道士們的誦經聲和鐘聲除了能讓她困倦,似乎並沒有其他影響。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稍作思量,連忙去掐自己的掌心以喚回靈台清明,但麵上仍保持著昏昏欲睡的神態。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許妙儀終於是沉重地闔上了雙眼。
“道長,是不是成了?!”林素婉欣喜地問。
老道士給小道士遞了個眼色,小道士放下法器,從懷中掏出一麵鏡子,走到許妙儀跟前,煞有介事地將她全方位照了一遍,最後又翻開她的眼皮一瞧,這才對老道士點了點頭。
“成了。”道士撫著胡子叮囑說,“魂體歸位後需要時間靜養,你須等她自然醒來。”
“是,多謝道長!”林素婉又招呼侍女,“快將酬金拿給道長。”
道長收下,說:“既然事情已成,貧道就先行離去了。若後續有什麼問題,娘子再來老地方找貧道便是。”
林素婉應下,一邊招呼侍從來幫道士們收拾東西,一邊讓侍女為許妙儀解綁,再將其扶進房間。
目送道士們離開,林素婉便進到房間。她在“李霜兒”榻邊坐下,伸手輕撫“李霜兒”的麵龐,聲含無限柔情:“霜兒,我好想你……”
就在這時,“李霜兒”眼睫微顫,隨後緩緩睜眼。
“霜兒?”林素婉震驚不已,“你、你怎醒得這麼快?”
許妙儀這次學聰明了,早已在腦中仔細搜索了一遍李霜兒與林素婉相處的點滴。她隻喚了聲“阿婉”,林素婉便驚喜地抓住了她的手,眼泛淚花。
“是你嗎霜兒?”林素婉顫聲問。
許妙儀點了點頭,眸中氤氳出水霧:“阿婉,我本來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聽見你的召喚,我方向天官求得片刻歸體的機會。”
林素婉一愣,麵色變得難看起來:“片刻?怎麼會?那道士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許妙儀微微一笑:“阿婉,我陽壽已儘,所以才將身體借給有緣之人。人的生死皆有命數,你又何必再執著?”
“不!”林素婉再控製不住情緒,痛哭出聲,俯身死死抱住“李霜兒”,“我不能沒有你!”
許妙儀輕輕撫著林素婉的後腦,以她平日最不喜歡的鬼神之說寬慰林素婉。
好半晌,林素婉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
見時機已到,許妙儀迅速點了林素婉的穴位,接著撥開她的身子,柔聲道:“阿婉,我該走了——不用擔心,這禁錮很快就會消失的。”
林素婉想要挽留,卻無法動作言語,隻能眼睜睜看著摯友的身影從眼前消失。她心如刀割,淚似洪水決堤。
“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為你祝福,願你一切安好。”
留下這麼一句話後,許妙儀便快速翻窗而出,越牆離開。
落地處是一個僻靜的巷道,她正愁不知往何方走,身後便傳來了熟悉的調侃聲:“真是沒看出來,許兄居然有這樣好的演技。”
許妙儀嚇了一跳,回頭一瞧,隻見冷色月華下,身形頎長的青年正抱手倚在牆邊,端的是落落瀟灑。他神情模糊不清,但她能猜到,他此刻應該是含笑看著她。
聽他這樣說,許妙儀心弦驟然緊繃,伸手握住掛在蹀躞上的匕首柄,問:“你方才一直潛伏在附近?都聽見了?”
“我本是擔心許兄安危,這才一路追了過來,誰知會聽到這樣大的一個秘密。”蕭韞聲音輕緩,情緒難辨。
許妙儀深吸一口氣,破罐子破摔道:“沒錯,那夜是我綁架的你,我也並不是真正的李霜兒——你想如何?”
說這話時,她渾身緊繃,雙目死死盯著蕭韞。
隻要蕭韞有一丁點的異常,她就會立即奪路而逃。
她很清楚,蕭韞以身入局,其真實身份就是他最大的威脅。如今她認下了與他的舊齟齬,就證明她是知道他身份的。而今他並非完全信任她,殺她滅口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她是異世之魂,他說不定會把她當妖邪抓起來。
空氣在無聲的對峙中變得沉重。
半晌,蕭韞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輕笑出聲,揶揄道:“許兄這麼緊張做什麼?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聞言,許妙儀心下鬆動幾分,卻仍有顧慮:“你不記恨我?也不覺得我是妖邪嗎?”
蕭韞嗤笑一聲,道:“某若記恨你,你恐怕都沒命活到現在。”
“至於另一件事,雖然聽起來很離譜,但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倒並不難以接受。而且某早就應該猜到的。當時你綁架了某之後,某便差人去打聽了你,得知你從未有過習武經曆。沒有習過武卻能擁有高超武藝,非‘奪舍’而不能至也。”
許妙儀抿了抿唇,又問:“那枚迫使我卸劍的石子,你為何不早早扔出?”
蕭韞頓了一下,隨即戲謔道:“自然是因為……憐香惜玉。”
許妙儀:“……”
蕭韞垂眸斂起輕佻,道:“某雖不敢自詡好人,但某一定不是許兄想的那種人。”
許妙儀眸光微動,忍不住瞥了蕭韞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不料這時,蕭韞忽然朝她走來,停在距她兩尺左右的地方,彎腰與她平視,笑盈盈地問:“所以,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
月輝灑在他麵上,像是為他蒙上了一層輕紗,襯得他愈發清冷出塵。
許妙儀挪開目光,冷聲道:“你越界了。這是我的秘密,我們之間還沒熟絡到彼此開誠布公的地步吧。”
“許兄彆激動,某知道你不會說的,也沒打算強迫你——不過某遲早會知道的。”蕭韞笑意不減,直起身子,“走吧,該回去了。”
許妙儀卻道:“不行,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麼?”蕭韞挑眉。
“你記得那老道是往哪邊走的嗎?”
許妙儀覺得這老道坑蒙拐騙,實在可惡,必須給他些教訓。
“我已經讓人把他扣下帶回彆院了。”蕭韞道,“本是想問問‘奪舍’之事。”
許妙儀頗為欣賞地看了蕭韞一眼,道:“帶路。”
走著走著,許妙儀腦中忽然又閃出一個念頭,問道:“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派人監視我?”
蕭韞頓了一下,道:“某也是為了許兄的安危著想,怎麼能叫監視呢?”
“少說這種虛情假意的話。”許妙儀冷笑一聲,“你若真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那麼在我被迷暈帶出客棧的第一時間,你的人就應該把我救下。”
“雖然沒有第一時間救下你,但他們一直緊隨其後,絕不會讓你有性命之憂。”蕭韞道,“某怎麼舍得失去許兄這麼好的盟友呢?”
許妙儀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他。
這時,一陣淒厲的尖叫響起,緊接著是語無倫次的求救聲。
許妙儀心頭一跳——莫非是那個變態殺人犯又出來作案了?沒有猶豫,她當即循聲而去。
蕭韞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步跟了上去。
聲音是從一個院子裡發出來的,兩人翻牆而入。伴隨著腥風撲麵而來,隻見一個沒了雙腿的女人正在地上爬行,不光她身後蜿蜒著長長的血跡,四麵更是有噴射的血痕,叫人觸目驚心。
許妙儀知道,女人已經傷到了動脈,活不了了。她壓下心底的悲哀,連忙來到女人麵前蹲下,問:“是誰傷了你?”
女人慘白的麵上滿是恐懼,兩隻眼珠因疼痛而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口中已不能吐出完整的話:“鬼、是鬼……”
許妙儀蹙眉,正要再問,忽覺背後湧起一陣陰風。她趕忙起身,與蕭韞不約而同地拔出長劍。
一個清瘦高挑的黑色影子從天而降,施施然落在蕭許兩人麵前。他手持陌刀,麵戴猙獰的鬼臉麵具。
“你是誰?!”許妙儀喝問道。
“將死之人,還不配問我的名字。”他聲音嘔啞嘲哳,如同惡鬼低語。
“口氣這麼大,”蕭韞譏諷道,“也不怕閃了腰?”
那人“嗬嗬嗬”地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一直有十幾個侍衛遠遠跟著你,所以我剛剛去把他們都處理了。”
蕭韞麵色微變。
許妙儀見狀,連忙安慰道:“他這是心理戰術,彆被他騙了。”
她話音剛落,便見那鬼臉人抬手扔過來一樣東西。
兩人都沒有接,那東西便直接掉在地上。外層的布散開,露出裡頭十餘個染血的腰牌。定睛一看,那牌上刻著“平陽”二字。
蕭韞臉色更差了,聲色低沉:“這是我手下的腰牌……”
許妙儀表情也不好看,心中泛起久違的恐慌感:蕭韞的手下必不是尋常武夫,這鬼臉人卻能悄無聲息地連殺十餘人,要麼是他武功深不可測,要麼是他招數格外陰毒。無論是哪種,她和蕭韞今夜都不會好過。
“我今天心情好,不殺你。”鬼臉人對許妙儀道,“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許妙儀一怔,內心有些動搖。
其實她和蕭韞加起來不一定打不過這人,但免不了一場惡戰。她與其留在這裡拚命,還不如趁早去搬救兵。否則到時候他們都負傷了,可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蕭韞看出許妙儀的動搖,眸色一沉。
他不是不知道搬救兵的道理,隻是,許妙儀真的靠譜嗎?
“你相信我嗎?”許妙儀壓低聲音問蕭韞。
蕭韞誠摯回答:“其實不太信。”
許妙儀:“……”
她一咬牙,道:“信我一次!你儘量多撐一會兒!”
說罷,她拔腿就要離開。
蕭韞下意識地拽住了她的衣角,許妙儀毫不猶豫地反手一劍,利落劈斷衣角。
望著許妙儀的背影迅速湮滅在了黑暗裡,蕭韞的一顆心幾乎沉到了穀底,攥著布料的手印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
“你的同伴拋棄你了呢。”鬼臉人幽幽道。
蕭韞深吸一口氣,問:“青州司法參軍,是你殺的?”
“對啊。”鬼臉人的語氣頗為自豪,“做得是不是很漂亮?”
“你似乎需要治療。”蕭韞誠懇道。
鬼臉人非但不惱,反而更加興奮了:“你的內臟一定比他們的更漂亮。”
蕭韞不解:“你為何要殺我?”
“看你不爽。”鬼臉人言簡意賅。
蕭韞:“……”
“問完了嗎?問完了就受死吧!”鬼臉人說著,揮舞橫刀,猛然朝蕭韞撲來。
他攻勢迅猛,蕭韞抬劍格擋,竟是生生被巨大的衝擊力逼退數步,連虎口都在微微發麻。
緊接著,鬼臉人突然自蕭韞眼簾消失,同時一股寒意自他背後襲來。
蕭韞趕忙以劍撐地,整個人借力騰空而起。他本想後空翻到鬼臉人身後,卻沒想到鬼臉人反應更快,迅速翻身,對著他抬起左手。
眼前銀光一閃,一枚銀針直直朝蕭韞麵門飛射而來,蕭韞扭頭僥幸躲過,然而這麼一來,他身體就失去了平衡。
身體即將側翻在地,前方又有陌刀氣勢洶洶地朝他砍來,當真是進退維穀。蕭韞咬牙,舉劍朝陌刀一刺。
“鏗”的一聲,劍尖恰好抵住了刀鋒。巨大的反作用力叫蕭韞一下子飛了出去,狠狠砸到樹乾上,他頓時隻覺得骨頭都要碎了。
與此同時,鬼臉人被逼退了幾步。他並沒有立即發起進攻,而是笑道:“你的武功倒是比我想象得好上不少——不過我就喜歡挑站有難度的。”說罷,他再度揮刀衝了過來。
蕭韞知道,鬼臉人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遠在他之上,且暗器運用自如,招數詭譎,他無法與之正麵交鋒。
於是蕭韞開始迂回戰術,以閃避為主,企圖叫這鬼臉人耗儘力氣。誰知這麼糾纏了一刻鐘,鬼臉人非但沒有疲憊的趨勢,反而愈戰愈勇。
蕭韞無法再逃避,隻能硬著頭皮和他打。沒出片刻,蕭韞身上遍布大小傷痕。
外傷內傷疊加在一起,叫蕭韞頭腦嗡鳴,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鏗!”陌刀豎劈而下,蕭韞橫劍抵擋。他隻覺有如泰山壓頂,長劍不斷下降,閃著寒光的陌刀一點一點地貼近他的麵龐。
難道他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就在他無比絕望之時,一個熟悉的影子進入了他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