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韞頭一次見有人能理直氣壯地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語氣十分複雜:“許兄,某知道你很感激某,但你也不用在這個時候趕著以身相許吧。”
許妙儀忍住打他的衝動,上前一步道:“向兄,此事我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但它關係到我們二人的生死存亡!請你務必相助!”
蕭韞蹙眉思索片刻,最終閉了閉眼,妥協道:“行吧,那我就大發慈悲地貢獻一下我的第一次,不過一一許兄事後最好能給出一個讓我滿意的解釋。”
許妙儀麵露欣喜,連忙點頭。
蕭韞猶豫著問:“你想怎麼抱?”
“你靠近我一些。”許妙儀道。
蕭韞走到許妙儀跟前。
許妙儀踮起腳,伸手摟住蕭韞的脖子。
蕭韞身形一滯,深吸一口氣,彎腰將許妙儀打橫抱起。
這是他二十一年人生中,第一次抱一個女子。
感受著女子柔軟而濕熱的身體墜在他的雙臂內,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的心臟不自覺加快了律動,呼吸也跟著紊亂起來了。
手心的觸感是最明顯的,他有些無措,最終隻得將手緊握成拳。
與蕭韞緊張、不適的心情完全相反,許妙儀滿心想著如何度過眼前這關,完全隻當蕭韞是個工具人。她鬆了鬆鬥笠係帶,以便更好地將頭埋進蕭韞的肩窩。
“待會兒你就說,我傷得有些重,體力不支。”許妙儀低聲道。
“行。”蕭韞的聲音是難得的不自然。
許妙儀想了想,又道:“回去後,想辦法爭取到一個單獨的地盤……你知道的,我是女子,不方便。”
蕭韞“嗯”了一聲。
他抱著許妙儀往回走,很快就與舉著螢石的嶽強碰上了。
借著螢光,嶽強瞧清兩人情狀,不禁麵露驚訝:“這是……?”
“她傷得太重了。”蕭韞故作擔憂,“那兩人商量著對鏢局的兄弟們下手,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便想將我們滅口。幸好我二人武力尚可,沒讓他們得逞。”
嶽強沉了臉:“果然!我就說他們怎麼突然跑了!”倏地,他語意一轉,關切道,“真是讓二位兄弟受難了!我回去必定稟告娘子,請娘子為你二人加薪。”
“多謝嶽鏢頭。”蕭韞輕笑著,垂睫掩住眸中冷意。
嶽強笑道:“走,回去吧。”
一行人進了廟,蕭韞對嶽強道:“嶽鏢頭,我二人如此這般,換衣上藥恐怕要忙活好一陣。為免打擾各位兄弟休息,我們想暫且去另一側偏殿。”
嶽強答應得格外爽快:“行。”
蕭韞帶許妙儀到了另一側的偏殿,問:“可以了嗎?”
“可以。”許妙儀道。
蕭韞放手得格外乾淨利落,害許妙儀差點沒站穩摔了一跤。她有些惱,但想著他畢竟幫了自己,便也沒計較。
“我去找些生火的東西來,”蕭韞轉身往外走,語帶幾分揶揄,“許兄最好趕緊想想你的理由,某迫不及待想知道呢。”
許妙儀一噎,這確實是她的當務之急。她靠牆坐下,伸手揉著太陽穴,急急尋找著借口。
誰知,還沒等她想好,他就抱著一堆斷木回來了,悠悠問:“許兄可想好了?”
許妙儀連忙把頭埋到膝蓋中,悶聲道:“急什麼。”
蕭韞很少聽許妙儀這種語氣,不由愣了一下。但他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取出火折子開始生火。
很快,火光亮起,驅散夜色。
許妙儀察覺到,連忙出聲:“你先出去吧。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快些換衣服。”
蕭韞沉沉看了許妙儀一眼,起身道:“行。”
待蕭韞離開,許妙儀趕忙從袖中掏出一麵小鏡子,借著火光一照。果不其然,她麵上的胎記褪色了大半。
先前打鬥之時,雨勢疾猛,鬥笠已經不甚管用了,她的臉淋了不少雨。
外麵本是光線昏暗,他人看不出來異樣,可有了螢石就不同了。
所以,她一時情急,才選了那麼一個笨辦法。
快速給胎記補好了色,又換上乾淨衣服,許妙儀便出了門,換蕭韞進去。
蕭韞的動作很快。約一刻鐘後,二人圍坐在火堆邊,給自己上藥。
許妙儀問:“你先前為何會出現在樹林裡?跟蹤我?”
蕭韞輕“嘖”一聲,語氣有些委屈:“這怎麼能叫跟蹤呢?某隻是擔心盟友的安危。”
許妙儀嘴角抽了抽,毫不留情道:“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蕭韞笑了一下,這才如實道:“是鏢頭讓我去的。”
許妙儀嗤笑一聲:“果然。”
“許兄,現在該你解釋解釋了吧?”
許妙儀心中一緊,正欲開口,便聽蕭韞道:“你讓我抱著你,關鍵不在於抱,而在於把臉藏起來吧?還有,初入鏢局比武時,你故意放水,給那人劃破你臉的機會。我當時疑惑不解,但如今想來,你大概是想讓血水遮住你的臉吧。”
他的語氣輕而緩,可二人之間的氛圍卻遠沒有這般輕鬆。
“當時與今日,如出一轍的大雨天。所以,你的臉不能淋雨。某猜得對嗎?”
許妙儀闔眼,低低歎了一聲。
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被他看出來了。
她心裡很清楚,這次的詢問與上次截然不同。
此前手上薄繭一事,蕭韞雖會因好奇而詢問,但不會刨根問底。因為他們隻是暫時的合作關係,沒有必要交心交底。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會去拆穿他的身份,他亦如是。
而這件事就不一樣了。她不僅用行動表明,更已經言明此事會危及到二人共同的利益。所以他必須問,她也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緩緩睜眼,卻隻瞧著火堆。她輕聲開口:“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我在藍家手上吃過虧。”
蕭韞點頭:“記得。”
“就在那次,我和藍鈺,也就是鏢師們口中的娘子見過。我臉上原本隻有一小塊褐色胎記,為了不讓她認出來,我就用特殊藥劑染出了現在這塊大胎記。美中不足的是,這藥劑的防水性不大好,在持續的大雨衝刷下會脫色。”許妙儀一番話說得半真半假。
蕭韞眯眼,仔細觀察著許妙儀的眉眼。
火光搖曳中,她麵上明暗交織,五官輪廓與那夜綁架他的女子有些許重合……
他忽然很想知道,大麵積的紫色胎記之下,究竟會不會是那張臉呢?
許妙儀雖垂著眸,卻依舊能感知到蕭韞的目光所在,不禁眼睫微顫。
半晌,方聽得蕭韞幽幽開口:“看不出來呢——既看不出這是假胎記,也看不出原先胎記的影子。”
許妙儀笑了一下,道:“若是能讓你輕易看出來,怎會騙得過藍鈺?”
“說的也是。”蕭韞收回目光,揶揄笑道,“許兄真乃神人也,總是有著各種神奇的藥劑。不知可否可拿出來,讓某也長長見識?”
許妙儀抿了抿唇,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
蕭韞倒了一點藥水在手心,很快就見那藥水滲入皮膚,形成了狀似胎記的印記,與許妙儀麵上的大同小異。
他眸中晃過一抹驚奇,又問:“可有能洗掉它的藥水?”
聞言,許妙儀心下一緊,搖頭道:“沒有,隻能以大量的水衝洗。”
蕭韞“哦”了一聲,遞還瓷瓶,眼底情緒莫名。
此後二人沒有再交談,各自上藥,先後回歸了大部隊。
翌日拂曉,一行人便動身啟程,踩著第一縷陽光進了青州城。將貨物完好押送到指定地點,此次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雇主給了些額外賞錢,嶽強提議道:“諸位兄弟一路辛勞,不如去買些酒喝,午後再回陽泉。”
於是眾人來到一家酒樓,在二樓靠窗的桌邊坐下。酒菜還未上桌,人們卻已然興致高昂,聊得眉飛色舞。
許妙儀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百無聊賴地去看周遭人物。
倏地,她看見樓梯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準確來說,不是她熟悉,而是李霜兒熟悉。
那是個身形窈窕的女子,裝扮素雅,麵容秀美。她叫林素婉,亦出身商戶之家,是李霜兒的閨中好友。
那一刻,許妙儀心底不自覺湧出激動和喜悅,更有一種走向她的衝動。
這……是李霜兒殘留的意識嗎?
猶疑之間,林素婉走進了一間雅間,消失在許妙儀視野範圍內。
見狀,許妙儀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揪住了,難受得緊。
一旁的蕭韞看出許妙儀的異常,低聲問道:“許兄,你這酒裡又有藥?”
許妙儀白了他一眼,道:“不是。”頓了頓,她又道,“我看見一個熟人,想去與她說幾句話,煩請你幫我做個掩護。”
她想,她畢竟占用了李霜兒的身體,雖非自願,但終究是虧欠於她的。所以,她得替李霜兒了卻這一樁夙願。
反正經昨夜一事,藍家對她的懷疑應該已經打消了大半,大概不會再派人盯著她了。
蕭韞有些意外,卻也沒多問,隻應了聲“好”。
許妙儀拍了拍蕭韞的肩膀,起身離去。
桌上當即便有人問:“誒,許兄弟這是乾嘛去了?”
蕭韞嘴角噙著抹笑,意味深長道:“他方才一直盯著一位女子看。”
席間眾人發出一片了然的“哦”聲,尾音拖得老長。
許妙儀下到一樓,從掌櫃處借了紙筆。她本來隻是想寫封報平安的短信,然心緒激蕩難平,她隻好模仿著李霜兒的字跡寫下約見之語,並托一個夥計將其送去林素婉的雅間。
隨後,她去對麵酒樓開了間雅間,並要了一盆清水。
她把解藥摻入水中,捧水洗臉,紫色的印記瞬間褪去,露出原本光潔如玉的肌膚。麵中寸餘長的傷痂,非但不能掩蓋她豔絕的容光,反而為她增添了幾許彆樣的韻味。
不多時,門被叩響,林素婉的聲音傳來,明顯壓抑著激動:“是我,素婉!”
許妙儀謹慎地隻將門打開了一條縫,用李霜兒原本的聲線道:“進來吧,阿婉。”
林素婉進屋見了許妙儀,雙眸瞬間發亮。她緊緊擁住了許妙儀,驚喜道:“霜兒!居然真的是你!”
許妙儀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淚花,回抱住林素婉,道:“阿婉,許久不見,你可還好?”
“我一切都很好。隻是你,前些天我讓人去趙府給你送東西,卻聽說你不見了……”說著說著,林素婉就忍不住抽噎起來,“你可知,我有多擔心你?我還以為你……你已經……”
許妙儀放開擁抱,輕輕為林素婉拭去眼淚,柔聲寬慰:“彆哭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林素婉點點頭,努力抿出一個笑來。
隨後,她伸手輕撫許妙儀臉上的傷痂,滿眼心疼:“你這是怎麼傷的?”
“隻是不小心劃傷了。”許妙儀搪塞道。
林素婉關懷道:“我那裡有藥膏,你可需要?”
許妙儀笑了笑,道:“不用了,多謝阿婉。我此番來隻是給你報個平安,很快就要……回去了。”一說到分離,她的心中便泛起一片酸楚。
“這麼急嗎?”林素婉有些失落。
許妙儀強行壓下心中悲戚,解釋道:“我現在在一個商隊工作,此番隻是來青州送貨,同僚們還等著我回去呢……再者,我不能以這幅麵孔久待,趙家大概還在通緝我。”
林素婉愣了一下:“通緝?我從未聽說過此事啊。”
這下輪到許妙儀愣住了:趙家居然沒有通緝她?趙家能有這麼好心?蕭韞他……也沒計較?
她很快收回思緒,道:“我是從趙家逃出去的,我還以為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呢。”隨即,她語意一轉,“阿婉,你先走吧,我還要化個易容妝。”
林素婉淚光盈盈,依依不舍地握著許妙儀的手,切切叮囑道:“以後若是需要幫助,儘管寫信來。”
許妙儀笑著應下:“好,祝我的阿婉餘生順遂。”
送走了林素婉,許妙儀重新畫上胎記,又調整了會兒心情,這才重新回到席上。
席間眾人酒興正濃,許妙儀一坐下,便有人笑問:“瞧許兄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在心上人那兒碰壁了?”
許妙儀不解其意,卻忽聽蕭韞輕輕咳了幾聲。她迅速反應過來,露出一個苦笑,無言勝有言。
有人“嗐”了一聲,寬慰道:“多大事兒啊,彆傷心。不是有句詩說,什麼莫愁什麼……”
“你個文盲就彆丟人了。”又有一人調侃道。
“誒,怎麼說話呢你?”
二人就這麼吵吵了起來,其他人笑作一片。
許妙儀有些餓,拿起筷子正要夾菜,忽覺蕭韞朝自己湊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連忙傾身與他拉開距離,警惕道:“你乾什麼?
蕭韞盯著許妙儀的眼睛,似笑非笑。或許是飲酒的緣故,他的眸子比往常水潤得多,活像一枚瑩潤的墨玉。
大概是被皮相所誘惑,許妙儀的心跳莫名快了起來,連忙錯開視線。
周遭吵嚷不已,她卻清楚地聽見了他微啞而輕柔的嗓音:“怎的還哭了?”
許妙儀蹙眉反問:“見到故人,心緒難平,這很難理解嗎?”
“不難理解啊。隻是第一次見你哭,覺得有些新奇罷了。”蕭韞鳳眸微彎。
許妙儀唇角抽了抽:“……”
蕭韞把身子撤了回去,許妙儀也懶得跟他再說什麼,繼續吃菜。
誰知吃著吃著,她莫名又傷心起來,眼前起了一層水霧。
蕭韞瞥見許妙儀此種情態,眸中意外更甚。猶豫片刻,他再度傾身湊近許妙儀,假裝漫不經心道:“彆哭了,小心把……那個哭掉。”
許妙儀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冷哼道:“這個不勞你操心。”
蕭韞挑眉:“這是哪裡的話?我與許兄誌同道合,理應同擔風雨。”
許妙儀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深吸一口氣,道:“你放心吧,我的眼淚又不是瀑布。”
蕭韞盯著許妙儀看了一瞬,眸中情緒莫名,默默回過身去。
許妙儀竭力想壓製悲傷,可越是壓製,淚意反而更加洶湧。無奈之下,她隻好借口醒酒,再次起身離席。
鏢師們都以為許妙儀是為情所困,感慨不已。
蕭韞望著許妙儀急急離去的背影,漆黑的眸中漾起幾絲興味——
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她如此傷心?
她徑直出了酒樓,尋了一處清冷偏僻的巷道,倚牆坐下,把臉埋在膝蓋中。她不再壓抑情緒,任由眼淚決堤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淚流才終於有了乾涸之勢。她抬起臉,就著衣袖擦了擦淚痕。
然而就在這時,一麵網兜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