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鋒之器,難遂爾願。]
褚爻救回一塊碎片,碎玉若新發於硎,在她的手心留下豁口,也在敵人的咽喉紮出血洞。
殷殺張大了嘴,或是汲取空氣,或是難以置信,眼睜睜看著水幕傾瀉而下,將他也推向落幕。
“咳咳……”
褚爻嘔出淤血,捂著胸口在原地喘息,心想下次見到棠溪,一定要……
要什麼?
褚爻垂著雙手挪向江邊,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一定很狼狽吧。
尚未平息的江麵浮現出扭曲的影子,褚爻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看清,就一頭栽入水中。
意識沉浮間,褚爻覺得自己身體異常輕盈,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在推著她向前走。
“嘩啦——”
褚爻從水中驚醒。
睜眼的瞬間,天地都是朦朧的,褚爻虛眯起眼,周圍的景物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內力尚在,運轉起來卻並不流暢,看來昏迷的時間沒有超過半個時辰,但秘術的時間快要到了。
終於辨認出方向後,褚爻朝著岸邊遊去。
“沙沙……”
什麼聲音?
褚爻看向叢林,眼前卻忽然又是一片模糊,褚爻心中一沉,將自己悄無聲息地沉入水底。
頭頂投下一片陰影,緊接著尖銳的錐體刺入水中。
熟悉的三棱錐槍尖,是辟邪。
褚爻斂手屏足,目光緊緊盯住破甲槍。
殷紅的血跡在水中擴散開來,銳物忽上忽下,直至消失,帶起一點微弱的水聲。
破軍是單純在這裡洗槍,還是發現了她?
肺腑傳來陣陣脹痛,褚爻右手移向發冠,決定賭一把。
褚爻頭上的陰影忽然擴大,季知禪無聲入水,隻留下縷縷微波。
草!!!
這人也太會挑時間了!
季知禪顯然沒想到水下還有人,頓了一瞬,遊向褚爻。
季知禪指尖觸及褚爻脖頸的那一刻,褚爻手中的碎玉,也抵住了季知禪的咽喉。
“沒人?”
陸上傳來熟悉的聲音。
“破軍,滾出來!我要把你的肉剁成泥,喂給狗吃!!”
季知禪當即壓著褚爻沉向更深處。
下沉的過程中,褚爻逸散的發絲撫過季知禪的頸側,碎玉緊隨其後,劃出細長血痕。
季知禪卻隻是動手,撕掉了褚爻作偽的喉結。
兩張臉不可抑製地重疊在一起,卻又似是而非。
季知禪恍若置身夢境,以至於蠢到想在水下張口說話。
咕嚕咕嚕的水泡湧上江麵,被來人發現端倪。
“以為躲到水裡就沒事了?”
“轟隆!”
褚爻不明白,為什麼在霹靂子入水的一瞬間,他會抱住自己。
為什麼,任頸側的傷口擴大,也不肯鬆手。
巨響撞進耳裡,眼前再度覆上一層薄霧,褚爻沉陷深水,好似五感隻剩下觸覺。
“還不滾出來?”
氣泡從爆炸的中心浮上水麵,在江麵彙聚成白沫。
“我就不信,還炸不出你來了!”
他到底還有多少霹靂子?!
褚爻收起神樂的碎片,指著水上無聲示意。
“轟!”
霹靂子入水的瞬間,兩人默契地上浮,在水柱的掩護下飛上陸地。
祿存見季知禪現身,立刻殺了上去,卻不想水中還藏有一人。
“是你?”他眯起眼上下打量褚爻,對著季知禪說:“破軍,我們的恩怨暫且放下,先聯手奪回玉璽如何?”
“我不跟廢物合作。”
褚爻瞥了眼季知禪,沒想到他捕捉到褚爻的目光,頃刻間看了過來。
然後……站到了她麵前。
祿存神情一滯,獰笑道:“你們……好啊,你們是一夥的?”
褚爻:“……”
祿存到底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伏影的死士挑選標準……難道是腦子不行?
祿存孤身麵對兩人,毫不怯戰,揚手擲出一排燕尾鏢。
季知禪用長槍掃了大半,辟邪上挑,逼得祿存往右退去。
褚爻的第一反應是趁亂脫身,哪想側方又殺出個廉貞。
褚爻旋身躲過絲線,退的正好是祿存的方向。碎玉隨著身體的旋轉割向祿存,被突然冒出來的峨眉刺逼退,隻來得及割掉祿存一節發尾。
祿存頓住,緊接著暴跳如雷,“去死!!!”
褚爻拍出一掌,打落暗器,赤手空拳與祿存對上。
祿存手中峨眉刺一挑,割破褚爻的衣袖,他露出興奮的表情:“原來你也受傷了?兩個殘廢,今天就把命留在這裡吧!”
“當!”
長槍如龍,從祿存眼前殺過,季知禪手腕一翻,槍纂狠狠一紮,擊退祿存。
褚爻按了一下眼角,摸到凝固的血跡,眼前再次出現重影,她甩了下頭,瞥見季知禪滴血的右手,覺得自己真是倒黴。
“廉貞,你是死人嗎?”祿存像是才看見廉貞受傷的手臂,嗤笑道:“哦,我忘了,你也是個廢物。”
廉貞冷笑:“那你一個人對付他們好了。”
“唯一的廢物沒有受傷,隻會大放厥詞。對嗎?末席。”
季知禪說完,帶著疑惑的神情朝悄悄挪動步子遠離他的褚爻靠近。
祿存氣得麵目扭曲,“破、軍!”
廉貞火上澆油:“他說的沒錯,眼高手低的廢物。”
在祿存的暗器襲來之前,廉貞離開原地。
季知禪輕聲說:“殺了他們。”
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但目前和伏影的人聯手,殺了另外兩個伏影的人,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褚爻摘掉一把樹葉扔向祿存,欺身而上。
雜亂的樹葉在空中不規則地排開,落在祿存眼中,卻似四麵八方而來。
祿存反複眨眼,視線裡卻仍是鋪天蓋地的樹葉。
祿存把心一橫,刺向記憶中攻擊襲來的方向,忽覺耳畔有風掠過,調轉身形,往右刺去。
褚爻腳尖點地,往後倒翻,真氣攬著樹葉繞至祿存身後。
祿存又覺四周都是風,同密密麻麻的樹葉一起,將他牢牢籠罩。
祿存逐漸暴躁,狂亂地擲出一圈暗器,卻沒有任何聲響反饋而來。
樹葉裹挾著鋒銳之氣,如利刃般洞穿祿存,其中一片從心臟處飛出,在空中留下一串血色尾跡,回到褚爻手中。
祿存到死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尚未擲出的霹靂子從手中垂落,輕輕落在地麵,如河中落下一滴水。
褚爻根本不管季知禪和廉貞的戰況,直接撿起霹靂子扔向兩人。
霹靂子轟然炸響。
褚爻正欲飛走,突然眼前一黑,踉蹌著就要倒地,被一隻手及時扶住。
“傷到哪了?”
褚爻緩過來,隻覺自己看這世間萬物猶如霧裡看花,連身側之人都看不太真切。
她的眼睛……
等視力恢複,褚爻看清了季知禪的右手,掌心傷痕密布,細長的口子交錯在一起,深可見骨,是被廉貞所傷。
但廉貞不見蹤影。
而時間快要到了。
這實在不是個好消息。
褚爻垂下眼眸,掩蓋自己的異樣:“無事。”
開口她才察覺不對,這般沙啞的聲音怎麼裝作沒事?
季知禪突然彎腰湊到她眼前,“又騙我?”
褚爻下意識地後退,彆開頭不與他對視,清了清嗓子說:“什麼時候騙過你?”
“很多次。”
很多?
不就在長清騙過他一次嗎?
“你想怎樣,秋後算賬嗎?”
“嗯,該算。”
褚爻壓下胸腔裡不斷上湧的癢意,握緊碎玉,連手在滴血都未能注意到。
褚爻見他伸手,抬臂格擋,但沒有遭到攻擊。
“手。”季知禪提醒她,“在滴血。”
“你……”褚爻忍不住咳嗽一聲,季知禪誤解她的意思,“季知禪。”
“什麼?”
“季知禪,這是真名。”
她哪裡問這個了?
“我沒想殺你。”
“那你為何出現在吳郡?”
“殺人,目標:薑爻。”季知禪斬釘截鐵:“假名,你又騙我。”
褚爻眉心微動,理解了他說的“很多次”,但是,這也能叫騙?
褚爻忍不住看向季知禪,在他眼裡見到自己全部的影子。
身體好重,好疲憊。
褚爻默默計算時間,想著怎麼在三十息之內脫身,隨口問道:“怎麼又不殺我了?”
褚爻問著問著,眼皮子開始打架,一閉眼甚至就想永遠閉上,褚爻強撐著困意睜眼,卻隻能看到一片漆黑。
她又猛地眨眼幾下,視線中終於出現亮色。
“哼……”
全身陡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褚爻不可抑製地呻吟出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斷掉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季知禪上前一步,“怎麼了?”
褚爻打開他的手,“彆碰我!”
褚爻撐著膝蓋,等眩暈過去,捂著腹部,裝作胃疼的樣子說:“有些暈,可能是太久沒進食了。”
季知禪觀察了她片刻,見她臉色愈發蒼白,像是真的信了這番說辭,“嗯,我去找點吃的。”
說罷,季知禪往密林中走去。
褚爻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漸遠,想要趁機離開,抬足卻似有千斤重,加上不時襲來的陣陣眩暈,讓她走得很慢,很慢。
好像快要到極限了。
黑暗再次降臨,褚爻不慎踢到一顆碎石,從江灘滾落水中。
失去意識前,褚爻想,江旻這家夥,肯定會一頭紮進醫書裡,夜以繼日地鑽研纖芥草。
不知道他到頭來發現,自己嘔心瀝血得來的成果於事無補後,會有多生氣。
……
肯定會氣得跳腳,將醫書狠狠砸在她身上。
抱歉。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