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1 / 1)

徐盈跨進遊園時,滿目狼藉。

因在夢境之中查看過對方的設伏之處,妨礙她的殺手皆被清除,徐盈握著劍直奔高台。

長風獵獵,青絲拂麵。

台階兩側矮木叢微動,被削短了一截的樹木突兀地披上了一層光,刺鼻的朱砂與火油被血腥味混雜著鑽進鼻中,台階儘頭的高台涼亭有人影掠過,人數還不少!

徐盈收回視線,衣擺隨風而起,掀起一陣陣短促的摩挲聲,似有似無地串成細密的預警。

空中無形的壓迫如浪般卷至背脊,她的額角跳了幾下,徐盈卻視若無睹,繼續上前。

哢。

微弱的鎖聲自腳下傳來,壓迫感陡然強了一倍!

不能再往前了!

熟悉的預判直指腳下這條路,前世臨死時的酥麻再次來臨。

徐盈抬眸望著站在涼亭中被殺手擁著的趙恒宇,毫不猶豫地上前。

然而每走一步,腿上如灌鉛般沉重,不多時,徐盈臉上便起了汗。

“徐小姐,好生狼狽啊!”

頭頂上趙恒宇居高臨下的聲音傳來。

徐盈杵著劍鞘,微微歪頭,看向高台下被扣著的徐知文他們,頓時明了。

“趙公子,春風得意啊!”

趙恒宇冷哼一聲,“你還真逃出來了!”

二十二個摩訶門殺手,竟都沒能將她拿下!

徐盈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明亮的雙眼一轉,叫人發怵。“還得多謝趙公子的毒下得及時,不然我還走不到這裡!”

這話一出,趙恒宇便感覺到一絲殺意落在背後,他僵硬地轉過身,隻見左使微眯著眼,幽幽道:“還真有毒啊?”

他稍稍錯開身,解釋:“這丫頭一向鬼話連篇,左使切莫信她!”

左使不再理會這個軟骨頭,而是看向了徐盈。

這個小姑娘渾身血跡斑駁,手裡還握著把鑲了珠寶的花哨劍鞘,不知用了什麼兵刃竟將遊園和他的下屬一息間削去!

從她靠近自己的那一刹那,撲麵而來的威懾感強得連他都有些招架不住,隻有趙恒宇這個傻子還勝券在握似的嘲諷。

他收起先前的輕慢,靜山派外門弟子再不濟,也是出自靜山派高手的教導!

隻是……這個富家大小姐小小年紀,如何會藏得這麼深?

鳳曲城的確難進,但打聽出的消息都說,這位小姐隻是個花拳繡腿的草包,囂張跋扈得很。

整個鳳曲城的說辭都一樣。

一樣……

他眼神忽的一變。

什麼人能令由官員掌管的全城百姓一致對外,說一個富家大小姐如此不中用!

方才如鬼魅般被削平的遊園,和一息之間死去的下屬再次浮現,他久違地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傳聞,再看向這個麵色平靜的女孩子時,他手心竟不由得冒出了汗。

身邊那不知死活的趙恒宇還在咄咄逼人,湖邊的徐家人乃至護城衛一臉擔憂又倔強,一時不知誰的處境更危險!

“本想著隻要你將首富之位和名下莊鋪讓出來後自我了結,讓徐家滾出鳳曲,我便保徐家不死。”

趙恒宇幽幽道,“現在看來,你的價值比起換首富之位,似乎更有用!”

朝廷懸賞捉拿的天變者近在眼前,且毫無還手之力,他手中更有降服天變者的手段!

首富終歸隻是商戶,哪裡比得了實實在在的官身?

一旦將徐盈交給京城,朝廷恩賜之下,京城趙家又算得了什麼!

當年被他們趕出京城的恥辱頃刻間就能討回來!

徐盈聞言,眉目一轉,漫不經心地掃過周遭的符紙陣法,嘴角一勾,“看來那個道士沒和你說實話。”

猛地聽見道士,趙恒宇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徐盈抬起握著劍鞘的手,“意思是說,反派死於話多!”

“多”字一落,渾厚的內力震得符紙四散!

被內力波及的一眾殺手仰頭皆倒,趙恒宇這個普通人更是直接被震飛,撞在假山上後,不及起身,張口嘔了一大灘血!

摩訶門左使勉力壓住後退的身影,剛站穩,便見徐盈攜劍鬼魅般襲來,他下意識拔劍抵擋。

鏘的一聲,劍刃相抵,火花四濺。

左使抬手彈出暗器,徐盈側身後仰躲過,手中軟劍懸空自腰間而過,被左手握住的瞬間,刺向左使!

刺啦——

衣料被劃破,劍尖細密的倒鉤將血肉刮下,夜風掃過,又冷又疼!

左使蹙眉,再次彈出暗器。

似乎是某種命令般,在這道暗器飛向徐盈的同時,四周起身的殺手同時摁下暗器。

一時間無數暗器皆朝徐盈而去,火光微閃,呼吸似凝。

一切像是慢了下來。

被暗器圍困的少女像隻無處可逃的飛鳥,卻在轉瞬間,如飛鳥振翅般,所有暗器被內力反彈回來!

躲閃不及的殺手們中招倒地,左使堪堪躲過,又攜劍衝向了那個少女,反被一把劍鞘紮穿了右手手腕!

他咬牙拔出那把花裡胡哨的劍鞘,憤憤扔在地上,劍鞘應聲裂開,其上珠寶順勢滾落。

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隻有徐家會用,可他卻偏偏被這種東西所傷!

門主的任務是殺首富一家,即便有變故,可以臨時改變計劃,但今夜他必須殺了這個姑娘!

他知道了對方被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再想走已經晚了!

十六年前傳聞裡留下的人物,他如何能與之一戰?如狼似虎的目光緊鎖著他的身影,常年的殺手生涯的敏銳催促他應該即刻就走!

不,在趙恒宇到來之前,他就應該先處理那幾個人即刻就走的!

徐盈目光緊盯著這位摩訶門左使。

屠戮靜山派在前,協助趙恒宇投毒、將徐知文他們扣下要挾她在後,如今逼得她用最後的底牌,暴露穿越者的能力,這些人留不得了!

她眼眸一凝,手中的軟劍在揮舞的瞬間,空氣中傳來一聲極細的聲響,緊接著額角突突跳起,手上的力氣驟然散去!

預判!

她忽視已久的陣法突然奏效,四肢力氣被急速抽去,眼前所見開始模糊不清。

“符紙!用符紙!”

終於能說出話來的趙恒宇艱難爬起,對離他最近的殺手催促,“用符紙燒了這個妖女!”

那殺手聞言,立刻將陣法上的符紙抖落!

符紙觸碰的一瞬間,巨大的火光轟然炸開,將徐盈的身影吞沒!

“阿盈——”

徐知文眼睜睜看著被大火吞噬的徐盈,心一下就空了。

杜維與府衙更是慌了神,“小姐!”

他們掙紮著起身,又被看守的殺手壓下。

耳畔趙恒宇卻是仰天大笑,“徐盈!你又栽在我手上了!”

幾人恨恨看去,正待開罵,不料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天而降!緊接著一股磅礴的內力將湖麵的水氣抽了上來,直直撲在了火光之中!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人驚愕。

“柳江白!”

趙恒宇認出來人,還未說完話,柳江白便抖劍一彈,長長的劍自趙恒宇的肩膀而過,將他的身軀穿透,釘在了假山上!

不及徐知文他們反應,又是幾道水柱被內力抽起,引向火勢!

嘶嘶——

大火陡然滅去,留下一道瘦小的身影。

“阿盈!”

徐知文喜極而涕,正要讓他救人,卻突然聽見那位摩訶門的左使喊了一聲:“右使?”

徐知文徹底愣住,他看向柳江白的背影。

什麼右使?他不是阿盈的師兄嗎?

一同愣住的,還有一眾還活著的摩訶門殺手。

摩訶門左使見這青年的臉雖是陌生,但身形手段卻莫名熟悉。

摩訶門左右使三年一換。但兩年前門內新收的弟子中,有一位橫空出世,直接對右使下了拜帖挑戰,自此成了新的摩訶門右使。

後來再有誰拜帖挑戰,皆被他打得心服口服。

可摩訶門到底是個殺手流派,新進與折損的人也多,後進者不了解這位手段殘忍且獨來獨往的右使,對他又敬又怕,私下裡卻都道他是個隻會動手的傀儡。

但現在這個傀儡好像活了一般,怒意與悔恨交織在他的眼中。

左使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有些畏懼地後退幾步,“您要背叛門主嗎?”

摩訶門除了門主外,便數右使武功最高!

眼下他右手手筋已斷,哪裡是右使的對手!

柳江白看也不看左使,飛轉著手裡的短刃,眨眼間便割斷了左使的手腳筋,而後徑直走進了潮濕又悶熱的火圈裡,將不省人事的徐盈一把抱起,跳進冰冷的湖水中。

身後徐知文像是在喊些什麼,柳江白沒有聽見。

她的身體太燙了,再不用冷水降溫,她會像師門裡的那些同門一樣,再也醒不過來。

手指搭在她的脖頸上確認她還活著後,柳江白才鬆了口氣。

就差一點點,他以為就要失去這個師妹了。

在摩訶門的兩年間,他也曾遍尋僥幸活下來的同門的下落,可每每剛有線索,就被摩訶門的殺手先行摸了過去!

等他料理好一切行蹤時,同門已經被殺了。

他無數次在後悔,是不是他將禍事再一次引向了同門!

直到在徐家與這個師妹相認,得知她也在尋找同門和覆滅宗門的真凶,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師妹給他治傷,幫他尋找叛徒,要他乾淨利落地回家替母親報仇。

那幾天,他甚至期許著,他們可以一起重建師門,哪怕師門中隻有他們二人。

火光漫天的那一瞬間,兩年前的那場大火不合時宜地與之重疊。

滿山大火無情又炙熱,拚死相抵的同門和諸位師叔師伯在他眼前一點點化成小小一團。

記憶裡的火光再次重現,他空白的腦海瞬間被一股慌亂填滿。

——徐盈在那裡。

有個聲音在催他。

——去救她。

磅礴的內力抽動湖水撲向火勢,一次又一次。

他以為,他就要失去這個師妹了。

他摟著徐盈,真實而又虛幻。

幸好。

幸好他沒有來得太遲。

懷中的人動了一下,緊接著咳嗽幾聲。

柳江白給她順了順氣,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將她臉上的濕發撥開。

“阿盈,沒事了嗎?”

濕漉漉的睫毛微微顫動,一雙眼睛倒映著泛白的天光,像清泉洗過的明珠,透徹又攝人心魂,猛地撞進他的視野裡,柳江白隻覺被什麼東西擊中。

他後知後覺去查看她的脈搏,徐盈卻倏地縮回手。

“我沒事,師兄。”

藥效雖過,但一把脈,柳江白一定會察覺她用的藥,並非她騙他說的提神的補藥。

但藥效過後的身體無力得很,她虛虛靠著柳江白相托,一邊調息,一邊慢慢等待體溫降下來。

高溫與冰冷交替,腰後掌心的溫度如過電般滑進她的四肢百骸,酥酥麻麻,身前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像是將她圍住。

她的確被圍住了。

腳下踩不到地,隻能靠腰間那隻手將她環在對方麵前,她唯一的支點是兩道身影近處的力道。

徐盈頭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掙紮著推開距離,反被拉得更近。

“再動就要嗆水了!”

頭頂聲音落下的同時,腰間的力道也緊了幾分,鼻尖撞上先前有力的心跳。

噗通、噗通。

也不知是不是藥效的影響,她的心口也跳亂了節奏,兩種心跳聲交疊著,你來我往。

徐盈慢半拍地想起,古代人好像有個說法叫男女授受不親。

但她此刻提不上力,說這個怕是有些小心眼了,便胡亂找了個話題,“趙恒宇——”

柳江白目視前方,語氣硬梆梆。

“掛假山上了。”

掛?

徐盈見他並不擔心人跑了,權當他口中這個掛,跟現代掛牆上是一個意思。

隻是他這個說法,有點像她先前噎人的語氣。

她不自覺笑了下,仰頭對他說:“多謝了,師兄。”

她原本是想親手替原主報仇的,這具身體不能死在同一個人手裡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