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羅曇(1 / 1)

常景好登時撤回身子,一副不再想交流的模樣。

裴佑之忙給她斟了一壺茶,溫聲道:“公子請用茶。”

他接著解釋:“能有如此地位必定是有點兒伎倆,趙畫師隻給人畫肖像,他的伎倆就是畫作能易容。”

常景好身形一怔,壓住內心狐疑,聽他又道:“無論男女,趙畫師都會將其畫的比本身要美上一兩分。”

說到這兒,裴佑之輕呷了口茶,悠然道:“然而七日後,那人便會變得和畫卷中一個模樣。”

常景好蹙眉,問:“ 真有如此奇事?”

“不然你真當這麼多人的眼睛都不好使?”

裴佑之放下茶碗,目光掃過周圍眾人,示意她看。

搖扇讚歎者、鼓掌叫好者、品酒大笑者,儘管樂在其中,但無不伸長脖頸、時不時望向三樓某處。

顯然是在等什麼人。

常景好沒再問,算是默認了。

哪知等了快一柱香也不見趙畫師的人影,底下眾人紛紛議論起來,喧嘩聲漸漸變大。

前麵那桌女眷中,有一戴帷帽的女子拍桌站起,聲音嬌蠻:“今日已經遲了整整一柱香,為何還不見趙畫師出來?”

此話一出,其餘人皆是點頭附和。

“是啊,今日真是太遲了。”

“難道趙畫師又被他哪個兒子逮走了?”

桌上的兩人也對上視線,默不作聲。

方才拍桌的女子正是常溶溶。

“你往右邊再坐點兒,替我擋住她。”常景好抬手遮住眉眶,儘量不抬頭向前看。

裴佑之樂道:“怕什麼?”

“她若是認出你,說句在查案不就是了?”

常景好用一種頗為複雜的眼神看他,頓了頓,道:“你覺得照她這副性子,會不會詫異出聲?到時候惹得彆人注目,會不會把趙畫師驚走?”

裴佑之思量兩瞬,凳子向右一挪將她擋在身後。

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甜香循入鼻間,常景好望著茶樓掌櫃正在揚扇安撫眾人,忽而喊:“裴大人。”

裴佑之微微向前探身。

常景好又問:“你之前…為何會跌落懸崖?”

裴佑之回得坦然:“抓犯人時不甚被他們下了套,過往之恥,三小姐還是彆問了。”

“可曾傷過麵容?”常景好裝作不經意道。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常景好在一刹那便分辨出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一種罕為人知的秘藥藥引,煙羅曇。

輔以其他藥物,可以重組肌膚,改變麵容,有易容之功效。

此味極像梅花香,尋常人若非接觸過絕不會分辨出來。

麵前的人卻並無異樣,朝她彎了眼眸,道:“數丈高的懸崖,自然被樹枝劃傷了臉,如今連雙腿也有些不利索。”

“三小姐何出此言?”

“隻是在想,”常景好點了點自己的臉,打趣道:“或許裴大人今日可以先爭取被趙畫師看上,給自己作幅畫,撫慰一下自己受過傷的臉。”

“那倒不必。”

裴佑之笑意更甚,抬手指了下不遠處身穿鵝黃衣衫的常溶溶,解釋道:“每次名額隻有一個,以競拍的形式定的,你方才沒注意,今日的名額已經被二小姐搶去了。”

“什麼時候?”常景好愕然。

“方才你問我為何會跌落懸崖的時候,恰巧二小姐說了句,她銀子都給了。”

前麵兩人還在爭論著。

常景好聽到身旁有人忽然疑問道:“誒,上月十七趙畫師是不是也沒來?”

“上月十七……”常景好看向不知何時斂了笑意的裴佑之,本想說“此案的案發日之一”,但轉念一想自己那個時候還沒來相府,於是改口道:“裴大人,上月十七香粉女子案案發過麼?”

裴佑之放下手中茶盞,“嗯”了一聲。

看樣子今日是等不到趙畫師了,兩人也不再顧忌,直接起身朝那掌櫃走過去。

裴佑之將手中令牌亮出,凜聲道:“大理寺少卿來此查案,還請薛掌櫃配合。”

薛掌櫃見到令牌後腰都彎了幾分,忙點頭稱是。

常景好開門見山:“趙畫師多久沒來了?”

薛掌櫃磕巴道:“昨、昨日還見他呢,快用午膳的時候。”

裴佑之收了令牌,問:“他最近可有什麼異樣?”

“哪有什麼異樣啊,日日都一副模樣,喝酒,說胡話。”

“胡話?”常景好正欲再問,就聽身旁忽然有人驚詫道:“常景好?”

“……”

常溶溶撩開帷裳仔細打量她幾眼,旋即抬腿過來,道:“真是你!你怎麼在這兒?又怎麼穿成這幅模樣?”

“這是……”薛掌櫃看看常溶溶,又看看常景好,猛的明白過來,對常景好拱手道:“哎呦呦,三小姐大駕光臨,恕小的有失遠迎,小的要是知道……”

常景好看了裴佑之一眼,滿眼“你看”的意思。

她淡然道:“不用,我如今是嫌疑人,薛掌櫃用不著這麼畢恭畢敬。”

確認裴佑之垂眸無甚表情後,常景好又道:“我作誘餌來找凶手接頭,好讓裴大人能一網打儘。”

“嗤。”

裴佑之沒忍住握拳放到嘴邊,笑了一聲。

薛掌櫃看看三人,他不明所以,乾脆賠笑道:“三小姐可真會說笑,您方才想問什麼?”

常溶溶沒好氣道:“她問你趙畫師都說了什麼胡話。”

語罷,常溶溶才反應過來,帷裳內的柳眉都揚了起來,不解道:“你們要抓他?”

兩人不置可否,示意薛掌櫃繼續說。

“胡話……”薛掌櫃隻好摸起胡須思索,出神道:“每日就那幾句,什麼下雨了,天變寒了,荷葉敗了,春分了……”

“春分?”裴佑之忽然疑惑道,打斷他的話。

薛掌櫃被他嚇了一跳,點頭喏喏道:“是,是春分,他就愛說些帶節氣的胡話,去年小滿時就說下雨了,前幾日又叨叨著春分了。”

常景好抬頭看向裴佑之,問:“春分有什麼不對麼?”

“你可知……”裴佑之垂眸對上她的目光,道:“阿瑉生於春分。”

這個事常景好還真不知道,她搖搖頭。

裴佑之忽而眉目舒展:“我明白了。”

“什麼?”常景好不明白他為何語氣驟變。

“三小姐,現在你徹底不是嫌疑人了。”

他說的坦然,倒讓一旁的常溶溶十分不解:“阿瑉生於春分跟她洗清嫌疑有什麼關係?”

“案子結束前,恕我不能向外透露。”裴佑之抬手示意薛掌櫃退下,準備折返回去查趙畫師的蹤跡,轉身前還不忘問:“三小姐,你是跟著二小姐回府還是我派人送你回府?

常景好默了兩瞬,道:“不必勞煩了。”

如今她不是嫌疑人,也就沒了替大理寺引蛇出洞的必要。

趙畫師這條蛇早聽到風聲跑了。

裴佑之頷首,旋即轉身離開。

常景好看著他隻穿了白袍的背影才想起來什麼,下意識抬手摩挲了下肩上的鵝絨披風。

常溶溶沒顧得上理她,見裴佑之走後才喊了薛掌櫃一聲,不滿道:“我不要銀子,我要畫,沒了趙畫師你們想辦法找個李畫師,總不能讓我白失一次機會吧?”

薛掌櫃忙點頭稱是:“想辦法,我們想辦法。”

“找到後把人送到相府。”常溶溶羅袖一甩帶著下人離開,示意常景好跟上,邊走邊氣道:“晚一天再跑不行麼?今日是什麼黃道吉日,一個兩個的都往外跑。”

常景好還以為她是在說自己和裴佑之,跟著上了馬車沒說話。

誰知常溶溶坐下後將帷裳一摘,摸了摸自己的發髻,道:“還偷了支我最喜歡的。”

眼眸流轉幾道不明情緒,常景好抓住她的手,聲音很輕:“二姐姐,你方才說的是誰啊?誰往外跑了?”

“沒說你。”常溶溶瞥了她一眼,“府裡的一個小丫頭,偷了我的簪子就跑,被我抓個正著。”

常景好接著問:“沒罰她?”

“罰什麼?她家裡什麼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每個月都偷點兒首飾,再當了補貼家用,這月十七是,上月十七也是。”

常景好心中思緒萬千,隱隱浮現某個猜想。

既然趙畫師都跑了,那這丫頭也絕脫不了乾係,恐怕不會老實待著。

她語氣更為小心翼翼,問道:“二姐姐,那這丫頭家住何地?”

“你問這做什麼?”常溶溶閉眼假寐,還不忘回道:“菁城山,淨遠江旁。”

常景好思索幾瞬,旋即攀上她的胳膊,急道:“二姐姐,我有東西落在大理寺了,你先回府,我去去便回。”

她說的快,不待常溶溶想問什麼,就聽常景好已經喊了停車,三兩步下了馬車,不見人影。

大理寺。

眾人見常景好折返回來先是一愣,繼而推搡著上前,醞釀道:“裴大人交代了,讓我們挑個時日向三小姐賠不是,這凶手不知有什麼癖好,不是節氣日生的女子不下手,我們方才……”

“裴佑之呢?”常景好環顧一周也沒見到那個熟悉人影,眾人還在洗清她的嫌疑就直接打斷。

“聽說趙畫師是逃回自己老家了,裴大人正帶人去追呢。”

常景好語調上揚:“箐城山?”

眾人愕然,點點頭,又聽她篤定道:“淨遠江?”

眾人再度怔愣。

常景好心裡了然,轉身離開前還不忘好意提醒他們:“凶手要接頭,你們裴大人怕是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