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禁止打架(1 / 1)

驚呼聲起。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著飛來的事物,她隻覺腹中熱流湧動,不知哪來的氣力,抄起裝糖糕的碟子向前擲去,雙手交疊護住頭部。

“叮。”

這一聲清脆,如春日裂開的冰麵,冰雪初消,不偏不倚擋住流光。

碟子掉在地上,玉色不滿,作玉蝶四散。玉蝶從她手邊飛過,雙翅所及處紅痕淡描,胭脂淚滴。

出招的角度刁鑽詭異莫測,接招的反應極快見招拆招。不及反應,這驚鴻一幕卻是已映在眾人心頭,勾得酥麻。

“好!”

不知誰人撫掌叫好,將人群從這大夢中喚醒。叫好聲此起彼伏,圍觀者神情各異,麵露激動之色唾沫橫飛者有之,眼中一派狂熱奮筆疾書者有之,麵色凝重抽離人群者有之。

牧歸從手臂的縫隙中悄悄窺探。還有趁機賣起瓜子的,悄悄將手向袖子裡摸去的,驚疑不定的和懵懂恍惚的。

紅衣少年和青衣少年停下手上的動作,齊齊向她看來。周圍的發覺他們停下動作,也順著他們的目光向牧歸。

眾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幾乎要將她燒出個洞。牧歸緩緩將手放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幾位這是何意?”

聲音淡淡的,帶著絲沙啞,隱隱中黑雲籠聚,凝聚起無名威勢,翻滾間生出壓迫感。牧歸垂眸看著茶杯。杯裡的茶早已飲儘,底下一點茶渣貼在壁上,她往裡輕輕吹氣。

少女著黑衣,容貌清麗未施粉黛,未梳發髻,濃霧般落在肩頭垂於頸間,簡簡單單地坐著,卻叫人移不開眼。

她端著茶杯輕抿,吹去茶沫,一舉一動閒適安逸,不像是坐在桌椅板凳廢墟中,倒似那福地洞天。她是出入雲間的天女,飲下是千年一綻雪蓮的歎息,舉手投足都是高人風姿。

“她是誰?”

紅衣少年麵色不善,不滿自己的風頭被人奪去,轉頭向身邊一人。那人仆從打扮,將袖中的手抽出,回道:“是市集那邊擺攤的神棍。”

“嗬,神棍。沒你什麼事,就在邊上呆著。”少年嘴角一扯,下巴高抬,對她不屑一顧。

牧歸聽罷,轉頭問身後:“勞駕,他是誰?”

“他是澹台家的大公子!”有人認出他的身份大喊道。

完全沒聽過真是抱歉。牧歸心下嘀咕,麵上不變。

“原來是大公子,失敬失敬。”牧歸從善如流,話鋒一轉:“大公子高駕,不知小人做了什麼惹到公子,可否告知?”

“你和這小子是一夥的?”澹台大少咬牙切齒怒目圓瞪,從背後又抽出一把劍來。

這都聽到哪去了。

青衣的卻是看了她一眼。牧歸這才有機會看清這人的臉。五官精致杏眼翹鼻,睫毛撲閃,眼睛明亮似劍光。她總覺得用星光來形容不太合適,本應呈現出柔和氣質的臉,卻讓這雙眼睛搶去光芒,無儘鋒芒。

青衣流水般舞動,少年趁著他們混亂,從窗子翻出去了。

紅衣少年見青衣的跑了,將牧歸扔到一邊,也從窗子追出去。好戲落幕,方才紅衣少年詢問的、像是仆從的男人上前,臉上的褶子裡都寫滿歉意。

“方才驚擾到各位,澹台家會給各位奉上薄禮,還請見諒。”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金鑲銀的小圓片。約莫巴掌大小,形狀像是扁平平安扣,銀紋遊走勾勒出奇特的紋樣,下係紅色絲絛,精致可愛。

這人將它遞給牧歸,正要抽回手時,手腕卻被人一把拽住。他中指微動,而後停下,懸在半空。

“少俠是覺得賠禮不妥嗎?”

“收了您如此貴重的東西,咱家過意不去。正巧也沒有旁的本事,不如給您看個手相,如何?”牧歸直視他的眼睛,透過它探究他的內心。

目光碰撞,火光飛濺,二人各懷心思相對而笑,笑容卻都是冷的。

“不必了,您滿意就好。”男人眸光一動,將她手指掰開抽手後退,袖內暗自揉搓手腕。

男人一走,周圍的一下子全圍上來,指著桌上的平安扣嘖嘖稱奇。

“這很有名嗎?”牧歸拿起平安扣問道。

“俺不知道,但是俺看那些坐轎子的都有,這還是金子包的,值錢。”

竊竊私語。貪婪的,揣測的,惡意的驚奇的,朝她席卷來。她在漩渦中心。

方才的打鬥不過是小插曲,西京的人們早已習以為常。茶館裡並不在意,店家亦不在意。男人離開不久,立即有小廝上前收拾換新,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們是普通人,江湖上的恩怨是非與他們無關。

“那小子怎麼敢惹大公子的,和世家對上可有苦頭吃嘍。”

“大公子說了些話,他受不住,使暗器將大公子茶杯打穿了。你瞧那邊地上還有茶漬。”說話的聲音文縐縐,好像對此事有些了解。

“那個青衣的小子呢?方才在這的。他身手不一般,莫非是華山那邊的高手?”

“我好像見過他。瞧我這記性,想不起來了。”

“據說是城北溫家的。”

“溫家?你說那個?”

牧歸將空茶杯一放,轉身離去。茶館內討論熱烈如火如荼,更無人在意她。

她沿著小道向前走去,繞過溪流,拐進小巷,蹲在一戶人家窗下。

窗戶內話音絮絮叨叨,這戶人家似乎在進行一場關於未來前途的對話。

“你上哪去了?成日亂跑,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樣子。”

聽聲音是個婦人,語調平穩,尾音上揚,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嗯嗯。”回答的聲音頗為敷衍,應當是個年輕女子。

“女紅做得如何了?書可熟讀?亂跑也就罷了,若是讓人家看了去,當心連媒人都不願來。”

“嗯嗯。”從鼻腔發聲,聽著半死不活。

牧歸憋笑,她一想到婦人對著一條翻著白眼癱軟的鹹魚進行勸導,那魚嘴巴還一開一合就覺得有趣。

“可曾知道城南那算命的?若是再這般,你日後也隻能在那擺攤算命,給人看笑話!”婦人怒了,指關節猛叩桌子噠噠作響。

牧歸笑不出了,她用右手摸著自己的左臉。

這老婦人...是真的隻聽她想聽的啊。那她當初費儘心血編詞造句算什麼,算詞彙表中加上的“牧歸勸誡——白費勁”嗎?

“嗯嗯,嗯嗯,嗯嗯嗯。”

腳步聲遠去,婦人似乎放棄了勸導,咕噥著“造了什麼孽”離了窗台。

“吱呀——”

窗子被打開,牧歸頭頂被投下一片陰影。陰影閃動極快,落在地麵化作一名少女,釵環羅裙,頭上發飾繁複,釵子、笄、步搖、簪子八方環繞,姑娘的後腦勺成了插花用的海綿。她頂著一頭亂七八糟,背對牧歸不知在想什麼。

“舊聞姑娘大名,而今日來時觀星位相合,乃大吉。這不,又碰上姑娘了。”

姑娘乍一聽身後聲響,哆嗦一下,款款轉身。她額前點上一顆血紅的朱砂,麵上抹了珍珠粉,眼角處塗抹胭脂。她對牧歸施禮,柔美又不乏大方。

“您莫要說笑,我們此前從未見過。”

牧歸暗自鬆一口氣,還好她沒用“奴家”,否則必然起一身雞皮疙瘩。

“澹台家的小子說了什麼,讓姑娘如此生氣?以至於大打出手,區區不才本人差點折在那了。”牧歸裝作心碎,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摸著臉頰,垂眉低眸,如被風雨摧殘心傷的花蕾。

“...您莫要說笑。”姑娘盯著她加大聲音,手卻不自覺背在身後。

“那就當我說笑吧。”牧歸得了想要的答案,也不戳穿她,對姑娘笑得燦爛。

“來時掐指一算,您日後將作鯤鵬,扶搖直上。然鯉魚化龍終需磨難,千錘百煉後可騰飛,上天。”

牧歸指天,然而她忘了自己還蹲在窗子下,手指一下子撞上台子疼得發緊。她克製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麵目猙獰,五官擰作一塊。

下次還是該站起來再說,姑娘還沒飛升她痛得就要左腳踩麵具人右腳踏元回螺旋上天。

不對,要是能踩的話……牧歸揣摩,用處不大但是解恨,她越想越覺得美妙。

“您可否想離家闖蕩一番呢?”

姑娘靜默,目光審視,從牧歸淩亂的頭發一直打量到鴨子蹲的腳。

“您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哪不同?本人比您想得更瘋嗎。”

話音未落,牧歸隻覺左右風聲漸明,有什麼破空而來。身上汗毛倒豎寒意遍起,叫囂著讓她逃跑。

一縷發絲,被風割落飄在空中。牧歸伸手去接,淺笑道:“雖然我很想說自己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但是現在的情況好像由不得我了。”

“您真有趣。”

姑娘的手攏在袖子裡。她方才出手與茶館上不同,手法更妙,動作更隱晦,毫無痕跡。

兩枚梅花鏢劃破空氣,釘在她頭兩側的牆上,光是勁風就能割落她的頭發。她知道這是姑娘給她的警示。

她的實力比紅衣少年的來得高。

“當然,我就在市集那邊,您日後有空可以來找我。”

“單乾總是累的,就好像拿半人份做著八人份的活,這事情不是人能做的。所以您如果需要,或許我能幫上您的忙。”

“您,意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