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州州治,新寧。
今日不知怎的,馬車進城後就似被堵住了,行進緩慢。季知禪雇人將馬車停到驛站去,同褚爻下車步行。
途徑某處時,兩人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喧嚷人聲進入耳中,褚爻問:“這裡在做什麼?”
季知禪護著她朝告示欄前去,被擠開的民眾不滿地道:“瞎子也來湊熱鬨?”
褚爻還沒反應,季知禪破甲槍一掃,說話的人連帶著周圍一圈,都嚇得四散開去。
季知禪快速掃完告示,“求賢令。”
褚爻來了興趣,“都招些什麼官職?”
人群中竄出一人,餘光從他們穿著的紗衣上滑過,打恭作揖:“貴人可想在州牧府謀一差事?”
“你有門路?”
“談不上,談不上。”那人沒想到褚爻這樣直言不諱,心裡的盤算卻多了不少,“隻是有親戚在州牧府中做事,知道些內幕消息。”
“辟除官員,還有什麼內幕嗎?”褚爻轉向他,“你不在州牧府中供事?”
“誒,我這種無才無德之人,怎麼入得了使君的眼?倒是兩位貴人,看上去便頗具才氣。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新州牧上任,正是用人之際,聘請的都是有才之士,可是……這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人知道貴人的才識啊。不過……”他將大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搓了兩下,“有官員推舉的話,這事就好辦多了。”
褚爻看不到他的小動作,但已經聽懂言外之意,“那便勞煩閣下為我們引薦。”
“不敢當,不敢當。”那人許是覺得事情已經成了一半,愈發殷勤,“鄙人黃真,不知貴人對哪方麵有意?”
“這求賢令上,辟除的最大官職是什麼?”
黃真呼吸加速,心臟狂跳,眼睛都快變成五銖錢的模樣,“當屬從事之位。現下……文學、議曹、勸學、師友等從事,皆有空缺。”
黃真擦了擦頭上的熱汗,“不過這些官職,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引薦的了……”
褚爻勾住季知禪的衣襟,從他懷中的錢袋裡摸出一塊黃金,拋給黃真,“少廢話,走。”
黃真手忙腳亂地捧住它,生怕金子掉在地上,好似沾了灰塵便不值錢了。
黃真竟一路進了州牧府,直接將他們帶到僚屬理事的外院。
“還請貴人稍等片刻。”
少頃,便另有一位侍從出來請褚爻二人入內。
屋中已有一文官等候,見到褚爻二人,起身相迎。
黃真主動介紹道:“這位是彆駕從事下屬佐官,賈若使君。”
賈若寒暄過後,步入正題:“二位竟對從事一職頗有興趣?可這從事啊,雖是地方自行辟除的官職,卻也在州中擔任要職,若是能力不夠……”
褚爻道:“賈使君看我二位氣色如何?”
賈若不明所以,打量二人一番,道:“二位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氣色甚佳。”
褚爻麵不改色地說:“這都是日枕萬金睡出來的,黃金養人啊。”
賈若頓了一下,眼神瞥向兩人身後的屏風,對著季知禪道:“我觀這位小兄弟一身正氣,不若做個武猛從事?”
季知禪冷冷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賈若額上冷汗淋漓,隻覺被這一眼剜去鼻腔,無法呼吸,強行改口道:“額……氣,器宇軒昂!”
“咳。”褚爻笑夠了,打斷賈若,“我呢?”
“啊……啊?”賈若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你……你要做官?!”
他藏都顧不得藏了,眼睛抽搐似的朝屏風望去,不知得了什麼指令,躊躇道:“女公子認為女官……額,不是,州牧府沒有女官,這,這……”
“怎麼?”褚爻衝季知禪一抬下頜,“他能做從事,我不能?”
“這怎麼能……不是,這能……”
“賈使君莫急!喝口茶順順氣,順順氣。”黃真見機為賈若倒茶,看著杯中散發出騰騰熱氣的茶水說:“唉喲!這茶涼了,賈使君,小的再去燒上一壺。”
褚爻抿了口剛進堂屋時,侍從斟好的茶水,“這茶水放過一刻,是有些涼了。”
賈若收回端茶的手,指尖縮在袖中來回搓撚,消去滾燙茶水留下的痛感,強顏歡笑,“是,是啊。”
季知禪拉過褚爻的手指把玩,不動聲色的寫:“屏風後有人。”
褚爻在他手心點了兩下,示意知道了。
黃真從屏風後繞了出去,很快提著新的茶壺回來,借著為賈若斟茶的動作,塞給他一張字條,又換到褚爻這邊添茶,擋住季知禪的視線。
賈若看完紙上的內容,瞪大雙眼,在黃真讓出身形之前,恢複正常。
“偌大個州牧府,還沒有女子為從事這個先例,推舉女公子上任,想來是會遭受莫大阻力的。”
“賈使君,我曾經想吃烤山雞,可當時的山裡頭,連條路都沒有,每次去抓,都要等很久,於是我就出錢,讓人連、夜修了一條路出來,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等了。”
賈若伸出兩根手指,“那,女公子看可願拿出這個數來修路?”
“請講。”
“額……”賈若將手指轉向季知禪,“這位公子看見了……”
季知禪吐出一個字:“二。”
褚爻心下了然,但她少報一位數:“二十萬錢?”
賈若大驚,顧不得避嫌,“二百萬錢!”
“從事?”
“從事!”
褚爻故意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賈若一顆心也隨著她抬手垂手的動作起起伏伏。
“具體說說?”
賈若硬著頭皮道:“師友從事。”
“做什麼的?”
賈若沒想到她連這個都不清楚,避重就輕:“受師友之禮遇,掌顧問等事。”
褚爻冷不丁道:“哦——無實權的散吏。”
賈若急忙道:“但諸位從事,年俸皆為一百石,女公子在州牧府內,既受人尊敬,又不必操勞,上哪去找這麼好的差事呀!”
褚爻又拖長了語調道:“哦——我花兩百萬買個年俸一百石的官職?”
賈若頭上的冷汗又流下來了,屏風後的窺視有如實質,隻怕他今天賣不掉這個官職,就要兜著走了。
“女公子知道的,萬事開頭難啊!”
“一百萬。”
賈若表情凝固,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目光移向季知禪,“這個價錢,推舉這位公子成為武猛從事,肯定沒問題。”
“好吧。”褚爻作勢起身,“那就都不要了。”
“一百八!此事實在有些難度。”
“一百。”
“一百五!”
“一百。”
賈若盯著屏風,咬牙道:“一百三!”
“八十。”
賈若瞪眼,“女公子,你怎麼越報越低了?!”
褚爻抱胸冷笑。
賈若狠狠閉眼,不敢去看屏風後的身影,“一……一百二十萬!女公子,這真的很難……”
褚爻久不回應,賈若不得不睜開一直眼睛去瞥她。
“可。”
賈若猛地睜開兩隻眼睛,“成……”
褚爻打斷他:“二十萬算加急,我今天就要上任。”
“交”字在賈若心裡不斷回響,叫他牙齒都開始打顫,終於見到屏風後的身影點頭,賈若驀地鬆了一口氣,“成交!”
賈若喚來文官,“帶這位女公子去領半通印。”
文官驚詫萬分,卻莫敢不從,“是。”
賈若又看向季知禪,“府中忙碌,這位公子若無要事,便請離去。”
季知禪看都不看他一樣,同褚爻並肩離去。
屋外,有侍從來請季知禪離開。
褚爻道:“去吧。”
季知禪不問買官一事,卻很在意這件事,“你趕我走?”
褚爻嘴角一抽,請文官與侍從回避,附在他耳邊道:“去監視黃真,看他又同哪些人交易了。再在城內置辦間宅子。”
“好。”
褚爻點頭欲走,走到一半發現走不動了,又折返回來,覆上季知禪拽著她袖口的手,一邊將其指尖挑開,一邊道:“酉時散值,來接我。”
季知禪放她離開,語調輕柔,“好。”
柳如煙從內院出來,瞥見外院經過的倩影,問:“那是誰?”
親信上前一看,隻認出其中一人,“男子是府中文官,至於女子……”
柳如煙腳下一轉,朝褚爻的方向走去。
小吏聽了文官的來意,失聲喊道:“師友從事?她?!還是個瞎子!!”
柳如煙的親信將將進屋,喝道:“大聲喧嘩,成何體統!”
文官與小吏看向來人,驚出一身冷汗,“柳使君。”
柳如煙輕輕點頭,看向褚爻。
褚爻拄著盲杖轉身,“柳使君。”
哪知聲音從左側傳來:“淑女,這邊。”
褚爻若無其事地側身。
柳如煙的目光在她灰暗的雙眼上停留數息,才開口道:“淑女來此,有何要事?”
“下官是新上任的師友從事,來此領印。”
當著柳如煙的麵,文官跟個鵪鶉似的不敢說話,想衝著褚爻瘋狂遞眼色,她卻看不見一點。
“什麼?!你?!”親信難以置信地向文官確認:“她她她,從事?!”
褚爻從容笑問:“有何不妥?”
親信顧不得禮儀,指著她叱吒:“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柳如煙取過小吏手中的玉製符牒,看清上麵的名字後,細細打量起褚爻來。
“可有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