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覺羅氏一副看小傻子的樣子看自家女兒,柔聲道:“珠珠,亮工是你阿瑪的字,他的名字叫年羹堯。”

年珠:“……”

完了!

真的完了!

她驚得半晌才回過神來。

回過神後,她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在曆史課上學過,雍正三年,就開始清算年羹堯,並且在年貴妃去世,將年羹堯父子等人殺的殺,清算的清算。

而如今,距離雍正三年不過隻有五年的時間啊!

她是欲哭無淚。

恰好這時候石嬤嬤端著井水湃過的荔枝進來,含笑道:“福晉,格格,吃點荔枝吧。”

“這荔枝可是外頭有銀子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裝在高腳天青色甜白釉果盤的荔枝是又大又新鮮,紅彤彤的果子足有雞蛋大,瞧著就叫人覺得食欲大開。

覺羅氏率先剝好一個荔枝喂年珠吃,道:“這荔枝可是稀罕東西。”

“你阿瑪雖多情,但對你卻是極好的。”

“他在信中說了,你向來貪嘴,這荔枝多給你分些。”

說著,她更是低頭道:“珠珠,這荔枝好吃嗎?”

年珠是味同嚼蠟。

她怎麼看這盤子荔枝怎麼像催命符。

她從前曾在史書上看過,說是康熙帝分荔枝都是一顆顆的分,得寵的妃嬪皇子能多分一兩顆荔枝,她倒好,竟能一盤盤吃起荔枝來?

“珠珠,你怎麼了?”覺羅氏見她臉色蒼白,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你可彆嚇額娘啊!”

從前的年珠可是隻小饞豬,但凡是好吃的她都喜歡。

今日這般模樣,還真是第一次!

年珠回過神來,已瞧見聶乳母等人已跪了一地,一個個是瑟瑟發抖的模樣。

她忙道:“額娘,我沒事兒。”

“我,我……我隻是想到明日就能見到姑姑,高興壞了。”

覺羅氏問了又問,瞧見年珠又成了從前那活潑可愛的樣子,懸著的一顆心才徹底放下來。

緊接著,她便對年珠是千叮嚀萬囑咐。

比如,明日去了雍親王府不得隨意走動,隻能好好待在年側福晉的院子。

比如,明日若一不小心撞見了雍親王福晉,行禮之後千萬彆說話,多說多錯,雍親王福晉看年側福晉不順眼已非一日兩日。

……

又比如,明日年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勸年側福晉好好養著身子,隻有身子養好,才能有孩子。

到了最後,就連覺羅氏這個任務對隻有年僅五歲的年珠來說過於艱難。

“珠珠,你能行嗎?”

“若是不行,明日要你五哥陪你一起去如何?”

覺羅氏膝下有兩子一女,她的兩個兒子一個排行老三,一個排行老五。

年珠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額娘,我不要五哥陪我一起去。”

“我一個人能行的。”

“您放心,我保準不會叫您失望。”

短短時間內,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要保住她姑姑年若蘭的命,興許……來日的四爺看在姑姑的麵子上,對他們一家能從輕發落。

當天晚上,年珠早早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小小年紀的年珠就去了雍親王府。

親王府比起年家來,更是規矩嚴苛許多。

年珠跟在小太監身後,一路到了年若蘭的聽雪軒。

聽雪軒是個幽靜寬敞的院子,大熱天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花圃,微風輕拂,花圃中錯落有致的芍藥、繡球等花卉開的很是動人。

牆角養著幾杆琴絲竹,廊下掛著兩隻牡丹鸚鵡,院中還有個開滿蓮花的小池塘……種種,能看出四爺對這院子和院子的主人很上心。

可偏偏廊下穿行的丫鬟,候著的太監麵上帶著不安之色,仿佛頭頂罩著一團烏雲,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年珠直奔裡間而去。

屋內的年若蘭正躺在床上,麵色憔悴,虛弱至極。

年珠頓時就驚呆了。

過年時候的姑姑雖羸弱如弱柳扶風,身子不大好,卻也是麵色紅潤。

但今日的姑姑就宛如一朵衰敗的芍藥花,麵上毫無神采,眼裡更是透著絕望。

“姑姑,您怎麼了?”

“您,您……這是怎麼了!”

“珠珠,彆怕!”年若蘭擠出幾分笑,衝年珠揮手道,“來姑姑這兒。”

年珠走了過去,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年若蘭灰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兩分神采,有氣無力道:“昨日傍晚我接到了二嫂的來信,說今日你會來看我,我高興得很。”

“如今儲君之位空懸,人人惶恐不安,我原以為年家不會有人過來。”

說著,她更是吩咐道:“秦嬤嬤,你將小廚房剛出鍋的糕點端來給珠珠嘗嘗。”

“我記得過年時她很喜歡吃甑爾糕的。”

甑爾糕,是京城許多孩童都喜歡的吃食。

但市井的吃食哪裡及得上皇家?

年珠記得去年過年時,她見到這甑爾糕覺得有些新奇,不免多吃了幾塊,沒想到姑姑卻記得。

年珠咬著甑爾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孩子,你想說什麼?”年若蘭是個喜歡孩子的,況且當初她那個沒了的女兒與年珠年紀相仿,模樣更有幾分相似,看到年珠,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兒一樣,“我這兒,沒有外人,你想說什麼直接開口就是。”

年珠滿腦袋裡裝的都是額娘叮囑她的話。

但這些場麵話,如今她卻覺得說不出口。

想必這些話已有很多人說過了。

她想了想,到底還是道:“姑姑,您若是難受,那就狠狠哭一場吧。”

“哭過之後,心裡就好受多了。”

這話說的年若蘭一愣。

兩年前,十四阿哥被皇上封為大將軍王,以天子親征規格出征。

眾人都以為德妃捧在手心的小兒子沒幾日就會铩羽而歸,不曾想他卻在西北屢戰屢勝,幾次立下奇功。

四爺因為這件事氣的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所再經喪子之痛,她不僅沒有表現出傷心欲絕,不僅當著四爺的麵裝出一副無事人的樣子,甚至還寬慰起四爺來。

“王爺,當初妾身有孕時太醫就說過,這孩子怕是活不長。”

“後來即便您又是請高僧做法,又是給他取福宜,也沒能留住他。”

“身為父母,我們該做的都做了,想必是這孩子與咱們沒有緣分……”

她嘴上雖這樣說,實則心裡比刀子剜肉還難受。

縱然四爺在一眾皇子中子嗣不豐,卻也是幾個兒子女兒的,可她……隻有福宜啊!

所有人來看她勸她時都說,說她還年輕,又得寵,遲早再有兒子的,可就算她再有十個百個孩子,卻也不是她的福宜啊!

想到那個乖覺懂事的孩子,想到太醫說自己的身子再難替四爺生下康健的孩子……年若蘭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身邊的秦嬤嬤早帶著屋內伺候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

“姑姑,您好好哭一場吧,哭出來後,心裡就好受多了。”年珠就這樣一直握著她的手,輕聲道,“想當初五哥故意放走了我養的小兔子。”

“等額娘派人找到小兔子時,小兔子已經死了,我也是傷心了好久。”

“就算是額娘狠狠揍了五哥一頓,就算是許多人說不過就是一隻兔子而已……也是半點安慰不了我。”

“這世上的兔子有很多,可我養的那隻再也回不來了。”

說著,她更是學著大人的樣子拍拍年若蘭的手,道:“我聽額娘說過,福宜表弟出生後身子雖不好,卻是極懂事的。”

“這樣一個懂事好看的孩子,若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壞事。”

“人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一直病怏怏地活著也是一種折磨,更彆說生在皇家,日子更是艱難。”

“來世,他不僅會有疼他愛他的阿瑪額娘,還會有個康健的身子……”

年若蘭哭的是泣不成聲,仿佛要將多日的悲痛都哭出來。

她們不知道的是,站在門外的四爺這時候也紅了眼眶。

但四爺到底什麼都沒說,微微歎了口氣就走了。

自福宜去世後,他覺得自己與年若蘭之間好像隔了什麼東西,好像他們兩人都怕對方擔心,故意裝出一副“我並不難過”的樣子……

年若蘭足足哭了大半個時辰,哭的渾身發抖,哭的眼圈紅腫。

一直到她哭完了。

年珠才為她端上一盅清茶,道:“姑姑,您喝點溫水潤潤嗓子吧。”

年若蘭照做後,才道:“珠珠,謝謝你。”

“哭了這一場,我心裡舒服了不少。”

“有些話我不能當著王爺的麵說,不能當著王府女人的麵說,心裡好些話,誰都不能說。”

“這些日子,福宜的東西一點點被搬空,我總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一點點忘了他。”

“若連我這個當額娘的都忘了他,那他真是白來這世上一趟……”

年珠瞬間就懂了。

不是年若蘭不想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而是她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每每傷痛忘記一二,又會逼自己重新回想一遍。

唉。

也難怪曆史上的年貴妃不到三十歲就沒了。

照這樣折騰,誰都活不長的。

她忙道:“姑姑,不會的。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會記得福宜表弟的,我記得,額娘記得,祖父記得……還有,王爺也記得。”

“等到下月初一,我要額娘帶著我去萬壽寺上香,我們給福宜表弟點一盞長明燈……”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年若蘭卻有幾分猶豫。

在這個時代,早夭的孩子向來被視為不祥之人,哪裡有資格受到香火供奉?

彆說小阿哥,就連皇子未能長大,也不過是草草葬了。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年珠哪裡不知道年若蘭的心思,忙道,“這件事您不說,我不說,額娘不說,誰能知道?”

說著,她更是壓低聲音道:“您就好好將心收到肚子裡去。若什麼時候您想福宜表弟了,也可以去萬壽寺給他上炷香。”

年若蘭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年珠嘰嘰喳喳的陪著她說話,不僅要她帶著自己在聽雪軒轉轉,還要她為自己解釋一二。

看的秦嬤嬤是直皺眉。

殊不知,年珠這樣是大有深意。

在她看來,姑姑年若蘭本就是鬱結於心才生病的。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病啊,就是閒出來的。

若多動動或有事可做,漸漸的,年若蘭也就不會時常想起故去的孩子。

年若蘭本就體弱,陪著年珠多走了幾步路,隻覺喘不上氣。

恰好這時候年珠又開口道:“姑姑,我餓了。”

“我想吃好吃的。”

這話聽的年若蘭身側的秦嬤嬤直皺眉——去年過年時,她覺得七格格乖覺懂事,怎麼不過半年的時間,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竟被慣的毫無尊卑?把雍親王府當成了自己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