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中生有(1 / 1)

“站住!彆讓他跑了!”一聲嗬斥伴著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謝君逸捂住流血的肩膀,咬牙從自己藏身的偏僻院落一路逃至鬨市,一邊跑一邊掀翻街道兩邊攤販的貨物,為後麵的人製造阻礙。

追兵果然被這路障絆住了腳步,卻又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人跑掉,當即大喊:“我們是太守府衙的郡兵!此人昨夜闖入府中意欲行刺,協助我等抓捕此人歸案的,賞銀一萬錢!”

一萬錢!

相當於普通人家十年的收入了!

沒人抵得住這種誘惑,當即有許多人就地取材,拿著棍子或殺豬刀就想要攔截謝君逸。

更有甚者,撿起掉落在地的饅頭、菜葉等物品向他扔去。

謝君逸眼中湧上煞氣,狠狠剜過這些牆頭草般的愚昧百姓。

謝君逸搶過旁邊的布匹,用力抖開往空中一甩,紅的綠的藍的……五顏六色從天空中墜落,最後隻能見到一片漆黑——他們都被蓋住了雙眼。

驟然失去光線,使得靠近謝君逸的一群人自亂陣腳,推搡間還絆倒幾個,他趁此機會躲進一條暗巷,等郡兵越過一地的雞零狗碎,已經不見了目標的人影,統領回望這群還在手忙腳亂扯著臉上織布的人,心生戾氣。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這些人都是與要犯接觸過的,全都帶回去審問!”心頭怒火難以平息,他隨便尋了個由頭變要將將這些人帶走,至於後頭到底是問話還是彆的什麼,全看心情了。

與此處僅隔一條街的褚爻,正躲在一顆大榆樹下乘涼,對方才發生的混亂毫不知情。

早晨出門時,未曾想過扶風晌午的太陽如此毒辣,陽光照在臉上幾乎刺得她睜不開眼。

榆樹背後有一條巷道,時而湧出清涼的微風。

褚爻享受著後方傳來的絲絲涼意,眯眼朝鴉青買傘的方向看去,懶懶的想著中午吃什麼,卻忽地聞到一股血腥味。

褚爻回身望去,這條因背光而處於黑暗中的街巷,除了陽光透過巷外這顆榆樹灑在青磚瓦礫上的斑駁樹影,沒有一點光亮可言。

真是難以在白日見到的陰森場景。

看了眼擠在人群中、奮力地往賣傘的貨郎處靠近的鴉青,褚爻決定速去速回。

這會太陽毒辣,買傘的人委實不少,鴉青一時半會回不來,倒也不怕她回來時找不到自己。

走過尚有光照的地方,視線陡然一暗,剩下的路一片黢黑,像是要吃人的怪物,張大了嘴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如果這是條直通的巷道,一眼望去,不可能一點光亮都沒有,褚爻覺得前方應該會有轉角,且不止一個。

血腥味更濃了。

隨著她的繼續深入,能夠聽到一點似有若無的喘息聲,就在褚爻辨彆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時,一道破空聲打斷了她。

以防萬一,臨近拐角處,褚爻早已將武器握在手裡。

“當——當——”

手指一動,短簫被拋空旋轉起來,先後與偷襲者的武器發出兩次撞擊聲。

一次格擋,二次擊落。

許是因為對方受傷的緣故,第二次的碰撞本來隻會將他的武器向下壓,如今卻直接打落了這把劍。

金器觸地的聲響太大了,褚爻不欲鬨出動靜,伸手去接。

這把武器是謝君逸身上最後可以防身的東西了,自然不可能讓褚爻搶去。

但他還沒來得及膝擊,就被死死焊在原地,右肩的傷口先是傳來一陣麻木的感覺,緊接著化為劇痛。

怎麼可能?

他們之間足有兩個身位,憑那不足一尺的短棍怎麼可能打中他!

等等……那不是短棍。

神樂是一根主體長七寸五分的短簫,完全展開可延長至三尺。原料是塊冰底陽綠和田玉,外側刻有鬆樹、仙鶴,取“鬆鶴延年”之意。

方才接手神樂的一瞬,褚爻立馬延長了左側的簫身,毫不客氣地劈了下去。

謝君逸防不勝防,長劍落入褚爻手中,被她插進石磚縫隙間的土壤裡。

褚爻沒有繼續動手,隻將長簫橫在他頸側。

“誰?”

謝君逸錯愕一瞬,隨即慶幸起來。

不是桃花塢的人。

“抱歉,在下被人追殺,以為遇見仇家,才對閣下出手。”

褚爻皺眉,長簫移到他湧血的傷處,微微用力,重複道:“你是誰?”

“我……”

謝君逸起了個頭,引走褚爻的注意力,緊接著撥開長簫,飛身後撤。

褚爻腳下用力一蹬,兩步趕上謝君逸,重心下壓,掃棍擊中他的膝蓋。

謝君逸吃痛,控製不住地半跪在地。

“唔!”

褚爻這次用了十成力,長簫幾欲透骨,貫穿肩膀。

“回答我的問題。”

謝君逸握住簫尾往外拔,卻敵不過褚爻的力道,這一用力加速了血液的流失,更是讓他兩眼發黑。

他迫使自己仰頭,自下而上望去,隻能看到模糊的下頜線。

“不說,你要殺我嗎?”

褚爻歎息一聲,彎腰扣住謝君逸的下巴,“不會。那你是寧死不屈,還是棄甲投戈呢?”

謝君逸茫然片刻,重複道:“不會?”

“無冤無仇,何故殺人?”褚爻抽離長簫,取出絹布擦拭附著的血跡,“但你最好還是告訴我。”

“唔!”謝君逸捂住流血的傷口,身軀搖搖欲墜,“我……我是……”

下一秒,他失去意識,倒落在地。

褚爻手上一頓,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巷道口的方向走去。

染血的白絹在空中緩緩下墜,如殮布般覆在他的臉上。

鴉青的聲音遠遠傳來:“公子!你在哪裡?”

褚爻又往外走了一點,站在光影的交界處,輕聲喚她:“阿青。”

鴉青快步走來,“怎麼跑到這裡麵來了,黑黢黢的。”

褚爻將她拉進陰影裡,“往我手上倒些水。”

囊中的水嘩啦啦地淋下,在手上走了一遭後,顏色不變。

鴉青盯著她白淨的雙手,忽的吸了吸鼻子,“公子,有血腥味。”

“不是我的,跟我來。”

鴉青見到地上的身影,許是那塊白絹的原因,問道:“要埋嗎?”

“……沒死。”

在褚爻的示意下,鴉青拎起謝君逸的後領,在地上拖行,尋了處暫時無人的小院,將他安置在此。

“公子,他好像真的快死了。”

謝君逸的傷口仍未止血,體內真氣亂竄,奄奄待斃。

褚爻皺眉,灑了些止血粉,又用一盆冷水將他潑醒。

“噗——咳咳!”

謝君逸嗆出一口水,剛睜開眼,就看見褚爻衝他揚下巴。

“繼續說。”

謝君逸恍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隻能依靠唇語辨認出模糊的字眼,回過神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捂住自己的肩膀,卻發現血已經止住了。

他鬆了口氣,強撐著起身,視線在沉默的鴉青身上停頓幾秒,最終落在褚爻身上,晦暗不明。

“我叫……謝君逸。”他說得極慢,似是現編似地思索措辭,“是桃花塢的……二少舵主。”

“鏘——”

鴉青拔刀橫在謝君逸的脖頸旁。

“說謊。”

謝君逸直勾勾地盯住鴉青握刀的手,無端顯露陰鬱。

“桃花塢曆代單傳,哪來的次子?”

“哈哈哈哈哈——”謝君逸驀地笑了,身軀顫動,渾然不顧刀刃割在脆弱的脖頸上,劃出的細長傷痕。

“是啊。”

鴉青來不及收刀,被他用力握住,刀身嵌入手中,汩汩鮮血流出。

“哪來的次子?”

褚爻皺眉,神樂彈在謝君逸的手背上,迫使他鬆手。

謝君逸站立不穩,退後兩步,不慎踢到一旁的水盆。

“哐當”聲掩蓋開門的聲音。

“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我家的院子裡?”

褚爻頭也不回,握住鴉青的肩膀,施展輕功飛走了。

謝君逸眼前人影一晃而過,直直對上來人。

這戶人家正是看過布告返回,見他與畫像上的人相差無幾,又滿身是血,當即在門口大喊起來。

“有逃犯在這裡!!”

這一嗓子很快將官兵引來。

“公子,我們就這麼走了嗎?”

褚爻落在房簷上,看地上如螞蟻般的人群流動,其中,將謝君逸押走的一隊官兵,走的是太守府衙的方向。

“沒必要跟官府的人對上。”

褚爻將此事暫時拋之腦後,帶著鴉青在城裡玩到很晚,臨近宵禁才回到棲見樓,與葛容在門外相遇。

葛容主動同他打招呼:“薑公子,這麼巧啊。”

“葛長老。”褚爻頷首示意,目光不動聲色地撇過他身後,有個垂首的身影被兩個弟子架住,“第一次來扶風,玩得忘記了時間,沒想到諸位也回得這麼晚。這人是怎麼了,路都走不得了?”

葛容的視線在兩人身上巡睃良久,驀然笑道:“哈哈。這不是同你一樣嗎,門中弟子一時貪玩,在外喝醉了酒,還得靠師兄弟們去把他帶回來。”

此人腳步的確如醉酒般虛浮,但麵色蒼白,沒有半點紅潤。

這老頭也不知道編個好點的理由。

褚爻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原來如此。葛長老這麼晚了還親自去帶弟子回來,真是儘職儘責。”

兩邊的人一起走到垂花門才分開,葛容看著他們往東邊的花園去了,冷哼一聲,快步回到客房。

除了穿過大堂便能抵達的客房外,棲見樓單獨隔出了六間房,具是連著東邊的花園,與他處相間,構成一處清雅幽靜的院子。

一夜萬錢。

真是個二世祖。

鴉青等進了房間才問:“葛容在懷疑我們嗎?”

盯著她倆看了那麼久。

“那又怎樣?”褚爻打了個哈欠,洗漱去了。

那間小院的主人根本沒有見到他們的臉,更彆提回到棲見樓之前,衣服都換了一身了。

方才不過是早晚巧遇兩次,葛容抓著“要犯”,有些草木皆兵。

鴉青點頭。

葛容至多和少主打個平手,桃花塢的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對手,構不成威脅。

燭火熄滅,屋內一下子變得幽暗起來,窗外的竹影在月下搖曳,沿著紗窗爬到屋內,黑的白的交織在一起,像一幅會動的水墨畫。

忽然間,意境悠遠的畫作染上一團黑墨,斑篁戰栗,驚醒了夢中人。

“砰!”

褚爻扼住來者的喉嚨,狠狠摜向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