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茵沉默了很久，她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她的“為你好”，其實一直在傷害那個她最愛的人。

席靈意又跟陳茵講了今天見外婆，去了照相館，去一起吃了午飯的事，問她要不要去見見外婆，外婆看起來很想她。

但是陳茵拒絕了，她說：“我跟那隻老太婆沒有什麼好說的。”

席靈意也勸不動，隻得作罷。

其實作為她自己來講，她所有心理障礙的根源，是在於她總是覺得媽媽也好，外婆也好，這些本該親近的人都不愛她，她覺得自己很多餘。

但是當她問出那句，她用謊言掩蓋了那麼久的話以後，她就覺得還好了。

原來事情沒那麼好，也沒那麼糟。

她好像也可以接受這個沒那麼殘酷也沒那麼溫馨的現實。

原來拚命用謊言欺騙自己，對未知的想象才是最令人恐懼的。

原來以為會很殘酷很可怕的真相，往往沒有未知那麼恐怖。

離開謊言的現實也沒有突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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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席靈意還沒有想好怎麼麵對寧褚。

她知道寧褚什麼都沒做錯，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氣寧褚，就好像在氣她那個總是用沉默把媽媽逼到歇斯底裡的爸爸。

不過她細想想，她這分明就是遷怒。

她就算一直跟寧褚說同一句話，寧褚都能變著法問她怎麼回事，引導她陪伴她，哄她寵她。從重逢第一天起，她就能感受到寧褚的愛，這種愛不會因為她變成什麼樣而消失。

寧褚做的事，她挑不出毛病。

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寧褚很了解她，像手裡拿了她的使用說明，專門針對她設計的用來治愈她的對症良方。

或許她什麼時候跟寧褚講過什麼，她跟寧褚講過太多私人的事了。

要說寧褚有什麼讓她難受的，就是什麼都要她主動，要她主動一步步向他靠近。

主動這回事，對她來說很難。

但是這也是正好切合她的。

按照她的脾氣來說，在她自己願意之前，逼迫可以讓她低頭，她可能還會順從得很好。

但是等她一旦有機會逃脫，她就會有多遠逃多遠，永遠不再回頭。

隻是這良藥苦口，偶爾有點難咽，她需要時間慢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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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寧褚晚上發信息來說公司有點忙就不回家了，她隻覺得慶幸。

周一寧褚也還是沒有回家，也沒有發信息來，席靈意就覺得有點奇怪了。

但是寧褚不給她發消息來，她還放不下心裡那口氣，不想主動去問。

周二早出門去麵試前，席靈意上微博搜了一下，發現鹿空山好像這兩天輿論不太好。

對鹿空山的好評，從周六的時候到達巔峰，到周日有人專門去打卡結果跑了一場空開始反轉，再到周一，有知名的遊戲博主爆出，噤蟬II的開篇抄襲了某小說網站上一部無人問津的小說。

席靈意點進去看了一下，發現這種指控有點荒謬，因為那部小說的發布時間甚至比噤蟬II的開服時間晚。

鹿空山的反應也是挺快的，已經直接發律師函了，但是#鹿空山#和#噤蟬II#這兩個詞條已經關聯上#抄襲#了，還有不明真相的人在要求鹿空山的文案組出麵道歉。

而鹿空山一直以來的強項，就是文案。

所以對手，就是在攻擊鹿空山的文案。

席靈意想給寧褚發個消息問問怎麼樣了，這兩天有沒有休息，有沒有好好吃飯，但是她在那個消息框裡刪刪減減，最後還是沒能發出去。

再加上要麵試了，她也有點趕時間，就先去麵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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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輪的麵試比上一輪簡單，麵試官上來就叫大家放輕鬆，問題簡單得甚至讓席靈意都覺得麵試官是不是在放水。

她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章沐沐。

章沐沐是麵試快結束的時候才進來的，她真人比視頻裡看著還要好看，一進門席靈意感覺整個房間都亮堂了。

不愧是從萬千自媒體裡殺出來的大網紅，問出來的問題都挺有專業性的，講話風趣幽默的同時又一陣見血，席靈意還覺得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

章沐沐是淩漾天悅的簽約藝人，同時也是這個公司的幾個股東之一，算是自己開公司自己當老板的。

人看起來很好相處。不過席靈意到麵試結束都沒有機會問章沐沐上次為什麼會幫自己。

或許如果麵試通過的話，她可以有機會問。

“謝謝大家參與今天的麵試，期待在以後的工作中有合作。”麵試結束的時候，章沐沐甚至還向座的幾位點頭致意了。

席靈意感覺最近的小公司好像都還挺有潛力的。

她以前其實不太看得上扁平化管理，覺得這種管理就是偷懶，就是管理混亂。

現在看看，這樣管理的小公司，淩漾天悅也好，鹿空山也好，都還挺有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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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試完，席靈意就過街去了鹿空山。

她沒有卡，所以請前台幫忙。

很巧前台是周六晚上的那個，還記得她，所以都沒有問她要上去做什麼，就給她刷開門進去了。

已經是中午午飯時間了，但是上次空曠的辦公室，這次裡麵都是忙忙碌碌的人。

也是，從周一開始，鹿空山官博都發了好幾個聲明和澄清了，對輿論的反應速度極快，雖然現在風評還是在降。

有人還認得席靈意，就往裡麵喊“找寧總的”。

席靈意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寧褚。

也確實，陸明、唐若和寧褚三個人，確實是鹿空山的三個創始人，也是公司核心，叫一聲“總”不奇怪。

透明玻璃隔開的會議室裡好幾個人在討論事情，所以席靈意也沒有去打擾，隻是隔著玻璃在看寧褚。

寧褚應該是好幾天沒有休息了，眼睛下不知道是無框眼鏡的陰影還是黑眼圈，胡茬有點冒出來了。

不知道之前做過什麼，居然還是穿的襯衫打的領帶，倚在椅子上皺著眉，領帶有點鬆了。

他還算體麵一點的。

唐若是直接披頭散發，還穿著睡衣以頭搶桌；而陸明一隻光腳還踩在凳子上，一手在桌麵上的平板畫著，情緒激動地在跟人爭論，也是胡子拉碴頭發淩亂。

桌上還放著一堆拆開的零食水果，也不知道是沒有好好吃飯，還是這已經是午飯了。

視線大概是有力量的，寧褚注意到在外麵的席靈意了，很快那一屋子的人視線都聚集到她身上。

席靈意慌忙躲開了，但寧褚還是出來了。

明明兩天前她還在遷怒寧褚，但是兩天過去，她好像就不生氣了。

主要本來寧褚也沒有做錯事，而且寧褚這副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疲勞，她其實有點心疼。

因為看熱鬨的人太多，寧褚牽著她出了公司，站在logo底下。

說話前他用手擋了擋胡子，聲音裡略略帶著點掩飾得很好的疲憊：“不好意思，胡子沒有刮，這兩天的熱搜你可能也看到了。有事怎麼不電話裡說。”

席靈意拿下他的手，告訴他：“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不準長胡子的你。”

寧褚唇角抿了抿，眼中帶了點笑意，說道：“你果然是最強輔助。”

席靈意：“我看到你們公司這兩天網上輿論好像不太好，你這樣開會開到一半出來沒事嗎？”

寧褚抬眼看了看那個正在發瘋的房間，剛才有氣無力以頭搶桌的唐若正在向天再借五百年。

“沒事，會已經開完了，正在發泄情緒。”

“那你倒還好。”

“總得有人保持冷靜吧。”寧褚說道，“你今天麵試怎麼樣。”

他今天這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居然還有時間關心她的麵試。

其實席靈意麵試挺順利的，但是現在寧褚他們這麼坎坷，席靈意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

但是她最後還是決定照實說。

“今天麵試還可以，挺順利的，”席靈意說道，“今天我看到章沐沐了，結果應該下周出來吧。”

寧褚一直牽著她的手，手指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地摩挲她的手背：“那就好。”

果然，她就算把實話告訴寧褚，他也隻會祝福她。

“你們在開什麼會，很少看你……穿這麼正式。”其實這句話都有點越界了，但是席靈意隻是想說他穿襯衫打領帶還挺好看的。

“跟保薦機構和律師在開會，”寧褚說道，“本來因為這幾年營收不錯，風評口碑也不錯，已經通過儘職調查了，但是這幾天輿論有點問題。”

“儘職調查。”這是席靈意以前學過的專業課知識。

企業要上市，公司內部決議通過後，第一步就是申請證券機構的儘職調查。

這幾年鹿空山遊戲收入太高了，又是新公司，上升太快，其實整個遊戲圈都盯著防著。

席靈意在素格的時候就有人在說鹿空山是不是準備要上市了。

但是因為她那時候沒有刻意關注，而所有能看到聽到的媒體報道，好像也隻是猜測，從來沒有確切消息。

“對，遊戲後續開發成本太高，所以我們其實很早就在考慮上市了。”

“現在呢？”席靈意追問。

寧褚：“如果最近的輿論一直不轉好，這一次可能就隻能先撤回了。”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情緒，隻是在陳述事實。

“可是不是已經發聲明說沒有抄襲了嗎？”

“就算是子虛烏有，抄襲的臟水潑上了也就潑上了，受害者的話從來都沒有什麼人願意聽，看熱鬨的人也沒有那麼在意真相。”寧褚說道。

“我們發過聲明了，熱搜上不去，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做創作的被說抄襲經常有，同行的攻擊手段罷了。沒抄就是沒抄，真正在玩的玩家會明白的，彆給眼神過段時間也就清者自清了。”

“其實，現在麻煩的是另一個謠言。”

互聯網謠言的迭代速度可真快啊，就像她之前那個被架上全站第一的視頻，一個瓜還沒吃明白，第二個瓜已經熟了要落下來了。

“有我們公司的前會計實名舉報公司壓榨員工、拖欠工資、開除孕期職工，而且有稅務問題，”寧褚說道，“這項舉報，才是今天我們召開緊急會議的原因。”

席靈意：“那個人真的是你們的前會計？”

席靈意期待著寧褚說不是。

但是寧褚說的是：“是。”

“所以，你們公司真的稅務有問題？”

可能是現在在講的話涉及到公司機密了，寧褚按住了席靈意的嘴，席靈意拿眼睛問他。

“我都跟你講到這份上，不如你直接進去跟我們開會吧。”寧褚很快把手指縮回了。

公司上市這麼要緊的事，怎麼寧褚好像還挺淡定的，好像引起的情緒波動，還不如他剛才不小心用手指碰到席靈意的嘴唇來得強烈。

“我去開什麼會啊，你們公司的會我去了不就要聽到機密了嗎？”席靈意掙紮。

“反正你剛才已經聽了一點了，你要去告訴誰嗎？”寧褚將那隻不聽話的手背到身後，"想叫你去開會是因為，剛好討論到想請你幫個忙。"

席靈意猶豫了片刻還是答應了：“幫你們算賬嗎，我是學過啦。但是我先說好，我不做假賬哦。”

寧褚看她還認真地苦惱了一會兒，笑道：“不是算賬，我們有人算賬，你還是跟我進會議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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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空山的稅務沒有問題，從雪境爆火以後，他們就有上市的打算，所以從一開始就找的會計師事務所，把稅額算得很清楚，每年也都按時繳納。

稅務的部分，他們隻需要把相關文件送上去，審查通過隻是時間問題，不會有差池。

現在真正難以控製的，是由壓榨員工、拖欠工資和開出孕期職工這幾項罪名引起的輿論。

特彆是那個人以前還真的是鹿空山的員工。

現在那個前員工抱著寶寶，在鏡頭舉著身份證麵前聲淚俱下地實名舉報，微博上真的有很多人在同情她了。

連席靈意看完視頻都覺得，鹿空山真是該死，沒人性的破公司當場倒閉吧。

但是抬頭看看對麵這群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精神萎靡得快要不成人形的所謂公司高管們，席靈意倒是覺得視頻裡的那名哭訴的媽媽還體麵一點。

至少臉色紅潤，看起來睡眠挺充足的。

“我用人格擔保，那時候她真的是自己要辭職的，我努力勸了，跟她說雖然她入職不久，但是既然都簽了合同，公司她懷孕這幾個月的錢還是付得起的，這也是我們企業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鹿空山的人事也很崩潰，“但是她說，覺得剛入職就白拿公司錢不好，堅持要辭職。”

唐若拉出來一張表：“而且你們看，從她郵箱的往來記錄和時間戳來看，她剛入職到現在，根本都還沒有接觸到公司的核心業務，所以她說的那些話都是瞎話。”

“但是她有公司的入職記錄。”陸明說道。

唐若撓頭：“就算她有公司的入職記錄，我們把她所有的工作記錄公開，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的東西，就全都發出去嘛，公道自在人心。”

“就算我們全都公開了，也有人會說我們保留了關鍵信息。”陸明麵無表情。

唐若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個女的一共入職就三個半月，工作記錄就那麼多，有什麼疑問嗎？她是超人嗎，能把公司五六年的帳都在三個半月內算明白。”

“你沒法證明。”陸明繼續麵無表情，“要拿出證據來。”

唐若：“她辭職信還在我們這呢，這就是證據。”

陸明：“辭職信肯定是公司強迫寫的，罪加一等。”

但是他這種麵無表情，很明顯是已經崩潰過一輪的麵無表情。

“啊——陸明你直接殺了我算了！”唐若抱頭仰天長嘯。

“誰叫你剛才把我提的十個方案都否了！”陸明拍案而起。

“你否了我十一個，見人陸！”

“才沒有十一個，你一直在糾結同一個問題，你一直在兜圈子，空心唐。”

眼看兩個人吵著吵著又要上桌子了，席靈意問身邊的寧褚：“你們都打成這樣了，到底要我幫你們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