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夫人出身何處,怎的不回外家?”
“翟夫人出身湘源翟氏。這不是前段時間湘源不太平嗎,據說現在那女刺客還沒被抓到,還不如留在新寧來得安全。”
女刺客?
當是棠溪無疑了。
“湘源的各大世家共同圍剿一人,都沒能將她捉拿?”
申潁放下手中的文書,看了看守在門口的侍女,將房門半掩後小聲道:“死的大都是各族中的中流砥柱,他們嘴上說著聯手,其實心裡巴不得彆家的多死幾個,私底下派人給那刺客通風報信也說不定。”
“他們借刀殺人,不怕刀落到自己頭上?”
申潁下意識地擺手,旋即想起褚爻看不見,又省了這些動作,“這不就要看,哪邊的手段更高明了嘛。”
“柳使君身為州牧,不管這些事嗎?”
申潁觀察著褚爻的神色,被察覺到視線的褚爻看來,嚇了一跳,慌忙低頭。
真是邪門……不是看不見麼。
“使君的意思,豈是下官能夠妄自揣測的……”
“你我二人閒聊罷了,怕什麼?我又不會告訴他。”
申潁餘光瞟向褚爻,被她始終掛笑的溫和臉色迷了眼,賭她不是在釣魚。
“湘源都亂成一鍋粥了,外地士族誰敢摻和進去?就是使君出身柳氏這樣的大族,初來綏州,沒有牢固的根基,也不過讓出後院,賣翟氏一個好罷了。”
看來湘源的上層世族中,沒有柳氏的門生故吏。
褚爻判斷出這個消息,輕笑一聲,“你倒是敢說。”
“都是些個人見解罷了,下官也就同師友閒聊時說一說。”
申潁想到昨日發生的事,認定褚爻同柳如煙有交情,“往後,還望師友在使君麵前,多為下官美言幾句。”
褚爻滿口答應:“你有如此真知灼見,不怕沒有出頭之日。”
申潁大喜過望,“多謝師友。”
褚爻不動聲色地問起買官名單上的人,申潁知無不言,將這些人的家世一一道出。
褚爻了解得差不多,終於想起公務:“今日有什麼公務需要處理?”
“額……”申潁來回擺弄著幾份文書,將動靜弄得很響,假裝忙碌的樣子,“都是些不要緊的雜事,下官替您去辦。”
褚爻按住他手上的文書,“這麼多?怎好都叫你處理,我雖為師友從事,也不能屍位素餐。”
壞了,她好像來真的。
申潁硬著頭皮說:“其實……其實,今日沒有公務送來。”
褚爻屈指敲了敲文書,“那這些是什麼?”
申潁兩眼一閉,把心一橫,“實話同您說罷,師友從事就是個虛職,州牧府有大事需要商議時,露個麵就好了。”
哪想褚爻非但沒有不滿,還很高興的樣子,“那我豈不是,每天來點個卯就可以走了?”
“這……好像確實沒有坐班的必要。”
褚爻又問:“我就是兩三天不來州牧府,也無事?”
申潁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覺得上司好像要做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理論上,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褚爻倒沒像他想的那樣直接撂挑子不乾了,回到坐榻上閉目養神。
“咚,咚,咚——”
擊鼓聲傳來的那一刻,整個州牧府都靜了一瞬,隨即沸反盈天。
申潁精神一振,“竟有人擊登聞鼓?”
褚爻抓起盲杖,“去看看。”
官員們聚在府門內兩側,卻無人踏出門檻一步。
敲鼓之人麵色憔悴,整潔的衣衫沒能使他形容煥發,反倒更加委頓。
路過的百姓也被鼓聲吸引,將州牧府圍得水泄不通。
柳如煙未至,他的親信趕來,路過兩側的官員時,與其中兩人對上視線,似乎有火花溢出。
“何人擊鼓?”
冤者打量他片刻,手上動作繼續。
親信見此,讓府兵將他從鼓前拖開。
“咚!”
冤者掙紮間,鼓槌脫手而出,重重砸在登聞鼓上。
“放開!你們這些貪官,我要見柳州牧!”
府兵手上用力,將他摁得跪在地上。
一名中年文官突然跨過門檻,喝道:“州牧豈是你說見就見的?此人既然不願說出實情,就按無冤擊鼓處理,將他帶下去杖責!”
褚爻本躲在後方聽好戲,聽到陌生的聲音,問道:“說話之人是誰?”
前麵的官員太多,申潁蹭起來看了又看,回道:“好像是……簿曹從事,尹潭。”
府兵拖著喊冤之人往外走,他半邊身子掙脫出來,撲到州牧府前的台階上,“求州牧為我做主!”
親信冷冷掃過府兵和簿曹從事,“站住。”
他走到冤者麵前,“我是柳使君身邊的親信,你到底有何冤屈?”
府兵猶疑著鬆手,冤者徹底掙脫桎梏,伏地叩拜,“草民曹斯,此乃我與六位同窗血書的訴狀!”
“七人?!”
“這得是多大的冤屈啊!”
親信接過訴狀,周圍的人都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往血書上瞥。
訴狀“啪”地一聲合上,親信指了指府兵,“將人帶進去,我去請州牧。”
官員們跟著往內湧去。
“到底什麼事啊?”
百姓們不住地往府內張望,卻無人將其趕走。
褚爻敲著盲杖,慢騰騰地跟在隊伍末尾。
“草民曹斯,告發現任簿曹書佐鄧群,賄賂官吏,以求仕進!”
盲杖觸及阻礙,褚爻敲出這是兩條腿,“申潁,怎麼不走了?”
申潁渾身僵硬,忍不住勸道:“褚師友,要不我們還是回去?”
“為什麼?”
申潁焦急地搓手,心想你也是買的官職啊!
曹斯的聲音繼續傳來:“血書上,寫明了其餘六人被頂掉的官職,望使君明察!”
褚爻淡定地越過他,“怎麼,名單上有你?”
申潁瞪大雙眼,“怎、怎麼可能……”
柳如煙看完血書,目光掃過堂外一眾官員,百般神色儘皆收入眼底。
“買官一事,事關重大,不可僅聽你一麵之詞,便將眾多官員押來此地,待核查完畢,擇日升堂,來人,先將他帶下去。”
“等等!”
“你有異議?”
“草民並無異議,隻是唯恐使君派來徹查此事之人,藏有貪官汙吏。”
柳如煙沉吟片刻,見到姍姍來遲的褚爻,喊道:“褚師友。”
申潁一個激靈,反應比褚爻還大。
褚爻從容應道:“下官在。”
柳如煙看著獨自走在前方的侍女,微微皺眉,卻也沒在堂前斥責。
“由你來辦買官一案,如何?”
官員大驚:“豈可如此兒戲?!”
“肅靜!”柳如煙一拍驚堂木,“曹斯,你以為如何?”
曹斯乍見褚爻,失神一瞬,“師友氣節如竹,雖然眼盲,但定是心明之人,比草民見到的許多眼明心瞎之人,都更為合適。”
此話一出,在場許多官員臉色都不大好看,柳如煙笑道:“善。”
柳如煙一錘定音,無人再提出異議。
退出堂內時,尹潭從褚爻身邊經過,狀似關心道:“褚師友可知辦案流程,是否需要在下協助?”
“尹簿曹真是熱心腸。”褚爻話鋒一轉:“可惜,我不太需要。”
尹潭麵色一沉,留下一句警告,拂袖而去。
“褚師友可要認清自己的能力與位置,彆把案子辦砸了!”
申潁憂心忡忡:“師友,此案要如何辦啊?”
褚爻道:“自然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申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說褚爻的後台是柳如煙吧,她又為何還要買官?
要說不是,那她還敢接這等差事?
褚爻隨二人走到岔路口,突然停下。
申潁埋著頭往前走,隻有阿清跟著停下。
褚爻敲了兩下盲杖,申潁回身詢問:“褚師友?”
褚爻盲杖點地,“散值。”
“啊?不是還有案子要查嗎?”
褚爻讚同地點頭,“嗯,有人問起,就說我外出查案了。”
申潁茫然地看著褚爻的背影,跟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時竟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該散值。
守在門口的百姓見有人出來,頓時如如沸湯翻滾般湧著上前。
但他們圍住褚爻,不知該如何開口,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誰啊?”
“她是州牧府的官員嗎?”
府兵走到褚爻兩側,為她清出一條路,“讓一讓,都讓一讓。”
褚爻抬手製止,憑感覺環視一圈,揚聲道:“諸位,曹斯告發府中官員私下售賣官職,柳使君已受理此事,便不要圍在州牧府外了。”
府兵們不敢製止褚爻說出案情,順著她的話將百姓往外趕。
褚爻將將走到家門口,就被季知禪抱了個滿懷。
“阿爻,不是酉時嗎?”
“提前回家還不好?”
“好。”季知禪委屈:“但沒有接到你。”
褚爻沒想到他竟為這種事難過,“那我回去,等你來接我?”
季知禪哪肯再跟她分開,轉了個身掛到褚爻背後,幾乎是將人一路推進了裡屋。
褚爻拍了拍季知禪的手背,“好了,去將另一間屋的床榻搬來。”
季知禪不明所以,但聽話地照做。
等到了晚上,他才知道褚爻想做什麼。
季知禪兩手死死撐著床沿,“你騙我?”
褚爻身體微微後仰,躲避季知禪噴灑到臉上的呼吸,“一起睡在一間房裡,哪個字沒做到?”
季知禪起身,快步走向另一張床榻。
“轟!”
“現在隻有一張床榻了。”
床榻坍塌的灰塵吹來,褚爻彆開頭,抵住回到身邊的季知禪,咬牙切齒道:“誰讓你砸的?”
“沒說不能砸。”
季知禪蹭了蹭她,用一種接受表揚的語氣道:“我還是你喜歡的聽話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