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禦靈村。
萬籟俱靜,群山在薄霧的籠罩下,若隱若現。
村口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突然響起一陣轟隆轟隆巨響。
老人覺淺,這個點幾乎都起了,聽到這聲響,都出門來看,一看,嘴巴都合不上。
隻見從村口駛進來許多器械,有起重機、挖掘機、混凝土攪拌機,還有一些,老人們也不認得的。
“哇!好厲害!”小孩子也被聲響吵醒了,出來一看,眼睛裡全是星星。
車隊轟隆著,從他們的眼前開過去,再一劈叉,開上那條通往村子更深處的路。
“那是......去顏家?”
顏青早在路口等著,看見車隊進來,遠遠地招手。
車隊在顏家空曠的門口空地停下,除了大型器械,隨行而來的還有三輛卡車,其中一輛裝滿了小一些的器械:混凝土切割機、電焊機、振動器、鑽孔機、電錘、電鎬、電鑽、角磨機......
另外兩輛則裝滿了人,到了地頭,車一停,人呼啦全下來,人均拎著一套工具,整齊劃一的工作服、安全帽,乍一看,真像訓練有素的軍隊。
顏青瞬間麻了。
這幾支建築隊是她在網上綜合對比之後選出來的,口碑極好,她知道這一單又大又急,但人到了眼前,才知道為了完成這一單,建築隊搞的聲勢有多浩大。
嚇著她了。
也嚇著村裡人了吧?
......
顏家所在的小村子,名叫禦靈村,聽村裡的人說,村子已有上千年曆史,但年代久遠,已無據可考。
過去,村裡山路崎嶇,外出不便,山裡能耕種的土地不多,村民們在耕種之餘,多是靠著大山給生活添點盼頭。
上世紀八十年代,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村民陸陸續續出了山,進城的進城,打工的打工,顏青的父親也隨著浪潮,外出闖蕩。
顏父腦子活,在外麵見識了知識的力量,在打工之餘,愣是靠自學成材,做生意,當老板,賺了不少錢,後來在城裡買了房子,將父母接到城裡生活。
顏青出生那年,顏父的事業上升了一個台階,顏父一高興,以女兒的名義,給家鄉修了一條通往外界的公路,因他喜歡讀書人,村裡一商量,給這條路命名為——青雲路。
當時顏青的爺爺奶奶還健在,兩位老人見回鄉方便,執意要回鄉養老,顏父無法,隻好在村裡新建了棟兩層的小洋樓,給爸媽住著。
十幾年過去,兩老已然過身,這棟兩層的小洋樓也被風雨侵蝕了十幾年,外牆的石灰已經斑駁,青苔橫生,房子內部也都滲水發黴。
幾個建築隊的負責人看見顏青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以為是雇主的女兒,下來後直接越過她,一進屋,首當其衝被灌了一鼻子黴味,忍不住都咳嗽起來。
屋裡隻有一個大概七八歲的顏回,他坐在一張桌子前,正吃早餐。
見有人進來,他也隻是好奇瞥了一眼,除了他和一桌一凳,整間屋子空蕩的再無其他。
負責人們:“......”
顏青出現在門口,“幾位,有什麼疑問嗎?”
幾人看向空蕩蕩的廳堂,和廳堂中僅剩的突兀的一桌一凳一人,“妹妹,你家大人呢?那個,是你家下的單要拆房子起房子吧?”
顏青:“是。”
“那這?”
顏青咳了一聲,“單是我下的,之前跟你們溝通的也是我。”
幾人驚訝,“妹妹,這可不好說笑。”
顏青:“定金都給你們幾十萬了,我這笑說起來也太貴了。”
幾人愣住。
“妹妹,不是不信你,但你、你還是學生吧?這麼大的事你能做主?要不你還是把你爸媽聯係方式給我們,至少,我們跟他們打個招呼嘛。”
這話一出,小姑娘突然肉眼可見神情哀傷起來。
幾人心裡頓時一個咯噔。
果然。
“抱歉啊,我爸媽......已經去世了,沒辦法跟你們打招呼。”
......
“啊。抱歉。”
“沒事。”顏青打開手機,給他們亮出幾家給開的收據,見他們總算信了,指了指顏回,“等我弟弟吃完,你們就可以開始開工了。具體步驟就按照我們之前溝通的走。家裡東西都搬走了,也沒茶水招待你們,多擔待。”
“沒事沒事。”屋裡黴味太重,幾個負責人忙不迭出去了。
屋裡,剩顏青和弟弟兩人。
顏青走到桌子前,手肘撐桌掌心撐下巴,看顏回一口麵包一口奶,眼裡蕩漾出滿滿的喜愛。
顏回眨巴眨巴大眼睛,腮幫子吃的鼓鼓的,想到了什麼,他放下牛奶,撕下一片麵包,遞到顏青嘴邊。
顏青用眼神詢問,給我?
顏回乖巧點頭。
顏青笑眯眯,啊嗚一口叼住。
伸出手,在顏回頭上擼了一把,她誇道:“我們家小回,最乖了,姐姐最喜歡你了。”
顏回霎時紅了臉,羞澀低下頭,低垂的眼眸裡全是喜悅。
麵包吃完奶喝光,顏回站起來,看看顏青,又看看桌子、凳子,最後又看顏青。
顏青眨眼,手指抵在唇中,用氣聲道:“不行哦,他們剛才看到你在這裡吃早餐了,這張桌子和凳子如果突然不見,他們會懷疑的。”
“姐姐的秘密,隻讓你知道,不能讓彆人知道。”
“所以,小回答應姐姐,要好好幫姐姐保守秘密哦。”
顏回眼睛瞪大,手捂住嘴巴,眼神堅定。
顏青噗嗤笑了,“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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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唯一的桌子凳子搬出來放在外麵,負責拆家的隊伍立馬動工。
這棟兩層的破舊小洋樓,在轟隆的機械作業下,逐漸走向廢墟。
建築隊真不愧是她細心挑選出來的,監了一會兒工,見工人們乾活乾脆又利落,顏青放下心來。
跟拆家隊負責人打了個招呼,又跟另外兩個負責建造和設計的負責人再次溝通了細節。
“等老餘拆完,我們就開始改地基,建材後麵會慢慢運過來,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挑選的最堅固的材料。梁柱、地基、樓板等,該加固的加固,抗震和防火也會一起做。發電係統、雨水收集係統還有其他等等裝置設備,大概四天後到,如果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和我們溝通。”
“您現在是我們的上帝,有任何要求,不要客氣。”
顏青沒跟他客氣,點頭說好。
另外一個負責人開玩笑問:“妹妹,你上麵是不是有人,有什麼我們不能知道的內幕透露一下嗎?”
不怪他這麼揶揄。
無論是限時一周,還是必須抗震抗旱抗冷抗撞擊,對他們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奇葩要求。
“你這陣仗,搞的好像世界末日要到了似的。”
顏青心道,可不就是。
她半真半假說:“我最近總做噩夢,真的夢到世界末日來了。你們完成我這單後,最好也做一些準備,多囤一些食水物資在家裡。”
她這樣一說,兩人都笑了。
見他們不信,顏青一口氣想鬆,又鬆不下來。
半晌,她自嘲一笑。
算了,人各有命,她現在這具身體尚且還是肉.體凡胎,隱晦提醒一句,已經是她目前能給出的最大善心了。
尊重彆人的命運吧。
再次跟他們確認了一些細節,顏青推出新買的小電驢,載著顏回往村口駛去。
這時的禦靈村,青壯年基本都外出讀書打工,村裡剩下的,要麼是老人,要麼是留守兒童。
因著青雲路,村裡人對顏青頗有好感,又憐惜她和顏回父母雙亡,她回來後,瓜果菜蔬都收到好幾籃。
顏青便知道,鄉鄰們都是好的。
但今晨車隊進來的陣仗那樣大,村裡大部分人應該都知道了,她倒是不怕以後有麻煩,就是此刻解釋起來,又要費時間。
她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但沒辦法,她自己無所謂,但她還有顏回要顧。
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對於未知的將來,都不會白費。
騎著小電驢從村中駛過,果不其然,她被人攔下來。
攔人的都是能當她爺爺奶奶甚至太爺太奶年紀的人,顏青看著那一張張慈祥的臉,再瞧瞧周圍幾個躲躲閃閃,卻又忍不住湊上來的小蘿卜頭,心中泛起酸澀。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安詳寧靜的小村子,不久以後,可能就不複存在了呢?
應付完老人們,顏青載著顏回重新出村,往小鎮而去。
顏父修的青雲路,在這十幾年間,政.府撥款維護了幾次,此時的路況還能看。
小電驢安靜地在公路上飛馳,想到前途未卜,以及村裡的阿爺阿奶們,顏青顯得異常沉默。
顏回坐在後座上,察覺姐姐的情緒變化,他感覺到恐慌。
那天顏青突然來接他,顏回就發現姐姐變了。
他喜歡現在這個愛摸他的頭,總是誇他,看著他時,仿佛他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眼睛亮晶晶滿是喜愛的姐姐。
他不喜歡過去那個總是沉默不說話,看著他時,眼睛暗淡無光,□□活著靈魂卻仿佛死去的姐姐。
心慌之下,他揪住顏青的衣角,艱難地張嘴,合上,張嘴,合上......
顏青正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突然感覺衣角一緊,呼呼的風聲裡,傳來微不可聞的幾個音節。
顏青側耳傾聽,好像是從背後傳來的。
“啊呃...啊...滋...節...”
小電驢一個急刹車。
顏青倏然轉身,眼睛定定看著顏回。
“小回,你——你說話了?”
顏青的眼睛泛起濕意。
多久了?
她多久沒聽過顏回的聲音了?!
爸媽發生車禍的時候,顏回也在車上,車禍過後,爸媽離世,當年那場事故,隻有年僅五歲的顏回活下來。
撿回一條命,但自那以後,顏回就再也不說話了。
醫生說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心理性失語。
後期可以恢複,但需要親人極致的耐心和愛心引導。
但那段時間兵荒馬亂的,顏青自己都顧不好,對於年幼的弟弟,多有疏忽。
謝為民一家更不會去費那個心思。
所以顏回便也一直沒再開過口。
爸媽去世後的三年,再加上顏青在修仙界度過的時間,粗算起來,她已經有三十幾年沒聽過弟弟的聲音了。
此刻乍然聽到,顏青激動的渾身顫抖。
顏回看著姐姐泛紅的眼角,似乎明白了什麼,再次努力張嘴。
“姐姐。”他輕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