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花坊門前,春花覺得自己回來了之後真是馬不停蹄,一刻不停歇過。
先是守著尹仲治了他的傷,再是趕到天雪那兒對她進行了叫醒服務,最後又是來這兒給趙雲看病。
我可真是個勤勞的小仙女啊……
春花撇嘴。
不過累歸累,雲姐的傷還是得治啊。
從尹天雪那裡聽了事情的原委,得知趙雲盜取了另外一隻血如意之後被血蟒重傷左手的消息,春花第一時間把鑽在草叢裡睡午覺的血蟒提溜了起來。
“春花春花,你這段時間去哪裡了?小紅找不到你怪擔心的嘞~嘶嘶~”血蟒看是許久未見的春花,立馬纏了上去撒嬌道。
按住那顆滑不溜秋的蛇頭,在春花的再三提示下,血蟒終是回憶起了趙雲的事來。
那天趙雲盜走了血如意之後,血蟒得令追趕,自然是與趙雲激鬥了幾回合。原本是想一口咬下趙雲手掌的血蟒卻因聞到了她的氣味,認出了趙雲是常常到鐵家宅做客的人,想她一定是春花的朋友,便嘴下留了幾分情,隻是咬壞了她的手筋。
呃……春花抽抽嘴角。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雲姐隻是壞了一隻手,的確算是幸運的了……畢竟她們打的可是禦劍山莊傳位信物的主意。
膽子可真大啊……太有魄力了雲姐……
這份佩服,春花是打從心底,真心實意的。
“你和趙雲關係很好?”看春花一副趕著去救人的模樣,尹天雪不鹹不淡地問道。
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高興,春花好奇道:“你好像不太喜歡她?”
尹天雪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她嘴角輕勾,那笑裡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輕蔑:“她私心重,連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都瞞著分賬,這種事,我是乾不出的。”
春花明白了尹天雪話裡的意思。
趙雲瞞著韓家其他人,私下與天雪交易了兩個血如意,一隻是假血如意,一隻是真血如意。可她隻跟豆豆珠兒說了其中一筆。另一筆,她是打算獨自行動,取得傭金的。
“我知道。”春花點點頭。
“知道你還對她那麼好?”尹天雪蹙眉道,“她對自己最親的姐妹都藏私……”
“我知道,我知道。”春花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好,你的眼裡揉不得沙子,所以你看不慣她。”未等尹天雪再反駁什麼,春花又笑道,“可我覺得……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天雪,你對家人沒有過私心嗎?”
春花見尹天雪依舊麵色沉沉,不由歎了口氣道:“天雪,同樣的五萬兩,對你和趙雲來說,是不一樣的。”
五萬兩對禦劍山莊的大小姐來說,隻不過是眾多私有財物中取出的一小部分,哪怕是丟了燒了都影響不了她分毫。
可五萬兩對出身寒窯,在江湖裡摸爬滾打過的趙雲來說,是足以安享下半輩子的金山銀山,丟了這筆錢,跟丟了命也沒什麼兩樣了。
有些執念,一旦刻進骨子裡,縱使是火燒鐵打,依然難以更改。
執念能救人,卻也會害人。它是堅不可摧的武器,也能是致命的軟肋。
對趙雲是這樣,對尹天雪是這樣,對春花也是這樣。
“我並不是覺得你錯了,隻是我想想,站在趙雲的角度,她好像也沒什麼錯。”春花低聲道,“若是沒到傷人心害人命的份上,自私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吧。”
再說了,趙雲高低對她不錯,就算她做得不好,偶爾偏袒她一下也行吧?
走進三花坊,迎她進裡屋的是韓霸天和珠兒。
春花並沒有透露她知道的關於尹天雪的信息,隻道自己和豆豆機緣巧合那日逃出生天後,兩人走散,她先行一步回到了紫石街,不放心趙雲便前來打探,看看趙雲和珠兒有沒有受傷。
韓霸天一聽,知道豆豆性命無憂,終是放心了一些,連連和春花道歉又道謝,講自己教女無方,害得春花被豆豆連累雲雲。珠兒在一旁心急如焚,打斷了韓霸天的絮叨,將春花拉到了趙雲榻前。
“春花,你真的懂醫嗎?”珠兒滿臉焦急道,“我們不敢大大方方讓有名的大夫來瞧病,隻是請了一些郎中給雲姐開了藥,可是雲姐還是燒得厲害……”
“我懂,珠兒你彆急,放心交給我。”春花笑著安慰珠兒。
珠兒嘴角往下耷拉,眨眼間眼裡便蓄了水光,怕打攪春花診治,又忍了回去,隻是擔憂地望向昏迷不醒的趙雲。
一旁的韓霸天也轉過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春花坐在床邊,認認真真替趙雲診脈,並且檢查了她受傷的左手。
期間,因為牽扯到傷口處,趙雲本就蒼白如紙的臉上更是冷汗岑岑,那神情痛苦的模樣,的確看著惹人疼惜。
趙雲的手傷得很重,所幸尹天雪把趙雲運送回來的時候找人將咬傷的地方好好做了止血和處理,不至於令她流血而亡。趙雲依舊高燒的原因,是因為蛇毒的殘餘。
還好來救治趙雲的是春花,她對於血蟒的毒最是了解,自然知道如何清毒。
最為棘手的反而是趙雲那被咬壞又被接上的手筋。
怎麼說呢……那位診治的大夫已經儘力了,可到底這手筋已受損,趙雲的手終究還是殘了。
——這是在碰見春花前的事。
春花的醫術出自童氏一族,自然有她的獨到之處。其中,她的師父傳授給她的一套玄空針法尤為精妙,學到家了就可使得筋脈再續,斷肢重連,甚至是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她功力尚淺,筋脈再續她還是能勉強做到的。
隻是除了定期接受她的針灸和喂藥之外,趙雲還得經過一番艱難異常的複健過程才能窺見治愈的希望。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她應明白什麼是代價。
她掏出一粒丹藥,塞進了趙雲口中,幫助她吞咽服下,手掌翻飛,指尖寒光閃爍,將帶來的金針精準刺向趙雲的幾處大穴。
韓霸天和珠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治療已經開始了。
趙雲醒了。
幾乎是在春花施針結束的那一刻,她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汗水漣漣打濕了她的枕巾,她身體的熱度已然褪祛。
喲吼,我可真是個醫學天才小仙女~
春花免不了心裡自誇一通。
韓霸天和珠兒不禁相擁著歡呼了起來,湊到趙雲跟前噓寒問暖。
好不容易將兩人打發去熱水熬藥,春花終於有了單獨和趙雲談話的機會。
雖然她大病初醒,但有些事情還是儘早告知她比較好。
比如豆豆的安全,比如最近禦劍山莊對飛仙門的追捕,比如她養傷的注意事項,以及……她的左手。
春花知道這對一個剛剛經曆生死一線,身子還虛弱的人來說未免殘酷了些。
但是她終究要麵對這些的。瞞著她即使出自善意,卻不過是貽誤她康複治療的時機罷了。是以儘管離開前韓霸天和珠兒對春花百般叮囑,要她三緘其口,等趙雲的身子好了再和她提殘手的事,可春花還是選擇了直言不諱。
按趙雲的性子,春花不信她就這麼放棄了治愈左手的希望。
隻要有一線生機,她都不會甘心就此做一個殘廢的人。
身為醫者的春花,自然願意幫助一個不屈服於命運的病人。
但是說到底,還是要看趙雲個人的意願。
此刻她正靜靜臥在床上,不知在思考什麼。
她的眼角隱隱有瑩光閃爍,一顆淚珠悄然滑落。
顫動的唇瓣死死咬住,生怕屋外的家人聽見她脆弱的嗚咽。
春花沒有打攪,也沒有上去安慰她,隻是背對著她安靜坐著整理銀針,不去窺探她眼底狼狽的掙紮。
“春花……”趙雲那隻健全的手猛地攥緊春花的手。“求求你……幫幫我……救救我……”她近乎哀求的語氣令春花不由心口一窒。
要讓趙雲這樣一個自傲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委實心酸。
春花轉頭直直看向趙雲,將她眼中的卑微、倔強、忐忑、不甘,一覽無餘。
“會很辛苦。”
“我不怕。”
“即使堅持到最後,也很有可能恢複不到從前。”
“我不怕!”
“其中萬般苦楚,隻能獨自承擔,怨不得彆人,彆人亦是無法替你擔待。”
“我不怕!!”
“一旦開始,若是你無法堅持,非但前功儘棄,情況甚至會比你現在還要糟糕。”
“我說我不怕!!!”
趙雲的回答聲音一句高過一句,似乎這樣就可以給自己下定決心的勇氣。
“怎麼了怎麼了,是吵架了嗎?”珠兒聽見動靜,跑了進來,看見的是沉默對視的二人。
良久,春花笑著開口:“好,我幫你。”
她輕輕捧起趙雲受傷的手:“也請你記得今日再三對我說過的話。”
春花定定望著趙雲的眼睛,目光炯炯道,“無論遇上什麼樣的困難,都全然相信那句話。”
“我,趙雲,什麼都不怕。”
珠兒聽得心頭一跳,不知怎麼回事,鼻頭一酸竟是落了淚。
透過婆娑迷蒙的淚眼,她瞧見趙雲雖淚如雨下,可眸底分明燃燒著烈火熊熊。
臨走前,春花沒有忘記將尹天雪的五萬兩偷偷交給趙雲。
春花知道,聰明如趙雲,猜到尹天雪的雇主身份是必然的事。事實也的確如此,索性她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掏出尹天雪給趙雲的報酬。
五萬兩,對普通百姓來說是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天文數字。
趙雲幾乎為此成了一個殘廢。
她靜默地望著手裡的銀票,自嘲般笑笑。
“真好啊,隨手就能掏出五萬兩。”
這陰陽怪氣滿是酸味的口氣,換作一般人聽了去怕是真的要跟趙雲吵起來了。
畢竟春花和尹天雪是好朋友。
趙雲也知道,可她心裡不痛快,偏要這麼說。
她不想惹春花不高興,可她就是忍不住嫉妒尹天雪。
家境優渥,生得美貌,武功高強,還能有那麼好的朋友……
趙雲瞥了春花一眼。
生來什麼都不缺,什麼都擁有……真好啊……真會投胎呀……
想著想著,心頭的酸澀混著難以理解的怒意湧上了眼底,竟是又想哭了。
她倔強地滾了滾喉頭,仰頭迫使眼裡的濕意散去。
春花並沒有真的生氣。
起碼趙雲對她還算誠實。
這已經不容易了。
春花隨手從五萬兩銀票裡抽了一張一萬兩。
“鐵春花!”趙雲氣急道,“我知道說你朋友你不高興,但你為此抽了我一張一萬兩,是不是太過分了!”
知道趙雲是想歪了,可見她這副為錢急得團團轉的樣子,春花覺得有趣得很,噗嗤一笑,更是讓趙雲急火攻心,抄起枕巾企圖用它把春花的臉拍扁。
“好啦好啦彆急嘛。”春花笑道,“我沒生氣,我拿這一萬兩另作他用的。”她將枕巾塞回給趙雲,“我想起一個很厲害的大夫,若是能用這錢請動他費心,加上我,你的手恢複從前的可能就大了許多許多了。”
“誰啊?”趙雲疑問道,“有你厲害?”
春花點頭:“肯定比我厲害。”
這五萬兩其中一部分本來就是尹天雪給她治傷的費用。
春花想著隱修剛出水月洞天,而水月洞天常年都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生活的,冰封出來如此匆忙,一定是身無分文。付他一些診金,也可以幫助改善他們的生活。憑借隱修的性子,一定會幫忙出手治好雲姐的手的。
“那……行吧。”趙雲戀戀不舍地望著春花手裡那張銀票,倍覺肉疼,心像是在滴血。
“那我走了。”春花收拾收拾,起身準備離開。
走到房門口時,思忖片刻,又回身道:“我以為你上次見過馮寶珠之後,會對天雪有一些不一樣的看法?”
不待趙雲回答什麼,春花就轉身離開,消失在她的視線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