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人(1 / 1)

文官滿腦子都在想今天這事該怎麼收場,一時答不出話來。

褚爻直截了當:“沒有。”

文官隻覺自己被人當頭棒喝,眼冒金星,怕是他的仕途就要到此為止了!

此事太過匪夷所思,親信失聲尖叫:“沒有?!”

柳如煙看向小吏,小吏見他嘴唇微張,趕忙低頭。

“去取紙筆來。”

親信、文官與小吏同時抬頭,麵麵相覷。

褚爻道:“怎麼沒聽見動靜,使君是在讓我去取嗎?”

“怎能勞煩淑女?”柳如煙冷冷掃過在場其餘人,“在下去取。”

小吏大驚失色,急忙翻找出紙筆,親信上前為其研磨。

三人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柳如煙落筆的位置。

“除書”二字一出,親信手中的墨條都沒能拿穩,“哐當”一聲砸落硯台。

文官聽著書寫的沙沙聲,如聞仙樂,整顆心都平靜下來。

小吏看柳如煙真的在除書上落下“師友從事”四字,瞠目結舌。

親信道:“主公,她一個瞎子,如何能……”

柳如煙冷著臉打斷他:“她如今是州牧府中從事,你該叫她什麼?”

親信憋屈道:“褚師友。”

“禮不可廢。”柳如煙輕點下頜,吩咐道:“稍後讓侍女帶褚師友熟悉府中事物。”

柳如煙將半通印與符牒交給褚爻,“你雙目不便,就讓他給你做屬官,協助你處理公務。”

文官應道:“是。”

褚爻作揖,“謝使君體恤。”

柳如煙問:“你住官舍還是私宅?若住官舍,我便讓人一同替你辦了。”

“私宅。”

柳如煙皺眉,過了會才說:“也好。”

柳如煙走後,褚爻問文官:“你叫什麼名字?”

“回師友的話,下官申潁。”對著自己的新任上司,申潁態度恭敬,“師友可有事吩咐下官?”

褚爻搖頭。

“那下官便先去交接公務了。”

“去罷。”

褚爻話音剛落,柳如煙安排的侍女便到了。

“婢子阿清,見過褚師友。”

褚爻頓住,麵上看不出喜怒,“誰給你起的名字?”

阿清一愣,“是主家起的。”

“柳氏?”

“是。”

“你原本叫什麼?”

阿清陷入迷茫,“原本的名字……”

阿清停在原地,褚爻越過她走出室內。

阿清急忙追來,扶住褚爻的手臂,“大人小心腳下。”

褚爻躲開她的手,自己敲著盲杖步下台階,“不用扶,去前麵帶路。”

阿清覺得新來的師友從事似乎不太喜歡自己,忐忑地收回手,“是。”

褚爻將走過的路線熟記於心,很快便到了散值時間。

阿清將褚爻送至州牧府大門,“可需要婢子送大人回家?”

季知禪早已在此等候多時,將阿清的話聽入耳中,急急上前,遞出右手,“阿爻。”

褚爻觸及手邊溫熱,左手從盲杖上滑至季知禪手心。

褚爻揚起一個自己都沒能察覺的笑容,“不必,有人來接我了。”

此刻州牧府前人流正值高峰,無數人將他們當做恩愛的夫妻,露出豔羨的神色。

褚爻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本以為是哪戶人家或酒舍散發出來的香味,卻不料味道一路未散。

“你聞到一股香味了嗎?”

季知禪將左手提著的食盒湊到褚爻跟前,褚爻頓覺香氣撲麵。

“買的什麼這麼香?”

“烤山雞。”

褚爻驀地想起說給賈若聽的那番話,不由歎道:“那是……我編的啊。”

“那你喜歡嗎?”

季知禪目光不錯地盯著褚爻,不錯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褚爻稍有猶豫,季知禪便牽著她往回走,“去買彆的。”

褚爻拉住他,“買都買了,就吃這個吧。”

“你不喜歡。”

“沒有。”

“你方才猶豫了。”

“……我就是在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吃烤山雞。”

“喜歡為什麼要想?”

為什麼?

褚爻也停下來問自己,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都需要反複斟酌。

後者褚爻暫時想不明白,前者卻想清楚了:“喜歡。”

“不信。”

“真的。”季知禪不為所動,褚爻試圖轉移話題:“你買的哪裡的宅子?”

季知禪繼續帶著她往前走,褚爻兩腳死死抓住地麵,另一隻手也去拽他,“真的真的真的,累了一天,就想回家吃烤山雞!”

季知禪在聽到“回家”兩個字時停下腳步,“嗯,回家。”

用過晚膳後,褚爻問:“今天的調查有進展嗎?”

“給。”

褚爻以為又是字條,懶懶伸手,等著季知禪開口,不料手中傳來堅硬的觸感。

是刻字的竹片。

褚爻記下名字與官職,讓季知禪將名單收好。

“明日午後,去抓幾個被頂掉官職的倒黴蛋,來州牧府前擊登聞鼓。”

“好。”

季知禪瞧見褚爻眉眼間的疲憊,催促她去睡覺。

褚爻鑽進被窩,季知禪熄燈,坐至床沿,也預備就寢。

褚爻覺得身下的睡榻一沉,抵住季知禪的後背,“自己去睡。”

季知禪半跪在榻上,將她的手拿到腰側,“為何?”

“不是還有間房?”

“我們在村子裡也是睡的一間房。”

“我現在好了。”

季知禪臉上浮現出一種類似於“你始亂終棄”的複雜表情,可惜褚爻不僅看不見,還已經抽回手,翻了個身裝死去了。

夜裡,褚爻醒來,去摸幾案上的茶具。

忽地,一隻手將茶杯抽走,添了熱水,遞到褚爻唇邊。

褚爻扶著季知禪的手飲水,指尖傳來的涼意不像是將將起床的樣子。

“怎麼不去睡?”

“怕你夜醒,在這守著。”

“不用守。”

“不想去彆的房間睡。”

“那就在這兒打個地鋪。”

“地上冷。”

褚爻嗤笑一聲,縮回被窩,“隨你。”

但問題來了。

在明知有人盯著自己的情況下,褚爻好像不太能睡得著。

褚爻在榻上翻來覆去,季知禪在榻邊紋絲不動。

褚爻忍無可忍地抓起枕頭砸他,“要站出去站!”

“好。”

季知禪抱著枕頭走了。

褚爻複又躺下,頸後沒有支撐,有些難受,卻也可以忍受。

褚爻睡著後,季知禪悄無聲息地進門,將枕頭塞回她的頸下。

翌日。

臨近卯時,季知禪將褚爻送至州牧府前,又勾著她的衣袖不肯放。

“以後,每日都要這樣嗎?”

在不知名的小村莊時,季知禪可與褚爻待到日上三竿再起,也不必分開,哪像如今,每日相見的時間縮短至五個時辰,甚至更少。

“不會,齊朝律例,官員五日一沐。”

季知禪手指收緊,將褚爻的衣袖捏出明顯的皺褶,“五日?”

旁邊經過的官員道:“五日一沐,多好呀。”

“是啊,前朝都連休沐製度都沒有,隻能告假。多虧了齊高祖頒布的《齊律》,才能讓我們有這麼規律的生活。”

“不得不說,齊高祖真是……”

從休沐這個話題開始,官員們一直聊到齊朝開國皇帝的各種事跡,聚在門口,不肯進府。

“把州牧府砸了,你是不是就不用來點卯了?”

褚爻當即想要捂嘴,但季知禪見她抬手,迅速低頭,褚爻隻摸到柔軟的發絲。

好在府前嘈雜,似乎無人聽到此番大逆不道之言。

褚爻安撫地揉著他的腦袋,小聲道:“不會很久的,又不是真的要在這裡做個佐吏。”

季知禪不顧場合,埋首到褚爻頸間。

官員們聊得忘記了時辰,直到另一波官員抵達,才被催促著進了州牧府。

有人走前回頭望了一眼,見到仍湊在一起的兩顆腦袋,失笑道:“褚師友家的小郎君,真是黏人啊。”

褚爻:“……”

“昨日散值,我還看見小郎君來接褚師友了,哪像我家那位……”

官員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

旁邊的官員勾著他的肩往前走,“彆想了,咱們這樣的,哪能跟年輕人比,瞧他們那個如膠似漆的勁兒。”

褚爻感到耳後竄起一股熱意,比季知禪噴灑在她頸間的呼吸還熱,也不知道紅了沒有。

“好了,今晚一起睡。”

“真的?”

“嗯。”褚爻一手揉著他的腦袋,一手扣著他的下頜往上抬,“好好完成任務。”

“好。”

褚爻麵無表情地轉身,想著回去就讓人把另一間房的床榻搬來。

季知禪目送她進入州牧府,青影消失在視野裡,幾個呼吸間,季知禪身形隱入人群。

沒過多久,褚爻聽到問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柳如煙見到褚爻,打發走身邊的官員,“府中事務,可還適應?”

褚爻點頭。

“昨日指給你的侍女,用的可還順手?”

褚爻微微皺眉。

“怎麼,她哪裡沒做好?”

“沒。我隻是不太喜歡她的名字。”

“換一個就是。”柳如煙不甚在意,“有事便來尋我,我先去處理公務了。”

褚爻辭彆柳如煙,來到署內。

“褚師友,您早。”

褚爻頷首打了個招呼,問道:“我今日見柳使君從府外而來,他不住州牧府?”

申潁答道:“是前州牧的家眷……明使君猝然過身,什麼安排也沒有,留下孤兒寡母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柳使君體恤,隻白日在內院辦公,將後院都留給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