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珩一邊批著奏折,一邊隨意地說:“樓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樓易心裡實在打鼓,柳和是當今太後的哥哥,掌管兵部。樓易眼神暗下來,樓聞和自己的死罪都沒有任何可以轉圜的餘地,但自己家裡還有妻子、還有母親。
聽聞季子平的屍體已經找到了,更何況皇上還大加讚揚那兩個考生,那兩個舉報自己的考生——
按照皇上的性子,如果真的聽太後的話,根本就不會這麼做。
隻有一個可能——樓易目光灼灼看向溫珩,從自己的袖口裡扯下一節衣物,上麵是自己入獄前寫下的一部分證據。
樓易捏緊這塊布,心中惴惴不安,本來是想憑借這個東西去尋求太後的庇佑,但太後心思堅決,同時提出了護著自家老小的想法,樓易就把這心思歇下去。
可如今,看起來皇上受太後挾製,實則皇上想培植他自己的勢力,樓易閉上眼睛,那自己就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樓府要有多少條人命栽進去,才會平息帝王之威。
“柳和掌管兵部,與戶部尚書方茂聯手,暗害當時的鎮國將軍徐銘及其長子徐時。戶部於五年前不給邊境正在力戰北狄的猛虎營撥款,並欺瞞先帝,致使猛虎營死傷無數。柳和在同一時間暗派死士,殺了徐銘父子。”
溫珩終於停下批奏折的筆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你知道大理寺給你的處決是什麼嗎?”
樓易整個人一抖,心臟“撲通——”狂跳,膽怯地看向溫珩,溫珩不相信這些嗎?
溫珩舉起奏折念道:“經大理寺調查,原禮部尚書樓易將季子平考卷與樓易考卷調換,並在季子平發現此事後,殺人滅口。參照成國法規,大理寺建議處樓易死刑,妻子父母連坐,抄沒家產,府中男子流放,女子沒入宮中為奴。”
樓易沒想到罪責來的這麼重,本是想憑著這些證據,換家人平安富貴終老。
趙永豐——趙永豐竟然想要她們都死!
“皇上,此事乃罪臣一人所為——”
溫珩抬手將奏折扔到樓易麵前,樓易低下頭去看的時候,恰巧看到趙永豐的告罪書。
“臣心惶惶,罪責深重,故奏請皇上革職臣官位,以示懲戒。”
趙永豐竟然是要辭官,為了一個換卷案?
樓易猛地抬頭看向溫珩:“罪臣所說句句屬實,臣有柳和、方茂的書信往來,以及徐銘親筆書寫的奏折!”
“奏折?”溫珩問道。
樓易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道:“徐銘派人將它交到罪臣手上,其中言說他被暗害一事!”
“鎮國將軍對父皇寫的奏折,你非但不上交還私自為柳和掩蓋罪證,不忠不義,你也是致使鎮國將軍死的幫凶。”
溫珩一番話說完,樓易的心已經落到穀底,愣愣的看著殿上的花紋,終於在某一刻,樓易忽然明白了什麼。
什麼叫為柳和掩蓋罪證?
樓易緩緩抬頭看向溫珩,觸及到溫珩含笑的雙眼,樓易的背後滲出一身冷汗。
樓易伏下身體:“求皇上放過罪臣家人,罪臣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溫珩滿意的點頭,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隨意翻著那些無病呻吟的奏折,樓易是個聰明人,他果然知道該怎麼做。
柳和殺害徐銘的事,已經過去五年,舊案重察,人證物證缺一不可,樓易就是最好的人證。
柳和是自家母後的親哥哥,從徐雲霆那裡收繳過來的兵權,因為自己一直沒有可信的人,就交給柳和處理,現在也是時候收回來了。
溫珩叫來太監說道:“樓聞處死,樓易本應處斬,念及樓易為成國鞠躬儘瘁勞苦功高,免於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嶺南,終身不得出。”
樓易重重磕頭,碰到地麵時發出極大的聲音:“罪臣謝皇上大恩,必不負皇上所托。”
溫珩順著開著的門看去,三月份的天還冷,外麵的樹都是光禿禿的。
溫珩似乎覺得厭倦,又去看壘成一堆的奏折,在看到一個怒斥溫顏的奏折後,溫珩笑出聲:“皇姐,可如你所願?”
“樓易沒死!樓易沒死!”
徐雲霆所在角落雙手捂著耳朵,聽著溫顏的怒吼聲,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避免受到波及。
溫顏終於消停,徐雲霆才敢悄悄湊過去,小聲說道:“樓易手裡握著什麼東西。”
溫顏將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茶杯裡的水全部撒出來:“我當然知道,還用你說!”
徐雲霆往旁邊躲了躲:“換個方式想也是一個好消息,皇上如此做事,眾考生必然不會信服。”
“季子平就那麼死了嗎?”溫顏說道。
徐雲霆愣了半晌,終於從裡麵品出了一點東西,放心大膽的站起來坐到石凳上:“我原先還以為你是為了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不過你既然想要為季子平報仇雪恨,隨便派個人將樓易殺了就行,流放路上生死往往就隔著一線。”
溫顏難得沒和徐雲霆嗆聲,隻是落寞的近乎自言自語的說著:“我殺了樓易有什麼用,我要的是皇上對樓易的處決,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處決。”
“這事估計就到這為止了,季子平不是還有個母親,讓老人家好好活著就行。”徐雲霆說道。
兩人正說著話,翠翠跑到溫顏身邊,小聲說道:“尚書令求見。”
溫顏使了個顏色,徐雲霆一個飛躍直接跳上屋頂,找了個不被人發現的角度趴下。
李天寧過來的時候朝服都沒換,本來是來求見,可見了溫顏之後,一句話都不說。
溫顏正生氣,自然也就沒了和李天寧說話的念頭,兩個人就那麼坐著。
終於過了半天,李天寧問道:“有酒嗎?”
溫顏嗑著瓜子,故意吸溜吸溜喝著茶水:“沒有。”
“那有茶嗎?”李天寧問道。
“尚書令大人不知道吧,長公主府已經落魄到隻有一個杯子了。”溫顏說著一口飲儘茶水,故意將那個杯子推到李天寧麵前,“尚書令大人不嫌棄的話就用這個吧。”
李天寧當然不會用這個杯子,溫顏就是純粹不想讓李天寧好過,溫顏把杯子拿回來,感歎道:“真是遺憾。”
李天寧實在忍受不了溫顏,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又重新回來坐下:“樓易被流放,趙永豐革職,袁高歌任禮部尚書,邢凜任大理寺卿。”
溫顏不鹹不淡地回應:“哦。”
“樓易流放之罪太小,但一個換卷案,大理寺卿和禮部尚書雙雙革職,處罰在明麵上又看起來很重。”李天寧長歎一聲,一時間身上的精氣神完全消失不見,“皇上嘉獎沈鬆清的時候,我以為皇上——”
李天寧的話沒說完就停下來,溫顏很自覺的補上後麵的話:“你以為皇上是真的想要平民入仕,大力推崇科舉,沒想到皇上卻將樓易輕輕放過。”
李天寧看著虛空的某一處愣神:“我竟一時看不清皇上在想什麼?”
溫顏喝著茶水,心底冷笑,樓易手裡拿著什麼把柄不清楚,但皇上在想什麼還不清楚嗎?
無非樓易手裡的東西能讓或是柳家,或是李天寧,再加上徐雲霆都翻不起身的東西罷了。
溫顏不想聽李天寧發牢騷,於是開口趕客:“不一會本宮打算去魚肉百姓一下,尚書令大人儘早回府吧。三月天冷,彆給尚書令的身子骨凍出毛病,明年開春就見不到尚書令了。”
李天寧站起身告辭,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回過頭看了溫顏一眼:“昭華——”
那是一個很複雜的眼神,溫顏看不明白那種眼神裡麵包含著什麼。
在李天寧又一次歎氣後,溫顏終於讀懂了,李天寧在說:“溫珩不是個好皇帝——”
忠臣未遇聖明君主,是李天寧一生之苦,年少驚才絕豔,被當時的皇上破格提拔。又在先帝那朝受封尚書令,三朝老臣,受教於他幾乎是天下所有考生的夢想。
徐雲霆從房頂跳下來,溫顏將左手一直抓著的另外一隻杯子扔給他,徐雲霆在空中抬手穩穩接住:“現在後悔嘍,當初不是他一力支持溫珩當太子的嗎?”
溫顏嘲諷的說道:“在他眼中,能當太子的人選就兩個,矮子裡拔將軍,可惜沒拔出來個將軍。”
“好了,開心點。”徐雲霆拍著溫顏的肩膀,在溫顏看過來的時候,順手打了一套拳,“我們的仗還在後麵。”
溫顏又想起季子平,難得困惑:“或許我不應該將李天寧排除在外。”
“嗯?”徐雲霆沒料到這個發展,隨口哼哼著。
“本來這件事是由李天寧從旁監察的。”
溫顏話說一半,徐雲霆就想起了那個手書,一時震驚的跳起來:“那不是李天寧的手書!”
“當然不是,我仿照李天寧的筆跡給他寫的,本來季子平拿著那封手書去就足以引起朝堂內外的重視,沒想到樓聞從旁插手,竟然致使季子平身亡。”溫顏說到這,不忍再說。
季子平發現自己考卷被調換的當日,就跑去要求查看自己的考卷,但被拒絕了。整個人失魂落魄,被正欺負人的溫顏看見。
溫顏認出季子平是當時在李府見的人,又偶然得知季子平的考卷被換,於是善心大發,仿照李天寧的筆跡寫了個手書,好讓季子平能合規查看考卷。
溫顏弄了之後就沒去管,在某一天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疑惑怎麼朝堂上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派人去調查才聽聞季子平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