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中已經布置妥當,十日後便是開業吉日。
房內飄著清甜幽香,炭爐微微亮著明光,溫和又靜雅。
桌上堆著一疊賬目,由於是隱秘之事,她不得不親自查看。
一筆一筆她都核對得清清楚楚,而當她複審完畢時。
紙張落進碳爐,染出一片絢麗的火紅色。
風可雪推開窗戶,輕煙飄出,在空中打卷遊蕩,彌散天際。
屋內一盞鈴鐺輕搖,不多時,房門被敲響。
“主子,有何吩咐。”
“進來。”
牧天一身鴉青色勁裝,頭配同色抹額,銀冠束發,馬尾及腰。
臉上繪著五彩,一幅惡煞模樣,麵巾帶著,但撩到脖間。
“你也要演?這是什麼角色,本公子怎麼不記得有。”
風可雪看著他這模樣,到有幾分俊生。
“是需要中途欺辱女主角的反角。”
“這戲角不應該讓你這麼個帥氣小夥去,應該換成老陳才是。”
“原先就是老陳,但是林掌戲說,麵善心惡、口蜜腹劍,更為——”
牧天撓著頭回憶原先台詞,但是比較拗口,他這腦子實在不適合記這些。
“更為——什麼來著?”
“確實,這樣的人更為陰險狡詐,居心叵測,虛偽下作。”
“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你好像演不出來這種感覺。”
不知為何,風可雪想起某人的那副嘴臉:
“你不如一直掛著淺笑,眼睛半開半闔,看向女主角溫潤和藹些。
到那場戲,你就把眼睛睜大些,笑容擴大幾分。”
“牧天謹記主子教誨。”
“那便說正事吧。”
風可雪坐回桌前,斟茶兩盞,又示意牧天不必拘束,坐下詳談。
“這八十人排戲如何?”
“日夜都練,不敢懈怠,尤其是武戲,已有趁手器具。”
“霸王彆姬離彆曲可有演練?”
“此戲已滾瓜爛熟,銘記於心,尤其是虞姬送彆項王之慕。”
“鴻門宴又會幾分?”
“底下人不喜項莊一角,不好演練。”
“漢宮飛燕可有人會輕舞?”
“此戲尤為喜歡,但樓中皆為粗俗之輩,不通其中陰柔關竅,需有名師教導一番。”
“也確是。掌櫃原是說書先生,你是又是武夫,豈會嬌媚之色。”
風可雪眉頭深鎖,眼底蒙上迷蒙之色。
能探聽消息溫柔又蝕骨的人,教學起來尤為困難。
這尋常人家不似那惡女樓嫿,難以勾魂奪魄,捶骨瀝髓。
嘖——
這專業的事情,還得交給專業的人辦。
“可有出名的春色之樓?”
“這——屬下不知。”
牧天對這方麵倒是未曾過多了解。
“不過近來是有一家新開的茶樓,在東街,名曰暗香閣。”
這一提,風可雪倒是記起這家來。
夜明厲很是喜歡經常去那邊吟唱作對,不過偶爾會沾點女人香回來。
為了證明清白也帶她去過那兒,確實是個正經的茶樓。
可都是夜明厲在做戲的話,那這家茶樓肯定是有貓膩。
挑起一把折扇在旋轉一番,風可雪有了主意:
“牧天,隨本公子前往此處。”
“屬下領命。”
帝都內有四條街市,對應四個方位,有四方神獸鎮守。
憐戲樓位於北側,龜蛇同體的玄武神獸坐落此處。
風可雪看中這裡也是因為玄武和母家圖騰類似,讓她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東街是青龍神獸,如果說運,那邊的運勢極佳。
這暗香浮動之閣坐落此處,總覺得彆有用心。
日沉月現之刻,馬車行到此處,還未落車停駐。
一陣奇異幽香從這金碧輝煌、雕欄玉砌的暗香閣飄入鼻翼。
這詭香聞著實在難受,風可雪尋取一黛色小瓶,聞了幾息,才舒緩下來。
這是特質的醒神露,原本就是預防迷魂香之用,提神醒腦嗅覺暫時失靈是它副作用。
但風可雪覺著這副作用最為好用,可以讓她少接觸刺鼻惡心的氣味。
“主子,暗香閣到了。”
牧天已經洗去臉上的五彩,著一襲俊俏公子的長袍,擔任馬夫兼同行侍從。
風可雪剛下馬車,還來不及打量一番,就有幾個打扮俏豔的佳人子圍上來:
“這位公子和這侍從好生俊俏,不知——”
“哪有打聽公子的身份,客官,裡邊請,奴家名喚凝妝,客官喚一聲妝兒便可。”
“就是,就是,客官,奴家名曰梨綰,您不嫌棄,喚一聲梨兒便可。”
“奴家名喚秋甜,客官可叫奴家一聲甜甜~~~”
“好好好……妝兒,梨兒,甜?甜,慢些,慢一些,本公子——”
酥麻的聲音接連竄入風可雪的心底,激起一陣餘韻,衣衫下的疙瘩一片。
“來嘛~來嘛~公子~~”
幾雙手搭在風可雪腰側,還有人牽著她的衣袖,將她吸進閣中。
風可雪雖然極大抵觸,但為了以後大計,便忍著腹中惡心之感,也學著其他客人撩撥起來。
待擺脫這些招呼的俏麗姑娘,她尋了一個處還算僻靜的角落坐下來喘息片刻。
牧天也推開旁人正準備坐過來,可是不巧,一抹紅衣提前落座。
“這位小公子,怎獨自一人在次喘息,是頭一次來嗎?”
風可雪輕撫本就平坦的胸口,發出略微嘶啞的聲音:
“本公子確實頭一回,不太熟悉。”
“那不如就交個朋友,在下妖百寐,人稱小先生,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本公子名為汪清,小先生喚全名便可。”
小先生妖百寐,若是她沒記錯這是江湖動亂時的頭領,好像是什麼教主。
皇帝雖然幾次派人去剿滅,但是無功而返,最後隻能任其壯大。
不過後來夜明厲當上皇帝後,這股勢力倒是沒什麼動靜。
難不成他們是一夥的?
風可雪仔細打量著對方麵容,他五官有棱有角,十分帶著些江湖說客的俊氣。
可細看眉眼,有股玩世不恭地放縱之色,看其笑顏,竟勾魂奪魄之感。
但仔細審視,又好像在哪見過,非常麵熟。
“那就是汪公子嘍。”
妖百寐耐人尋味地強調道:“不知公子來此文人墨客雅致之地,是為何事?”
“哈哈,自然是尋一豔花共度良宵。”風可雪瞥過臉去,看似望向閣中美人。
“公子喜歡豔花呀,那位薔薇姑娘不錯,潑辣地很。”
風可雪順著他指向位置望去。
一肥頭大耳的富家少爺正摟著一含淚媚笑的綠紗小姑娘,對方看著不似潑辣之人。
“欸~公子,這花兒要在房中那軟塌上搖曳時才潑辣,那一口一口的呻吟,酥骨刺肉。”
“還有那姑娘也不錯,叫——”
妖百寐又指了一藍衣美人,順著視線看去,摟著她的人是一黃衣貴公子。
看著身形——很像某個殿下。
“叫若雪。是個小鳥人依的模樣,尤其是……”
還未說完,妖百寐就見風可雪大步踱過去,似乎還帶著點氣焰。
他也仔細一瞧那人,原來是意料之中的人呀。
正要跟上圍觀一番,就見風可雪愣在半路,似乎是平和下來。
“汪清小兄,這怎麼了,火急火燎又突然停下,是那姑娘細看變醜了?”
“不不不,隻是一時間認錯了人。”
“那位仁兄我認識,想要結識容易,我帶你去。”
妖百寐不等風可雪言語,拉住她的衣袖,將她扯了過去。
牧天隱約能感覺對方武力超群,不能輕易出手惹出大事段來,隻能過去見機行事。
風可雪一湊近,那人就立即推開身邊的若雪姑娘。
審視一般掃一眼她,眼眸含光,看半晌又轉頭對著妖百寐寒暄起來:
“小先生今日也在此處,怎不約本公子同來?”
“同來豈不是搶了你風頭,你的鶯鶯燕燕們可要跟本先生走嘍。”
妖百寐拍拍風可雪:“這位是本先生剛結識的好友汪清,一汪清泉的汪清。
似乎是初來乍到,來此尋一豔花美人,共度良宵。
汪公子,這位是嚴從林嚴公子,出生貴門,金湯匙在身,與他結識為友,富貴自然來。”
話點到此處,風可雪自然明白:“見過嚴公子,在下是小本買賣的生意人。”
“作何生意?”嚴從林垂眸看著對方掩在麵具下的輪廓,心口頗為空懸。
“小本買賣,真不足掛齒。”
風可雪推脫不願細講,而嚴從林審視她的目光更加深邃:
“不知汪公子戴著麵具是為何呢?”
“幼時燙傷毀了容貌,如今隻能用麵具遮醜。”
說來也怪,她帶著麵具妖百寐絲毫沒有提及,似乎是完全不介意。
若不是嚴從林提醒她都忘了麵具這回事。
但這樣一比較反而顯得妖百寐不對勁。
難道他認出來她了?
“抱歉,抱歉,是本公子唐突。傷及汪兄往昔、傷心事——”
嚴從林捋著一縷青絲,斟酌片刻,挑眉笑道:
“不如樓上雅間一敘,本公子坐莊請客,小先生你這回可要多喝些美人佳釀。”
“正有此意。嚴兄記得多點一些金鉤玉液圖,這樣也好快活一番。”
“那是自然,小先生喜歡的怎會忘記呢?”
“嚴兄啊,你上回就忘了呀,害得我好等。”
“原是如此嘛?那今日提前點。”
嚴從林勾上妖百寐,又拉住風可雪手腕,三人如同一線上的螞蚱串進樓上雅間。
風可雪推脫不掉,隻能示意牧天門外守候。
而剛一帶上門,嚴從林湊到風可雪耳邊輕喃,熱氣暈染耳框,激得風可雪一陣哆嗦:
“皇嫂,你一女子來此處作甚呢?莫不是尋大皇兄?
可皇嫂多慮了,大皇兄從不來此處。”
風可雪決然一怔,他果然是夜重臨。
雖然不知是易容還是什麼,樣貌與之前不同。
但行為之事的風格,分毫不差。
不過被拆穿她也毫不畏懼,清清嗓子,點點妖百寐,小聲道:“那這位?”
“是四弟。”夜重臨幽幽吐出。
轉眼下一瞬就落到桌前,燙壺溫杯衝茶泡茶一氣嗬成。
見他專心如此,風可雪便於四殿下客套起來:
“原來是四殿下,失敬失敬。”
“來此處,其實是另有他事的。也非要緊事情,就是——來看看。”
“噢?當真。汪兄啊汪兄,你要知道我們真相與你交友。
你怎能如此薄信於我二人,你如此這番,我們皆會落淚惋惜。”
夜步舟靠著軟塌,指指因為泡茶杯熱氣熏紅眼的夜重臨:
“這不,葉兄就有感而發,淚如雨下。”
風可雪又瞧上幾眼,夜重臨咳嗽兩聲:“彆提妖兄瞎說,是茶水。”
她就知道是這樣。
這夜步舟馬嘴裡麵都是草料,都不能信。
“不過真有事情,汪兄不妨細細道來。”
夜重臨提議道:“妖兄也是神通廣大之人,如有困難會傾囊相助。”
話說到這份上,她隻得長舒一口:“臣女——”
夜重臨截斷後麵話語,並挑明身份:“嘖嘖嘖,汪兄,這裡何來女子?”
“咳咳,嚴兄,妖兄,小弟汪某在京中開了一家戲院。
有幾個角色不得其精髓,特來這花樓取經一番。”
“是想學千嬌百媚的本身,還是酥人身骨的奇巧之術?”
妖百寐躺在軟塌上,擺一嫵媚姿勢,拈指作蝶,撩撥心弦。
“皆想。”
“汪兄可是準備了一處好戲?”
“一出尚好大戲,十日後不出意外可名震一時。”
“可會驚動不該驚動之人?”
“不該驚動之人怎會被驚動。”
“不知我等可有幸一觀?”
“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好位置可還有餘?”
“特等位已經備好。”
妖百寐話中有話,意味不明。
風可雪從容不迫,對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