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息古樹下妖來妖往，都是些剛剛化形的小妖，它們繞著古樹追趕，順著古樹攀爬，累了就趴在樹枝上睡覺，餓了就采摘棠息花。
遠遠瞧著危險又肅穆的蒼天古樹，於它們而言，隻是玩耍的樂園。
慕時將昨日沒吃完的青杏供奉，敷衍地拜了拜，沒有久留，繼續趕往一線天。
一線天是個窄口山洞，站在外麵往裡看，裡麵黑黢黢又靜悄悄，什麼都看不見。
聞人鶴捏了隻靈蝶，讓其飛進山洞探路。但是等了許久，他感受到了靈力消散，靈蝶沒有飛出來。
“裡麵看起來好危險。”
慕時扒著石碑往裡看，靠她天賦之能，可以看清崎嶇的地麵，不規則的岩壁，陰冷潮濕。
聞人鶴撿起一顆石子，扔了進去，卻沒有聽到它落地的聲響。
“你可以在外麵等我。”
“不要。”
慕時從荷包裡拿出蓮花燈，吹了下燈芯，它便亮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畢竟外麵也沒見得安全。
一進山洞，便可聽見水珠規律的嘀嗒聲。
四麵遍布蛛網，還有蠅蟲困死其中。
慕時捂上鼻子，眉頭緊鎖，“什麼味道？”
“屍體腐爛的味道。”
“啊？”她腳步頓住，“人的屍體還是什麼屍體？”
聞人鶴沒有回答，反問道：“害怕了？”
“有點想吐。”
慕時反胃，躊躇不前，聞人鶴徑直往裡走，她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師兄等等我！”
她拎著裙子小跑追他，不料腳下一空，墜下突然出現的空洞。
“師兄！”
聞人鶴聞聲回頭，趕在她掉下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慕時身體懸空，往下一瞧，場景與上麵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個巨大的蛛網，正在等待著獵物。
這顯然是早早設下的陷阱。
流光自聞人鶴的指尖蔓延開，纏繞她的身體，以術法之力將她撈回。
回到地麵，她踩空的地方又恢複如此。
“為什麼你過去沒事，我就直接掉下去了？”她困惑又不服。
聞人鶴敲了敲，“機關，我沒踩上，是你運氣不好。”
慕時負氣地甩了甩袖子，“這還怎麼走。”
“現在選擇去外麵等我還來得及。”
聞人鶴在機關處打上標記，正要站起來，背上壓上重物。
“背我。”慕是理直氣壯道，“一個人踩中的幾率肯定比兩個人小。”
聞人鶴：“……”
她的氣息在脖頸間蔓延，癢癢的。
“大小姐，你還真是不客氣。”
“我給你掌燈，保證你踩不中陷阱，你不吃虧的。”
說話間，她的眼眸變了顏色，黑暗中的一切都已明了。
聞人鶴渾身不自在，“出門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什麼？”她用空閒的手掐上他的臉，萬分囂張，“不能碰你？我碰了又怎樣？”
聞人鶴意圖把她從背上拉下，“你給我下來！”
慕時往後躲，避免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略略略。”
“你……”
“師兄求你啦！”她軟硬兼施，挑釁和撒嬌都是信手捏來，“求你了嘛，我害怕。”
聞人鶴：“……”
他低聲咒罵，“無賴。”
再與她多計較一會兒，今今便多危險一分，他自然分得清孰輕孰重。
“彆彆彆走那，那是坑！”她著急道。
聞人鶴滿腹狐疑，指生流光，踩上她不讓走的地方。
“啪嗒”一聲，地麵一空，還真是陷阱。
“信我準沒錯。”慕時洋洋得意。
他側目，被她掌心擋住，“彆看我看路！”
聞人鶴暫時給予她信任，一路暢通無阻。
越往裡走，腐爛的味道越濃，慕時感到不適，埋頭在他肩頸間。
“師兄。”她輕喚。
聞人鶴強迫自己的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警覺著周圍的情況，但她一句話，便輕易拉回。
“怎麼了？”
慕時莞爾，想說，“你好香。”
但說出來八成要被他丟掉。
所以隻道：“沒怎麼。”
越往裡走空氣越稀薄，聞人鶴輕聲問：“難受還是害怕？”
“不害怕。”她的聲音低低的，“有師兄在，我不害怕。”
聞人鶴：“……”
花言巧語。
“師兄。”
“又怎麼？”
慕時眯起眼，看見了蹲在牆角的人，“左邊有人來了。”
她的話音一落，蛛絲襲來，他側身躲避。
慕時從他背上跳下，一眨，眼睛恢複黑眸。
“好俊俏的小郎君，能走到這來，本事也不小呢。”
女人從黑暗中走來，暗紫裙衫，唇色黛紫，嫵媚動人。烏黑的長發上趴著一隻碩大的蜘蛛，令她的風情添了一絲詭異。
聞人鶴見過通緝令，認出了她，“就是你，殺了三個仙門弟子。”
“是他們負我在先！”蜘蛛精冷哼，“他們與我山盟海誓，知道我是妖後，立馬拔劍相向。如此，他們不該死嗎？”
她忽又溫柔，“小郎君，你會喜歡妖嗎？”
“不會。”聞人鶴冷冰冰答道，又張開手中畫像，“想必你見過他。”
蜘蛛精笑了，“他啊，沒有小郎君你厲害，沒走到一半，就掉陷阱了。不過啊，我瞧他俊俏，留了他一命。”
“他在哪？”
“你是來找他的呀！”蜘蛛精放肆的目光將他打量，“可以呀，把我哄高興了，我就帶你去見他。”
慕時忽然笑出聲，頓時吸引了兩人注意。
“我……”她眨巴眨巴眼睛，“我隻是想象不出來師兄哄人的樣子。”
聞人鶴沒好氣地擰了她的臉頰。
“你這種時候還跟我計較！”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想這些？”
兩人對峙，被忽視的蜘蛛精沒了好心情，“當著我的麵打情罵俏？不知死活。”
蛛絲成網，朝他們襲來，聞人鶴一劍劈開，主動攻去。
蜘蛛精百年修為，出手狠厲。聞人鶴劍招果斷，術法相輔，很快占了上風。
慕時往後退避，蜘蛛精一看打不過，便想抓她為質，剛一靠近，就被蓮花燈淡淡的光暈彈開。
聞人鶴順勢指生流光，將其捆綁。
“放開我！”蜘蛛精在地上掙紮。
慕時躡手躡腳湊近，蹲在她身側，“把我五師兄交出來，就放過你。”
蜘蛛精狠狠瞪她，“我呸！”
“啊！”
聞人鶴一劍紮入她肩膀，毫無預兆，連慕時都嚇了一跳。
“說，他在哪。”聞人鶴眉目冷漠。
慕時後退半步，自從毒性壓製後，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殘暴的師兄了。
蜘蛛精疼得麵容扭曲，“你要是敢殺我，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就會給我陪葬！”
聞人鶴麵無表情地轉動劍柄，劍鋒攪動著她的血肉，痛苦一寸一寸地蔓延。
“你……”蜘蛛精頭發上的大蜘蛛慌亂逃竄，她倒吸一口涼氣，驀然仰天而呼，“大姐！救我！”
忽然間，一股強盛的妖力席卷而來。
聞人鶴的目光驟然淩厲，聚合靈力的手抬起，薄薄靈力屏障鋪開，擋住一切。
“二位在彆人的地盤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不厚道。”
來者語若三尺寒冰，在進攻失敗後現身。
其人一身紅衣惹眼，站在石壁上居高臨下。在她裸露的腿邊，有一隻剛剛化形的小蜘蛛精扒拉著，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他們。
“大姐救我！”
紫蜘蛛精大聲呼救，下一刻，聞人鶴將桃木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交出我師弟，她自然無事。”
聞人鶴將畫像往上一揚，張開在紅蜘蛛精眼前。
探頭探腦的小蜘蛛精指著畫像奶聲奶氣道：“是阿楚哥哥！”
紅蜘蛛精美目一掃，拎起小蜘蛛精跳了下來，揮了揮袖子，石壁上打開一扇門，露出一張巨大的蛛網。
蛛網上躺著閉眼的清秀的少年郎，正是褚今今。
小蜘蛛精順著石壁爬上蛛網，搖晃著他，“阿楚哥哥！阿楚哥哥！”
褚今今逐漸蘇醒，順著小蜘蛛精指的方向看去，瞬間精神，“師兄！你終於來了！”
他在蛛網上掙紮，但越纏越緊。
“放了他。”
“鬆開我二妹。”
兩人鬆開束縛，褚今今被小蜘蛛精帶到地麵，他和紫蜘蛛精同時朝對麵走去。
剛剛過中線，紫蜘蛛精便大喊：“大姐，彆放過他們！”
紅蜘蛛精立即出手，蛛絲自她掌心射出，一束拉回紫蜘蛛精，一束朝褚今今襲去，被聞人鶴瞬間斬斷。
褚今今慌亂地跑到師兄身後。
“你們先走。”聞人鶴低聲道，凝出的結界將蜘蛛精三人擋住。
慕時拉著褚今今順著來時的路折回，卻不料被他甩開。
小蜘蛛精咧嘴一笑，拉扯手中蛛絲，像是在操縱木偶。
慕時疑惑回頭，霎時驚恐，“師兄！”
結界瞬間消失，聞人鶴的靈力消散。褚今今木著臉拔刀，直接從背後紮穿他的心脈。
紅蜘蛛精揮袖卷起邪風，慕時上前一步接住倒下的聞人鶴，另一隻手緊緊攥著蓮花燈，淡淡的黃色光暈將兩人庇護在內。
“好漂亮的寶貝！”小蜘蛛精拉扯著紅蜘蛛精的衣角，指向蓮花燈，“姐姐我要！”
“好。”紅蜘蛛精摸了摸她的腦袋。
慕時沒心思去管她們，掌心捂在聞人鶴心口，動用身體裡為數不多的靈力修複。
褚今今邁著僵硬的步子，走到了小蜘蛛精身後，將她抱起。
慕時嘴唇發白，以至於蓮花燈越來越暗。
她隻能暫時罷手，免得成為蜘蛛精刀下魚肉。
“看住他們。”
紅蜘蛛精畫地為牢，用蛛網將他們二人圍住，雖然奈何不了他們，但他們也逃不了。
時間一久，他們隻能繳械投降。
慕時抱著師兄沉默不語。
她們三姐妹離開後，地麵和石壁上爬滿小蜘蛛，在淡黃光暈外，繞著慕時和聞人鶴一圈一圈地爬。
看得慕時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心中惡寒。她還算冷靜，從荷包翻出丹藥，喂到他嘴邊。
丹藥的鹹味在唇邊蔓延，惡心的感覺湧了上來，聞人鶴側身乾嘔，丹藥吐了出來，滾落，被小蜘蛛們分食。
“你浪費！”
吃到丹藥的小蜘蛛肉眼可見地長大了。
慕時氣得給了他一拳，“這種時候你還矯情，是想我們倆都交待在這嗎？”
“我不吃藥。”
聞人鶴氣若遊絲，但又堅決。
慕時：“……”
無話可說。
倚靠她肩膀，在她耳畔，聞人鶴輕聲道：“我死不了，明天就好了。”
“我知道，但是……”慕時無奈。
她歎了口氣，安撫地拍在他後背。
“彆碰我。”他嘀咕。
慕時：“……”
她狠狠掐上他的臉，“那你倒是把腰直起來，彆靠著我。”
他沒動，也沒說話。
“算了，你睡吧。”
“我不睡覺。”
“你毛病可真多！”慕時忍不住道。
又很好奇，“不睡覺是因為會做噩夢嗎？”
聞人鶴半睜著眼睛，沒有回答。
不做噩夢，也會是……很奇怪的夢。
“可是師兄……”她有個沒想通的問題，“揍我算什麼噩夢？那不是你得償所願的美夢嗎？”
聞人鶴：“……”
慕時歪頭，用目光追問。
“你、我……”他半闔雙目，一些畫麵難以控製地在腦海裡閃過，“你就知道哭，一直哭，一碰就哭，哭個不停，煩都煩死了，還不夠噩夢嗎？”
慕時愣住，如鯁在喉。
“我哪有那麼愛哭啊！”
“你有。”他倔強道。
慕時掐他，“我沒有！”
他彆過臉，藏住微紅又滾燙的耳朵。
“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