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青見到城樓上的黑,有一瞬的失神,士兵們的長矛呈包圍狀刺來,鴉青腳尖點地,踩在無數尖銳的矛上,騰空而起。
鴉青抓住一名騎兵,砍他下馬,長刀狠狠紮在馬背上。
“籲——”
瘋馬衝出人群,褚爻見到鴉青朝她比了個手勢,往相反的方向彙入人流,隱去身形。
褚爻單手撐在馬背上,旋轉一周,穩穩上馬。
馬蹄肆意踐踏泥土與血水,衝出城門的那一刻,褚爻在大雨中回首。
褚爻墜樓的那一刻,季知禪心臟漏了一拍,隻覺自己心裡也有不可名狀之物跟著墜落,好似有千斤磐石係在腳上,將他整個人拖得不住下沉。
季知禪走向城牆馬麵,見褚爻扶著鬥笠,往城樓上看來。
從未見過的紅衣。
季知禪難以否認,儘管連性彆都不同,但某些時候,自己會將薑爻和“她”聯係起來。
竹生幽穀,怎會露出這樣恣意的神情?
他在笑什麼?
季知禪謹記自己的任務,想要追下去。
帽簷擋住半邊天,大顆大顆的水珠從邊緣滴下,褚爻的目光穿過朦朧細雨,與佇立在城樓上的軒昂身影遙遙對視,身下的馬越跑越遠,兩人的神色俱在煙雨中迷離惝恍。
“嘭!”
已經將玉璽拿到手的廉貞不知為何,突然一把捏碎了它,碎玉哐當落地,破空聲隨後響起。
絲線從廉貞指尖射出,擊穿城牆。
季知禪轉身迎敵之前,隻見到一串五彩絲,再也攀不住其主人的手腕,被風帶進雨中飄搖。
他忽然想到一個傳說——端陽節後的第一個雨天,將五彩線剪下來扔在雨中飄走,會帶來一年的好運。
“破、軍!下地獄去吧!”
“廢物。”
“你說什麼?!”
季知禪看向廉貞,“技不如人的廢物。”
又看向祿存,“被當猴耍的廢物。”
祿存本就陰晴不定,幾次想要越過任務目標殺人泄憤,如今廉貞也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
兵戈相接,伏影三人竟內鬥起來。
褚爻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啊……這就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伏影嗎?
“唔!”
褚爻忽然被顛了一下,急急勒住韁繩,避免被摔下馬背,但止不住身下馬匹扔不知疲憊往前狂奔。
不好,這竟然是一匹烈馬!
好在瘋馬隻知道往前,出城便是一條坦路。
飛馳的烈馬很快追上早先出城的三人。
俞劭見褚爻策馬而來,停下向她揮手,“若筠,帶我一程!”
褚爻哪裡控製得住它?
“讓開!!”
“我靠!”
俞劭驚呼一聲,疾步倒走,但他身後就是顧情。
顧情被刹不住車的俞劭撞到地上,滿身臟汙。
而俞劭半路拽住明彧的袖子,隻一隻腳騰空,根本沒有摔下去,“謝了兄弟!”
明彧沒好氣地甩開他,去攙顧情。
“殿下千金之軀,屬下身染淤泥,怎能勞殿下攙扶?”
俞劭翻了個白眼,跟上褚爻。
“若筠,等等我呀,你走了我的腦子會被汙染的!”
褚爻聽不清身後傳來的聲音,隻見江旻撐著一把黛綠綢傘立在岸邊,不退反迎。
這些人一個二個的怎麼回事,都看不出這匹馬有問題嗎!
褚爻拚命拽著韁繩,瘋馬絲毫不聽指揮,褚爻不得已一掌拍向它的腦後,。
瘋馬在嘶鳴音中高高揚蹄,在江旻身前堪堪停了一瞬,又直直衝向江水。
江旻舉著綢傘倒飛,輕巧落地,第一時間向下看去,他拎起衣擺,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褚……你、你,薑若筠!”
褚爻猛蹬馬鐙,在空中倒翻一圈,不巧又落至江旻麵前。
瘋馬不知停頓,一頭栽進水裡,結束了它的使命。
由褚爻迸起的汙泥再次濺到江旻的月白錦衣……甚至手上。
她露出一個心虛的表情,“啊……抱歉。”
江旻猛地甩手,汙水飛向褚爻,被她側身躲開。
“你躲什麼?”
褚爻捧了一點雨水淋到他手上,“你怎麼不知道躲?”
江旻將綢傘塞給褚爻,取出錦帕擦拭水漬,“我的衣服呢?”
“若筠,鳴謙,還在說什麼,上船上船!”
褚爻指著俞劭同樣沾染汙泥,卻不明顯的黑衣道:“下雨還穿個淺衣服出來晃,活該。”
江旻氣得扔了錦帕,奪過綢傘就往船上走。
褚爻無奈地握住朝她砸來的錦帕,揚手一丟,跟著上船。
明彧走著走著,忽然視線一黑,被飛來的錦帕捂住了臉。
“薑爻!都說了不要亂扔東西!!”
木船漾開水波,緩緩駛離岸邊。
江旻收起綢傘,坐進艙裡,發現少了一人,“鴉青呢?”
褚爻回想起鴉青的手勢,“她從南門出城,走陸路與我們彙合。”
俞劭聞著空氣中傳來的火油味,看向岸邊的一排漁船,不由問道:“還不燒嗎?”
明彧也注意到這一點,但他以為是今日天氣的原因,“點不燃的吧。”
褚爻安排江旻來此處接應時,確實沒有考慮到下雨的可能性,畢竟天氣對他們的計劃無甚影響。
但不燒,自然有不燒的道理。
“怎麼不能?”
褚爻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明彧和顧情,取過長弓,走出艙室,折了張符籙穿在事先準備好的縱火箭上。
追兵趕到時,沿岸突然燃起一片大火,衝天的火光驅散了陰沉的烏雲,在雨勢下仍不見小。
連著一排的船隻全都燒了起來,映紅整個渡口。
褚爻一指勾著弓弦,透過岸邊的美景看向城池的方向,從容地立在船尾。
江旻又撐著綢傘走出。
打在褚爻鬥笠上的雨滴一下子消失了,隻剩帽簷淌下的水柱掛在肩頭。
“在看什麼?”江旻輕聲道:“追兵在此,阿青應該已經順利出城了。”
褚爻淡淡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俞劭扯著她往船篷底下走,“好啦,等這麼久,火箭也放了,還待那兒做什麼呢,快回來躲雨。”
江旻瞅了他一眼,反問:“我讓她淋著雨了嗎?”
褚爻輕笑,忽地看向船艙,又看回江旻與俞劭二人,“誰在劃船?”
無人應答。
褚爻衝著船艙的方向喊道:“誰去劃船?”
俞劭不好意思地撓頭,“額……之前好像是我在劃船。”
江旻無語地瞪著他。
俞劭道:“嘿嘿,我這就去!”
褚爻攔住他,目光一直盯著明彧,“俞劭不去。”
顧情也不可能讓自家殿下出去淋雨,於是主動請命。
浩渺的江上,隻見一艘行船。
明彧放心地取出玉璽,與他雕刻的那個不同,這塊棱角分明,窮工極巧。
——
時間回到半個月前。
褚爻問:“你見過傳國玉璽嗎?”
“當然。”
“那能仿一個嗎?”
明彧驚訝的張嘴:“你是想……可是,哪有這個時間?”
“不用太精細,大致輪廓差不多就行。”
褚爻隻用三句話就決定了明彧未來半個月的生活。
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和藍田玉原料作鬥爭,明彧在顛簸的馬車、休憩的營地之間來回轉換,手繭都磨破出血,終於做出一尊仿品。
思緒回籠,明彧隻見褚爻朝他伸手,“拿來。”
明彧全身緊繃,“你想反悔?”
褚爻搶過傳國璽,還在手中拋了一下,看得明彧心驚肉跳。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懂嗎?”
明彧蜷起手指,沉默片刻才道:“我現在哪裡拿得出你要的東西?”
褚爻笑眯眯地,“沒關係,我們陪你回景陽去取。”
就算拿到了傳國玉璽,要替星閣澄清謠言,也得從長計議。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件事隻憑他們幾個定然難以做到。
船上眾人陷入沉默。
江上除了水聲再也聽不到任何。
蟬鳴聲響起時,褚爻睜開雙眼,天色已然大亮。
一行五人在船裡湊合過了一夜,終於上岸。
俞劭伸了個懶腰,“餓死了!我先去打獵!”
褚爻點頭:“彆走太遠。”
顧情跟上:“我去拾柴。”
江旻一下船,就徑直奔向提前停在此處的馬車。
褚爻轉身蹲到江邊,捧起一泓清水,拍到臉上。
明彧已經盥洗過了,站在她旁邊說:“伏影的前七席,同一時間,有三人出現在吳郡。祿存為傳國璽而來,同時殺了賀家老太爺;廉貞的首要目的為刺殺綏州牧,卻助廉貞搶奪玉璽;至於破軍,他是為殺你而來?”
“賀家出事,隻因貪了傳國璽,這沒什麼好說的。倒是綏州牧一死,綏州就要亂起來了,明宜打下的根基、同士族建立的盟約,都將重新洗牌,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破軍呢?”
“我怎麼知道?”褚爻甩著手上的水起身,“或許是在扶風救下你,被要殺你的幕後主使記恨上了呢?”
褚爻似是隨口說道,但柳家,的確有這個可能。
明彧還想再問,但想到被褚爻敲詐兩次,前兩回救他又沒有索取報酬,萬一褚爻突然想起,朝他漫天要價怎麼辦。
褚爻思索著彆的事,完全不像明彧想的那樣,有再次獅子大開口的可能。
但從馬車出來,全身上下已經煥然一新的江旻聽到褚爻說的話,神清氣爽地朝他們走來,“若真如此,景陽王怕是得為此事付出些代價。”
什麼景陽王?明彧隻覺從小恪守的禮儀在與這群土匪同行的一路上都無複孑遺了!
哦,私庫也快沒了。
明彧深吸一口氣,“你們不要……”
“嘭!”
褚爻猛然回頭,隻見顧情從林間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