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現代人,溫予檸其實也不清楚這種場合自己應該有什麼反應。
兼並著說多錯多的理念,她微微點頭,便打算直接走進屋內。
不等溫予檸邁出步伐,站在前排的黃楠便上前率先攔住了她的去路。
已近中年的男人滿臉堆笑,眉眼彎彎,眼角下垂:“王妃,今日您和王爺去的早,我們沒來得及給您布置安頓好。”
“還請王妃見諒,三王府素來從簡,奴才也沒有多少。”說著,他拉過後排的兩個姑娘,“這是今早一戶農戶家給府上送來的兩個貼身丫鬟,這兩個丫頭雖沒有被訓練過,但勝在心靈手巧,您看看可還滿意。”
溫予檸眼皮一跳。
聽黃楠的意思,這兩個姑娘是他們特意從農戶家買來伺候自己的。
下一秒,兩個長相相似的姑娘上前,微微俯身:“奴婢參見王妃。”
“謝謝各位的好意,我已經收到了。”溫予檸將人扶了起來,看向那群人:“關於我的身世想必各位也都有所耳聞。”
“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所以真的並不需要什麼丫鬟。”
溫予檸覺得自己這話已經說的很委婉了,她是真的不需要有個人時時刻刻尾隨著自己,更彆談什麼伺候了。
結果話剛落,其中一個穿著淺色衣裙,看起來比溫予檸微長的女子便道:“聽聽,我們王妃這是在外受了多大的苦啊。”
溫予檸:………
的確是有人受苦,隻是那個人並不是自己。
說話的人,正是溫予檸昨晚剖宮產救的曲藍瓔,她有些無奈的看向這位寶媽:“曲廚娘和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兩個姑娘真的不必來給我當丫鬟。”
“既然心領了,那就將她們收下。”吳然皺眉,語氣生硬:“我們三王府不像溫府,可沒有那麼多下人來伺候你,彆到時候又哭爹喊娘。”
黃楠嘴角一抽,拉了拉旁邊人的袖口。
吳然抽出袖子,側目看向他,“你動我作甚?”
黃楠:“………”
溫予檸心底偷笑,這兩小老頭還挺配。
一個像個刺蝟一樣隨地紮人,一個倒像是柔軟的毛球,乾什麼都給人留一麵。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簡白悠低頭:“你不想要丫鬟麼?”
溫予檸毫不猶豫搖頭,“我又不是什麼嬌貴的小姐,真不需要這些所謂的丫鬟。”
簡白悠若有所思點頭,看向黃楠:“黃叔,那便不要這兩個丫鬟了吧。”
“王爺,你現在還什麼都不懂。”黃楠還沒接話,吳然便率先道:“王妃如今也是個姑娘,等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有丫鬟,誰來?”
簡清悠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我來就好了啊,反正我一直在姐姐身邊?”
“姐姐?”黃楠一愣,“王爺喊誰姐姐?”
“就王妃啊。”
輕飄飄的一句回答,卻引得吳然怒目而視:“簡白悠,我和喜婆有沒有教過你怎麼喊人?你這是錯輩分了,知不知道?!”
眼看吳然就要原地開始教育人,溫予檸連忙將簡白悠拉往自己身後:“吳太醫,彆激動彆激動,我們方才不是還在討論丫鬟的事嗎?”
“這個先緩緩,王爺這亂……”
“對對對,這事先緩緩。”吳然話還沒說完,便被黃楠心領神會打斷,“如果王妃不要這兩個丫鬟的話,我們恐怕隻能將她們歸還那戶農家了。”
溫予檸忙不迭認同,“送她們回去吧,我真的人來伺候我的。”
她順勢打量了一遍麵前的人,兩個姑娘未施粉黛,身上的衣服也是民間常見的布衣。
長得算不上多好,但勝在年輕。看著也才不過剛成年,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誰會願意被買來當丫鬟伺候人呢?
她正這樣想著,麵前的兩個小丫頭卻重重跪了下來,麵上也帶上了眼淚。
“王妃,求您不要趕我和妹妹走,我們會聽話的,您想讓我們乾什麼就乾什麼。”
“王妃,我和姐姐已經被父親賣了出去,多虧黃管家買下我們,我們這才能到三王府侍奉您。”其中一個看著相較於娃娃臉的女生也聲淚俱下:“如,如若我們被退回來了,爹娘一定會將我們賣去地下賭場的。”
溫予檸沒料到這個場麵,她有些震愣的看向黃楠:“所以她們是被你們救下的?”
她一直以為,這些丫頭下人,是這些富貴人家去找農戶買的。
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那些農戶人家賣女兒,最終被三王府的人買回來救下。
“每一年這些農戶貧困家庭都會因為物理撫養,亦或者為了生計將她們賣身。”
黃楠並不知道溫予檸的想法,他看向那兩個少女:“而且我們到底買下你們,歸根結底也是因為王妃,你們應該感謝王妃才對。”
溫予檸當初倒吸一口涼氣。
她原本以為一本古言小說,這些府上的下人應該是被上層階級的人買的,萬萬沒想到竟然也是沿襲曆史。
古代王朝,無論哪一帶都是重男輕女的,女子從沒有什麼人權,在家庭犧牲中她們更是第一選擇。
現在想想,她覺得自己起初的想法還真是天真的可笑。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到封建舊襲,溫予檸背後有些發涼。
這些書中無辜的配角都這樣,那麼作為女主的溫芩呢?先不說這個世界的製度,就單被溫家和簡清悠刻意的打壓,她該怎麼在這樣一個世界活下去?
這一刻,溫予檸突然動搖了。
就算有所謂的女主光環又怎樣,這可是古代,更是吃人不眨眼的虐女文。
身下兩姊妹的哭泣聲還在繼續,溫予檸卻覺得思緒有些亂,甚至微不可查的後退了半步。
很小的一個步伐,簡白悠卻察覺到溫予檸的異常,戳了下她:“姐姐,你怎麼了?”
“啊,”被戳的溫予檸下意識甩開那隻手,眼前漸漸歸於清明。
簡白悠自動將這人的舉動歸為生氣,他不接:“姐姐,我是不是哪裡惹你生氣了?”
意識回神,溫予檸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又看了一圈眾人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周邊人的眼神個個都如芒在背。
“抱歉,是我剛剛失神了。”
溫予檸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太對,但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她勾了勾唇,恢複了溫柔的語氣:“剛剛我有沒有弄疼你?”
簡白悠眉間皺了起來,他總覺得麵前的人不太對,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就有點類似於,原本和你玩得很好的夥伴,突然和你多了份距離感。
就像宮中那些下人一樣,他們內心是忌憚害怕三皇子這個身份的,但又礙於身份,他們不得不表現得很喜歡他,甚至很親近他。
五六歲時的簡白悠最是頑皮,但也最是清楚這些下人對他的感情,太熟悉了,簡直一模一樣。
“我沒事的。”他眸子不經意淡了淡,卻安慰自己是他看錯了,然後乖乖搖頭:“而且我又不是豆腐,怎麼會一碰就疼?“
溫予檸聽見這話有些想笑,可卻在看向那張清冷的臉龐時,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她心下舒了口氣,還好,還好這人智力不正常。
不然就依她今日的作為,恐怕死一萬次都不夠。
“彆哭了。”她彎下腰,將兩個淚流滿麵的小姑娘拉了起來,“你們是兩姊妹吧,給我介紹介紹?”
“王,王妃……”
兩姐妹一愣,其中一個率先反應過來,“王妃,你這是願意收留我們了?!”
全京城的丫鬟數不勝數,但她們很清楚這些丫頭最後的下場,除了三王府。
隻有三王爺是真的把仆從乃至丫鬟看做是人。是的,是人,而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畜牲。
溫予檸抬手擦了擦兩個姑娘的眼淚,“嗯,你們以後就是我溫予檸的人了。”
一句話,對於兩個小姑娘來說,卻仿佛是恩典。
兩人眼眶裡的淚珠更是一顆接一顆往下掉,甚至有了更勇猛的趨勢。
後廚很多的小斯都是曲藍瓔從賭場買回來的姑娘,雖然已經見慣不慣,但此時心底還是不免有些動容。
這個世道,對於女子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可言。
“你們哭夠了沒?”吳然卻最見不得這幅煽情的場景,“哭夠了就趕緊給人介紹自己,彆浪費時間。”
站在曲藍瓔旁邊的慕凡忍不住拉了拉吳然,小聲道:“吳叔。”
“你們今天怎麼回事?”吳然不以為意,“一個二個都愛來拉我,怎麼,看我不爽啊?”
饒是脾氣再好的黃楠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敢看你不爽啊?”
簡白悠瞬間接話,“吳老頭慣會破壞氣氛。”
“吳老頭”這個稱呼還是簡白悠年幼調皮時對吳然的稱呼,如今時隔五六年,這個稱呼又從24歲的簡白悠口中說了出來。
吳然壓製住怒火,“王爺,今日眾人都在,我不會對您動手,但您也最好不要再這麼口無遮攔。”
簡白悠吐了吐舌,也真的沒再吭聲。
“我,我叫大丫。”氣氛被調解開來,兩人心下不可察的送了口氣,“旁邊的,是我妹妹,她叫做二丫。”
二丫之前便一直聽彆人說過三王府的主子,那些人皆是在說什麼簡白悠長得多麼清風霽月,多麼待人有禮,絲毫沒有皇親國戚的威嚴。
後來又聽說,這位高嶺之花變成了癡傻小兒,成了整個上京城的笑話。
如今看來倒真是如此。
溫予檸不清楚兩人在想什麼,隻是看向她們:“我給你們改個名字吧?”
大丫、二丫一愣。
名字這種東西,對於她們這些貧苦人家都是可望不可即的。
二丫不可置信:“王妃是要為我們冠名嗎,啊啊啊啊,謝謝王妃。”
“二丫,不可無力。”大丫扯了扯妹妹,隨後讓她和自己一同跪下,“奴婢謝王妃賜名。”
溫予檸這次沒有再攔兩人,這古代的基本禮儀她還是懂的。
“我沒什麼好的給你們,”溫予檸不經意間抬頭看著天上明媚的太陽,眯了下眼,“就將我的姓,贈於你們吧。”
此話一出,整個院落都安靜了。
簡白悠作為皇家子嗣,自幼便知道一個姓代表著什麼。
他第一次麵露不讚同,“姐姐,姓是不能隨意給出去的。”
這下,就連慕凡和曲藍瓔都道:“王妃,這不合規矩啊。”
大丫聞言更是慌張,忙不迭搖頭:“王妃這太貴重了,我們擔不起的。”
“王妃,我們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這太貴重了。”
二丫雖然沒讀過書,但這些還是懂得。她和姐姐不過是兩個賣身的丫鬟,怎可以給她們太醫令的姓。
“這個姓氏隨我多年,並不關溫家的事。”溫予檸自然知曉他們的意思,她搖了搖頭,“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和溫家的故事了,那我就另說一件事吧。”
——“自從嫁與三王爺後,我和溫家便已一刀兩斷,再無乾係。”
眾人麵色一驚,這話相當於是被掃地出門。
可麵前的人卻麵色平靜,仿若隻是在說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
“從今往後,我僅是我。”
“不論是這個姓,還是我這個人。”
大丫二丫隻是民間一個小小的平民,她們不懂其中的關聯,但卻清楚的知道這話的意思。
當大世家的女兒不再代表這個家族,是什麼後果,可想而知。
二人對視一眼,重重一磕,異口同聲道:“求王妃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