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柳江白躺在床上,將白日裡得到的消息細細盤算。
徐家眼線太多,他在擂台上隻能觀察來往鳳曲城的江湖人,城內的幾大家族他沒什麼機會接觸,除了徐家。
他並非故意聽牆角,隻是耳朵太靈,徐盈的秘密他也不準備摻和。霧山之變跟他沒關係,他
在意的是那個趙家,竟然和門內做了交易。
他還真不知情!
柳江白感知著屋內其他人睡熟的氣息後,悄然起身,輕手輕腳融進夜色。
趙家雖然排不進鳳曲城的富商之列,但也有自己的護衛。誠然,對於柳江白而言,他們不足為懼。
秉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他還是謹慎地滑進趙家書房,熟練地打開房裡的機關,翻出了帶有摩訶門殺手才看得懂的文字。
進城之前,摩訶門就把鳳曲城的地圖交給了前來刺殺門內叛徒的殺手。
柳江白不喜歡殺人,更對清除叛徒毫無興趣。
可當他看見名單上的名字時,破天荒積極了一回,也混進了鳳曲城。
沒人知道,他正好和那個叛徒認識。
他快速翻閱賬本,確認摩訶門的確有將碧茴草賣給趙家後,又看了眼負責交易的人的名字——趙恒宇。
他皺了皺眉,有點耳熟。又撿起另一本賬簿,翻了幾頁後停下。
這個字跡,果然在這兒!
屋外夜巡的人走近,柳江白將東西複原歸位,耐心地等他們走遠後,才裹著夜色回到徐家。
隻是他剛進小院,身體忽然怔住。
在靜的聽得見呼吸聲的小院裡,一道女聲輕柔地說:“睡不著嗎?”
“!”
柳江白心口猛跳,快速平複了呼吸,他才轉身回應:“小姐也睡不著?”
徐盈披著鬥篷坐在小院的秋千上,或明或暗的臉上輕笑:“傷口疼,出來走走。”
她的借口編得不走心。她肋間的傷口不深,徐家的藥效果快,傷口愈合會癢,但不至於疼到睡不著!還一走就走到了護衛住所的小院!
柳江白順著她的話說:“夜裡涼,我送小姐回房休息吧!”
徐盈卻道:“不著急。我有話要說。”
來了!
自從徐盈笑著準他進徐家,又安排他清除混進城的江湖殺手,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手心的細絲不由得繃緊,他腳步微錯,蓄勢待發。
徐盈慢悠悠地晃著秋千,語氣淡淡:“我知道你聽見了,我也知道你進城絕不是為了錢,你要的東西隻要不傷害鳳曲城裡的人,我任你找。”
柳江白挑眉,“小姐太高估我了。”
“柳少俠過謙,你有這個本事。”徐盈站起身來,從暗色中走出,看著柳江白的眼睛,“你也知道我也有這個本事!”
這是警告,也是威脅。
徐家的勢力的確能把他困死在這座城裡,他沒必要惹他們不快。
柳江白識相地點頭,想到趙家的賬本,決定冒個險。
“既然小姐大方,不如與我做個交易。我幫小姐殺道士,小姐幫我找個人。”
柳江白能確認叛徒在趙家,但對方過於會隱藏,易容變聲的手段他見過,隻憑字跡找到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徐盈似乎對摩訶門痛恨至極,那趙家必然落不上好,隻要徐盈帶他找到那個叛徒,他便不會在鳳曲城久留。
他雖不清楚徐盈為何會對道士那般忌憚,但他沒有影響,殺個道士不成問題。
徐盈受了傷,沒力氣再開那道細絲機關。由他去殺道士,比徐盈自己來要輕鬆得多。
“才說完柳少俠有本事,看來你是拿到了一些好消息。”徐盈說。
柳江白忽略掉她的陰陽怪氣,“對徐家而言,應該算是好消息。趙家有個叫趙恒宇的,就是他負責聯絡摩訶門,交易的東西是摩訶門研製的‘碧茴草’。想必小姐知道這種草的用處。”
碧茴草的汁水呈白色,無味,一滴即可讓人昏睡一日,三滴過後普通人便長睡不醒,肌肉萎縮,直到毫無抵抗力。
這是之前李氏在邊境用過的草。目的是弱化敵國兵力,十多年前因有損功德,被朝廷禁用。
如今,這損人的東西竟又流回了胥國,不知是李氏作孽的報應,還是百姓終難逃政客的擺布!
徐盈沉默了許久,才說:“這東西不能留。柳少俠有誠意,我也不能讓你失望,你想找什麼?”
柳江白:“找藏在趙家的靜山派叛徒,葉楓。”
他見徐盈震驚,又補充,“也是摩訶門的叛徒。”
當年靜山派被滅,除了摩訶門強攻,也有內鬼的功勞。
摩訶門朝令夕改,又疑心重,葉楓這種能背叛師門的人,自然不會再待在摩訶門。
徐盈卻定定地看著柳江白,終於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你是誰?”
柳江白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誰會找叛而又叛的葉楓?
徐盈會,靜山派弟子會,摩訶門也會!但她未進山門,更未見過靜山派其他弟子,摩訶門的殺手也慣會喬裝!
她袖中的細絲悄無聲息地被手指織開,在柳江白開口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然而柳江白並未開口,隻是從他的袖中拿出了徐盈眼熟的細絲。
“這個叫‘羅雀’,原本是兩把。六年前一位師伯說,有個小師妹用得上,便用一把好劍跟我換了去。師父見我不舍,跟師伯商量隻換了一把。師伯說我小氣,所以用來換的好劍,也隻給了把劍鞘。”
徐盈徹底愣住,她就說師父給她的那把軟劍怎麼沒有劍鞘,還是徐信後來給打的新鞘。
原來,她師父這般不厚道過麼。
徐盈忍不住笑,“合著你是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師兄啊。”
柳江白亦笑,“幸會了,師妹。”
但二人並沒有收起羅雀,依舊劍拔弩張。
編故事謀取信任誰都會,柳江白承認得太乾脆,徐盈不會全信,所以她沒有放鬆警惕。
柳江白也一樣,追叛徒追到鳳曲城,又恰好在這裡看見靜山派舊物,哪有這麼巧的事!
兩把羅雀在兩人的手中翻轉飛躍,烏色的夜中,細絲泛著光閃爍,他們默契地沒有下死手,卻又同時赤手空拳對上彼此!
沒有比靜山派內門功夫更能識彆出對方身份的法子了。
掌風擦過衣角,衣角破裂,拳頭砸向皮肉,皮肉淤青泛血。
安靜的小院內,被帶動的樹枝颯颯作響,烏雲散開的一瞬,稍微亮堂的視野下,一人的拳頭正離對方頭顱一寸遠,另一人的指甲也正好抵在對方的心口。
“打得太保守了,師兄。”徐盈收回手。
柳江白也收回拳頭,“你又不是敵人。”
徐盈慢慢將自己的羅雀收好,“靜山派還活著的弟子大多藏得很深,你一直在敵人內部打探消息嗎?”
“最危險的地方最是安全。”柳江白正要拆自己的機關,卻見徐盈已經手快地收好,遞了過來。
這是,相信他了嗎?
“多謝。”他接過,“摩訶門出現得太突然,靜山派好歹是第一宗門,我身為靜山派弟子,總得查清楚真相。”
“當年的事我不清楚,師父臨走的時候也隻是交代我不要插手。”徐盈撩了衣角坐在石凳上,“我以為大家都死了。”
“所以就擺擂台,想看看還有多少人活著?”
柳江白把先前徐家發出的募賢令拿出來,看著上麵那隱晦的拆了又拆的“靜山安”三字。
“江師伯一定很喜歡你,這種寫法隻有師門中人才會,她教給了你,是拿你當內門弟子看的。我雖不曾在師門見過你,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靜山派收徒以資質為第一,門內弟子在外受人委托收徒的情況不在少數,這種委托多半是承了對方的舊情,但又恐怕外收的弟子將來走上歪路,便一律不許帶進宗門,因此師父在教外門弟子的時候,功夫隻要求能自保即可。
徐盈是個例外,她雖不在宗門,但她的一招一式,她用的兵器,乃至宗門密語的寫法,她流露出的痕跡,就像真正的靜山派弟子。
江師伯將她教的很好。
“幸好。”柳江白看著她。
幸好她還活著。
徐盈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仿佛她是師門留下的唯一的事物般。
她彆開視線打斷,“那個葉楓,你是怎樣確認他在趙家的?”
靜山派有叛徒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靜山派高手如雲,若無叛徒,不至於一夜間就被無名門派屠殺乾淨!
柳江白能藏在摩訶門找叛徒,徐盈也不再廢話問他當年如何逃脫、如何取得摩訶門信任的舊事。
柳江白收回視線,說:“我認得他的字跡。趙家能識文斷字的人裡,短時間內我無法一一驗證,所以隻能拜托你。”
短時間內?徐盈抓住這個詞,“你怎麼了?”
柳江白開口與她交易時,提到了碧茴草,這東西固然不好,對鳳曲城的威脅也大,柳江白說出這個條件明麵上是送她人情,但實際上徐家自己也查得到。
她莫名抓住他的手腕,替他把著脈,良久,臉色沉悶了下來。
“難怪。”
方才交手中他雖有克製,但徐盈感覺得到他內息不穩,她原以為是逃出那場禍事後留下的舊傷。
這哪裡是什麼舊傷,他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