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布莊(1 / 1)

自打那日寶釵回了賈府,便一門心思撲在了薛氏布莊上。

薛姨媽問起去五貝勒府上打聽薛蟠的事,她也隻是含糊的混過去了,隻說事關怡親王府,五貝勒不便插手。

而她也以薛蟠的事打掩護,趁機去了薛氏布莊巡察,如願接手了吳雨晴私下裡派過去的人。

然而事情並不像寶釵想的那樣順利,若隻是例行檢查賬簿,那掌櫃的應付一番便過去了,可薛氏布莊京城分號的王掌櫃發現,自家姑娘似乎並不滿足於查賬,甚至還想插手店裡的經營。

王掌櫃在京城紮根多年,早已把薛氏布莊視為囊中之物,哪怕是去世的薛老爺的人想動,也得掂量掂量,更何況隻是一個不曾出閣的姑娘。

在他發現寶釵似乎察覺出布莊某些麵料的進價有些高時,王掌櫃便出手了。

這日,在寶釵剛進店門時,王掌櫃便一臉鄭重的請她到了內室,搞得寶釵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這些日子,咱們家藍色棉布的銷量一直不太好,聽說京城其他幾家布莊都找到了低價的供貨渠道,您看,是否要降價清一清庫存,我再聯係其他布莊,打聽一下他們的供貨商?”

寶釵聽後,露出一臉驚奇,這王掌櫃平日說話總是打哈哈,今日怎麼直奔主題,倒像是催著她換供貨商。

“其他布莊的藍色棉布,買回來可曾對比過咱們家的,質量上有什麼區彆?”

寶釵略一沉思,冷靜問道。

“並無太大區彆,聽說是劉記布莊從鬆陽研製出了一種新織法,所以價格格外低,這其他幾家布莊都換了供貨商,姑娘,咱們還是快些派人聯絡吧。”

見王掌櫃再三催促,寶釵反而覺得事有蹊蹺,這幾日她連續來店裡,想來王掌櫃對她插手店裡的事已有幾分顧慮和不滿,此時突然發生了件需要她點頭裁決的事,還是慎重為妙。

薛氏布莊的供貨商雖然大部分都是金陵的商人,但也有幾家是京城本地的,這幾天查賬時她才發現,在京城采買的材料價格格外的高,還好五福晉借了她人手,果然發現,那商人正是王掌櫃夫人的外甥。

原本她以為,王掌櫃是個聰明人,自己隻要輕點此事,他必能有所收斂。可今日這番情況,似乎他另有計劃。

藍色棉布是布莊銷量最大的單品,多為平民百姓所用,雖然價格比其他顏色豔麗的布匹便宜,但耐不住量大,而這藍色棉布也一直用的是金陵一家老字號的棉線,合作了薛氏布莊大清境內的所有店鋪,若是此時單單京城分號換了供貨商,傳回金陵,本家的人又會引起一番非議。

這鬆陽的布匹是個什麼情況還未知,即便是派人打探,也該是把消息先傳回本家,畢竟薛氏布莊的總店還在金陵,這王掌櫃如此倉促的想換供貨商,到底安的什麼心呢?

寶釵並未同意王掌櫃的請求,隻說她要回去考慮此事,同時,她也立刻派了人去打聽其他布莊的消息。

王掌櫃回家後,他的外甥孫大樹正帶著厚禮在家中做客,見他回來,孫大樹立刻笑臉相迎。

“姨夫,您可算是回來了,您瞧瞧,這是天香居新上的醬香酒,據說是五十年的老酒,您快嘗嘗。”

王掌櫃沒有彆的愛好,唯獨喜歡喝兩杯,原本這幾日在店裡就連連受寶釵的氣,再加上今日的事又沒成,心中更是火氣難消,眼見外甥送了好酒,倒也消散了幾分怒意。

“你有心了,不過今日的事,還是沒成。”

王掌櫃歎了一口氣,這鬆陽縣傳來的新織法價格雖然低廉,可要求也極高,不但要求最低進貨量,甚至還要每年按銷售額的比例進行返利,京城有幾家小布莊,其實是合夥吃下的這塊技術。

薛氏布莊雖然是皇商,可單是京城一家,肯定也吃不下這個新技術,除非是聯合金陵的店一起,可這樣一來,就勢必會牽扯上金陵的原供貨商,不管這事成與不成,隻要寶釵提出來了,並且消息傳到了金陵去,此事便一定會有影響。

這消息他上個月便得知了,可他才不想當這個出頭鳥,去得罪那些金陵的老供貨商,對他這個京城掌櫃一點好處都沒有。

而今突然來了個寶釵,還想管事,那正好讓她去出麵,也省的她老盯著京城的這些小供貨商。

“姨夫,我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你這個大掌櫃的,願不願意試了。”

孫大樹一臉奸笑,低聲附耳向王掌櫃說了幾句話。

王掌櫃聽後,臉色變了又變,遲疑道:“此事有幾分不妥,萬一東家因此遷怒於我,我也不好交代啊。”

“姨夫,你就放心吧,隻是做做戲,又不會鬨出人命。”

看到孫大樹如此打包票,王掌櫃索性心一橫,隻要能保住自己在布莊的大權,哪怕損一點名聲,又能怎麼樣呢?

寶釵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了話,這些日子京城的幾家布莊確實把藍色棉布的價格降下來了,也的確是用了鬆陽的新技術,隻不過鬆陽的這家布莊用的技術,是每年都要分成的。

吳雨晴派給寶釵的人當中,其中有一位正是在珍味軒做過賬房的,也在吳雨晴的係統培訓下,學過一些“現代化”的盈利分析,而在他的核算下,如果薛氏所有的布莊都能跟這家鬆陽的商人合作,薛氏布莊的利潤確實會比現在高。

寶釵很是心動,隻不過薛氏布莊的攤子鋪的太大了,若是想完全換掉供貨商,在布莊掌權,還是要再費一番心思。王掌櫃恐怕打的也是這個主意,把自己推出來,成為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供貨商們的眾矢之的。

隻不過,寶釵沒有想到,王掌櫃會如此的急不可耐,甚至不惜以犧牲布莊的名譽為代價。

這一日,她的馬車剛到店門口,便看見布莊門口擠滿了人,周圍的人群還在指指點點。

“你們這薛氏布莊,逼死人了!”

“賣的這麼貴,黑心商人!”

“聽說還是皇商呢,小點聲,人家背後有人,萬一被官兵聽到了,要把你抓走的!”

寶釵在馬車上,暗道不好,吩咐車夫從後門繞過去。

才下了車,便看見王掌櫃在內室急的團團轉,外頭喧鬨的人群也放縱不管,寶釵立刻拉下了連,怒道:“發生何事了,怎麼外頭亂成這個樣子!”

“姑娘,出大事了,咱們前幾日賣到城西巷子的一家人,他家的女人上吊了!聽說是她男人嫌女人買貴了布,打罵了她一頓,這女人氣不過,去了其他店裡一看真是如此,回家竟然受了刺激,覺得自己孩子吃不飽飯被餓死是因為平日裡花多了錢,竟然一氣之下上吊了!現如今他家男人鬨到店裡了,要咱們給個說法呢!”

寶釵聽後,隻覺得一陣冷意襲來,這事按理說跟他們沒關係,可一旦鬨出了人命,那薛氏布莊的名聲便毀了,更架不住這種來鬨事的無賴。

隻是,這王掌櫃怎麼出了事不去解決,反而在這後頭躲著,任由外頭的人嚼舌根。

寶釵更是氣惱,她悄悄吩咐隨行的丫頭拿著名帖去找五福晉,告知此事先請五城兵馬司的人來把人群驅散。

隨後,她便對一旁的王掌櫃厲聲道:“隨我出來!”

寶釵和王掌櫃走到店門口,眾人已經把跪在店門中間哭的男子圍了起來。

“你們個黑心商人,賣我娘子高價布,若不是你們,我家娘子根本不會走,娘子啊,我的娘子——”

男子跪在地上,哭聲慘烈,讓周圍的人紛紛皺眉,對著薛氏布莊怒目謾罵。

“小兄弟,我們的棉布價格一直都是如此,若不然,我們賠償你些銀兩,你好生將你家娘子安葬了吧。”

王掌櫃開口道,沒想到此話一說,更加引起了男子的怒罵:“呸,誰稀罕你的臭錢,你能賠我娘子的命嗎!”

他一開口,圍觀的百姓們也紛紛附和。

“是啊,也太欺負人了,人家娘子的命豈能是用錢換來的!”

“這薛氏布莊真是欺負老百姓,以後再也不來他家買布了!”

事到如今,寶釵竟然愈發冷靜,自王掌櫃擔任薛氏布莊京城分號的掌管,從未出過這麼古怪的事,怎麼偏偏在她來了之後,竟然出了個這樣的事情,恐怕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預謀吧。

她看向地上哭的昏天黑地的男子,輕聲道:“小兄弟,不知道你家娘子是何時出的事情,人可曾安葬,這自殺突然,她是留了遺言對我家布莊有什麼不滿嗎,若沒有遺言,你可曾報官讓官府查證過她的死因呢?”

“你什麼意思!我豈會拿我家娘子的死來編排你們!”男子聽到寶釵的話,臉色瞬間漲的通紅。

“這冤有頭債有主,若是你家娘子留了遺書,她自殺是因為我們薛氏布莊,那我們便認了,可這無憑無據的,你憑什麼來指控我們,誰知道是不是你在背後殺了你娘子,又反過頭來訛我們!”

寶釵的一番話在人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連王掌櫃都沒想到,東家姑娘竟然說出了一番這麼沒臉皮的話。

“這這這,你這個女子,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殺我娘子,我娘子不識字,自然沒有遺書,那天晚上我們因為布的事吵架,街坊鄰裡都聽見了,你一問便知!”

“你們因為布的事吵架,不代表你娘子是因為此事自殺,你今日無憑無據便上門來鬨,我念在你家新喪,也不再追究,不過我們薛氏布莊向來是仁義商家,斷沒有不明不白的事,此事我已報官,我們薛氏布莊是不是罪魁禍首,一查便知。”

寶釵冷冷的開口,在王掌櫃聽到她說“報官”二字時,眼神便止不住的跳了一下。

“姑娘,依我看,這人就是來訛錢的,賠點銀子便是了,若是扯上官司,也不利咱們做生意。”

王掌櫃是商人思維,不願與當官的多打交道,在他的認知裡,出了這種事便是認栽,他真沒想到寶釵會報官。

可寶釵不同,暫且不說她如今有了五福晉做靠山,便是沒有,此案也疑點頗多,她不能讓薛氏布莊平白攤上汙名,報官反而是最直觀的選擇。

“你們薛氏布莊是皇商,誰知道會不會官官相護!”那男子也是個精明的,眼見周圍輿論似乎有了支持報官的意見,立刻火上澆油。

男子話音剛落,便有一陣馬蹄聲襲來,步軍統領衙門的人迅速驅逐開了人群,隻見為首的男子利索的下了馬,大聲道:

“本官竟然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布莊都能左右官府辦案了,來人啊,把這薛氏布莊的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