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聞言,隻覺得自己被調戲了,頓時勃然大怒,惡狠狠瞪向蕭韞,沉聲罵道:“你發瘋了?”
蕭韞輕輕“啊”了一聲,疑惑道:“那娘子為何還不肯釋放某呢?現在已經到了安全之地了。”說著,他偏頭看來。
這是許妙儀今夜第一次看清蕭韞的臉,不禁呼吸一滯。
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英氣而不粗獷,精致而不女氣,每個五官似乎都是照著美的模子雕刻的。
但,或許是由於他眸色太過幽深,叫人捉摸不透情緒,他的氣質並不像他的語氣一般柔和,而是淩厲的、具有侵略性的,迷人而危險。
大概是因為他是個貪贓枉法的奸官吧,許妙儀想。
“娘子?”蕭韞又喚了一聲。
許妙儀回過神來,連忙垂眸,眼睫微顫如蝶翼翩躚。她清了清嗓子,走到他正對麵。再抬眼直視他時,她眼波平靜,聲線冰冷:“我本來確實隻是想拿你當人質,換我平安離去……”
“但?”蕭韞接過話頭,聲音很輕,蘊著幾分涼薄的笑意。
“但我轉念一想,你這等奸官汙吏,殺了也好。”
蕭韞眸中劃過一抹意外,挑眉道:“奸官汙吏?娘子怕是對某有些誤會吧?”
許妙儀冷笑一聲,道:“若非親耳所聞,我怎會如此篤定?”
“親耳所聞就一定是真的?”蕭韞反問。
“休要耍滑!”許妙儀蹙眉低喝,腕上用力,劍鋒再度於蕭韞脖頸上印出一條紅線。
蕭韞低低歎了口氣,輕聲道:“這麼說,娘子是不肯放過我了?”
“對。”許妙儀語氣堅定。
說罷,她眸中殺意畢現,正欲發力割破他的喉嚨,卻忽覺腕上一疼,握著劍柄的五指便不自覺鬆了力道,長劍從手中滑落。
下一刻,便見蕭韞傾身欲來撈劍。許妙儀大驚,連忙屈膝一頂。她這一下用了十成力,長劍瞬間飛至丈餘高空,叫蕭韞抓了個空。
許妙儀迅速上前踩住蕭韞微曲的膝蓋,借力騰起,又在蕭韞胸膛上一蹬,整個人仰著向外躍去。
眼見手指即將觸碰到劍柄,許妙儀的小腿卻被一雙手握住,隨即一股大力拉著她往下墜。
許妙儀重重地摔倒在地,渾身筋骨欲裂,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頭頂籠下一片陰影,是蕭韞正躍身去接劍。
許妙儀咬牙,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頭恰好頂到蕭韞胸膛。她伸手死死環住蕭韞的腰,帶著他向一側倒去。
伴隨著“哐啷”的長劍落地聲,二人狼狽滾落在地,一連滾了好幾圈都沒能停下,因他們互相抓著對方手臂較勁兒,生怕對方占了上風。
然而許妙儀吃了體力的虧,終究是被蕭韞按在了下方。
因雙手被擒住,她當機立斷屈膝上頂。
蕭韞一驚,急忙扭胯。
許妙儀趁此機會,一腿夾住蕭韞的腰,猛然將他掀翻在地,自己則順勢跨坐在了他腰上,迅速出手點了他的幾個穴位。
蕭韞身子一僵,黑眸中波瀾乍起。
“有遺言否?”許妙儀睨著他。
蕭韞微微喘著氣,看向許妙儀的眸光晦暗不明,話語中情緒莫測:“小娘子,你這招數還真是狠毒啊。”
“過譽,”許妙儀似笑非笑,“不及公子。”
“某得提醒娘子一句,”蕭韞輕笑一聲,語帶幾分譏誚,“凡事不要高興得太早。”
他話音剛落,遠處便炸開“砰”的一聲巨響。
許妙儀連忙循聲看去,隻見院門被破開,幾個玄衣侍衛正持劍魚貫而入——並非趙府侍衛的打扮。
她心頭一跳,來不及多想,恨恨剜了蕭韞一眼,匆匆起身並順手扯下他腰間玉佩,又倉促拾劍,最後躍身翻過土牆。
每跑一段路,她就要警惕地回頭望一眼。出乎意料的是,每次都沒見到侍衛蹤跡。她心中狐疑,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一路來到了江畔。
腦中有道聲音告訴她:這條江能通向城外。
此時她的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了,肺部連著喉嚨一片撕裂般的疼。儘管身後沒有追兵,但她仍咬牙跳入江水。
趙家和那禦史想必不會善罷甘休,很可能要全城搜捕她。她在此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八月秋涼,江水寒冷刺骨。
許妙儀在幽冷中費力前行,不知過了多久,手腳都被凍得麻痹了,才終於出了城。
她爬上岸,麵色慘白,渾身止不住地打顫。再有蕭瑟的秋風一吹,簡直要凍碎她的骨頭。
但幸運的是,不遠處正浮著兩點暖黃的光亮,破開漆黑夜色,隱隱勾勒出建築輪廓。
許妙儀心中一喜,連忙脫掉濕重外套,咬牙朝那屋宇走去。她渾身僵冷,幾乎全靠意誌力支撐著行進。這是她頭一次覺得,一段路竟如此漫長。
眼前光亮逐漸放大,最終化為一左一右的兩盞燈籠,映亮正中牌匾上的大字“平安客棧”。
許妙儀扶著門框,竭力叩門,不久便有個老嫗來開了門。
“住店……”許妙儀努力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虛弱,但她遞出銀釵的手仍在微微發顫,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驗過釵子,老嫗便扶著許妙儀進門,一路穿過庭院,經過熱鬨的大堂,最終上到二樓的一間廂房,又貼心送來乾衣與炭火。
換過衣服,烤著暖烘烘的炭火,許妙儀的體溫漸漸回升,身心均不自覺放鬆下來,甚至泛起淡淡的倦意。
忽然,“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隨後是一道陌生的青年音,語氣含笑:“娘子還未歇下吧?某單名泉,姓蕭。方才樓下一見,覺得娘子甚是親切,故而備了酒菜,想邀娘子一敘。”
一提到“蕭”,許妙儀便聯想到了蕭韞,身子骨隱隱作痛,嘴上也就沒了好氣兒,拒絕得十分利落:“不去!”
蕭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好半晌,才道:“娘子是不是沒聽清?某姓——蕭。”他特意加重了“蕭”字的語氣,說得格外字正腔圓。
“沒聽清的恐怕是閣下吧?”許妙儀反唇相譏,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說、不、去!”
“娘子確定嗎?你可知得罪我的後果是什麼?”蕭泉的語氣陰沉了下來。
許妙儀氣極反笑:“我確實不知。你蕭家究竟是何等門第,子弟一個兩個的竟都倨傲至此?”
蕭泉冷哼一聲,得意洋洋:“我蕭家乃大梁的開國功臣,深受今上倚重。如今奉命巡視江南五州的蕭禦史,就是我表哥!”
“難怪一丘之貉。”許妙儀陰陽怪氣。
“你!”蕭泉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把門給我踹開!”
很快就有“砰砰”的踹門聲響起,許妙儀迅速起身退至窗邊,正欲推窗,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這麼快?這門的質量也太差了吧?
許妙儀有些錯愕地扭頭看去,可憐搖晃的兩扇門板中,三個玄衣侍衛簇擁著一個藍袍青年走出。這青年身量普通,相貌也普通,但表情卻是傲然得很。
蕭泉趾高氣揚道:“娘子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許妙儀本不必與他廢話,但她心裡有一股鬱結之氣,不得不抒:“你們享用著百姓供給的榮華富貴,卻仗勢欺民,簡直……非人哉!”
蕭泉麵色難看,咬牙切齒道:“好,這是你自找的!”說罷,他給身旁侍衛遞了個眼色。
下一刻,兩個侍衛氣勢洶洶地朝著許妙儀撲來。
許妙儀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欲與他們纏鬥,當即就要跳窗而出。她的一隻腳已經踏上了窗台,卻忽聽身後有人慌忙大喊:“有刺客!”
許妙儀訝然回頭,但見門口處,侍衛們正與一個紅衣女子纏鬥,刀光劍影中錚然有聲;蕭泉已沒了半分神氣,慌忙躲到圍椅後。
正當許妙儀疑惑之時,卻見那女子隔空對她喊了一句:“還不快走!”
許妙儀心中震驚更甚——竟真的遇見好心人了?
略微思索半晌,她從窗台上收回腿,隨後疾步走向蕭泉。
蕭泉背對著許妙儀,正探頭觀察著“戰場”,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反而是一個侍衛先注意到了,驚呼一聲“郎君小心”,旋即脫身朝許妙儀刺來。
他速度很快,頃刻就越過了圍椅,劍光驟然逼至許妙儀眼前。
她敏捷避過,又迅速抓住他的腕子,手上一用力便拆了他的關節,長劍下墜。
接著,她快速用另一隻手撈起長劍,反手刺入他的下腹。他哀嚎一聲,猛然栽倒,露出身後的蕭泉。
蕭泉僵在原地,麵色慘白。對上許妙儀的目光,他才終於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轉身往遠處爬去。
許妙儀順手抄起一旁的杌子砸去,“砰”的一聲悶響,杌子精準擊中蕭泉腦後。他身形一僵,隨即便癱軟了下去。
此時,另一邊的打鬥聲已經止歇,女子利落收劍,跨過地上痛苦呻-吟的侍衛,大步朝許妙儀走來。
她身材高挑,著一襲玄紅相間的翻領胡服,頭發以木簪挽成一個普通單髻,眉眼英氣更甚半數男子。
女子挑眉,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之意:“你看著嬌弱,沒想到還會武功。”
“不過是些許皮毛。”許妙儀彎唇,麵露感激,“此番還得多謝女俠相助。”
“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女子說著,嫌惡地看向蕭泉,狠狠踹上幾腳,“何況,我早看這姓蕭的不順眼了!”
見狀,許妙儀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消失了——看來是真的遇見好心人了。
女子發泄了一通,這才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幫人幫到底,你和我一道走吧。”
許妙儀點頭:“多謝。”
二人跳窗而出,女子去馬廄牽來了自己的馬,與許妙儀共乘。
劈斷院門門栓,二人縱馬而出。兩側的墨色樹影迅速向後掠去,蹄聲如鼓,風聲呼嘯。
女子問:“我叫藍鈺,你叫什麼?”
許妙儀不願暴露真實身份,便道:“你喚我櫻兒好了。”
“好。”藍鈺應道,又問,“對了,我看你年歲尚輕,為何獨身一人,又為何……濕成那樣?”
許妙儀隨口胡謅:“父母雙亡,伯父吞了家產,還逼我給有錢人做妾。我不願意,就逃出來了。”
“居然有這種事!你那伯父可真不是人!”藍鈺語氣憤懣。
許妙儀附和般地歎了口氣。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許妙儀搖頭:“還不知道,隨遇而安吧。”
藍鈺默了半晌,道:“我家是開鏢局的,在許多城池外建的有莊子,是作補給接應之用,不如你先去那兒稍作休整?”
“鏢局?”許妙儀疑惑。
“你不知道嗎?”藍鈺解釋,“就是專門護送財物或人的江湖組織。”
許妙儀恍然,一時不疑有他,當即應下。
約莫半個多時辰後,二人到達了一處莊子。藍鈺帶許妙儀入內,並吩咐人給她收拾出一間廂房。
許妙儀鄭重拱手一拜,道:“娘子的大恩大德,我日後必以湧泉相報。”
“你我也算是朋友了,無需客氣。”藍鈺語氣溫和,“一夜辛勞,你且好生歇著吧。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叫人便是。”
送走了藍鈺,許妙儀和衣躺上床,很快便有困意洶湧襲來……
再度有意識的時候,她感覺身下一片硌硬,鼻頭正被一隻手揉捏著。
很快,頭頂響起了婦人興奮的聲音——
“哎喲,這小娘子果然是個雛兒呢!又這樣美貌,一定能賣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