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願徐姑娘以後日日開心。”
溫顏原本正喂著池塘裡遊來遊去的魚兒,不知為何腦海裡總會不自覺想起這句話。
溫顏有些後悔,當日為什麼沒有抬頭去看沈鬆清,他的眼睛肯定很好看。
溫顏努力搖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搖出去,溫顏倏忽間一瞥,波光粼粼的水麵倒映著溫顏頭上的步搖,那是沈鬆清買的。
溫顏忽然想起沈鬆清鬆自己的禮物還沒拆,喊來翠翠將東西拿過來。溫顏席地而坐,一件件將東西打開。
溫顏拆的時候還想著這是沈鬆清準備的什麼禮物,拆開一件後,溫顏的手一抖,差點沒拿住。
這是自己和沈鬆清遊玩的時候看過的東西。
溫顏去拆剩下的東西,撕開一件件包裹,這些都是自己對著沈鬆清說過好看的首飾或者精巧的小玩意。
旁邊還有幾個沒拆,溫顏忽然心一沉,停下拆著東西的動作,又想起那句:“祝願徐姑娘日日開心。”
日日開心?
快樂是皇宮裡最觸不可及的東西,這裡的人她們的心裡總有著很多東西。無邊的權力、高高在上的地位、皇上的寵愛,哪一樣都比快樂更重要。
溫顏努力回想自己在皇宮裡屈指可數的,可以被稱為快樂的時光,可溫顏悲哀的發現,竟然隻有和溫珩寥寥幾次的逃課。
溫顏還記得幼時徐蘇溢對自己的感情很複雜,她的第一個孩子被柳疏桐弄的流產,當時先帝溫弘已過而立之年,膝下沒有子嗣,群臣都諫言選秀以擴充後宮。
溫弘扛著所有的壓力拒絕,終於有一天,徐蘇溢懷孕了。她將無數的期盼連同所有的愛都注入腹中的孩子身上,當時溫弘和徐蘇溢就像民間的夫妻一樣恩愛非常。
溫弘曾私下給徐蘇溢說,他希望他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和徐蘇溢的孩子,是成國最尊貴的太子。可惜,出生的孩子是溫顏,當時徐蘇溢差點就大出血而亡,後來她的身體一直不好,被太醫診斷她以後很難再有孕。
徐蘇溢在某些時候是愛溫顏的,溫顏幼時身體不好,徐蘇溢能日夜不休陪著溫顏。可等溫顏病愈,就又成了一個爭寵、陷害其他嬪妃的工具。
徐蘇溢也會在有些時候,歇斯底裡質問溫顏,為什麼她的第一個孩子不能出生,為什麼溫顏的出世導致她再也不能有孕。
徐蘇溢質問完溫顏的那個夜間,往往會偷偷來到溫顏床邊,看著溫顏熟睡的麵容,一聲又一聲說:“對不起——”
前幾年北狄請求和親,當時夠年齡的公主隻有溫顏,是徐蘇溢拖著病軀去求溫弘,溫弘才改了主意,隱瞞北狄將寧樂的年紀加了五歲送去和親。
當時徐蘇溢因為立太子的事、因為殺害宮嬪的事,已經和溫弘勢如水火。在溫顏印象裡徐蘇溢是高傲的,她隻會用儘手段讓溫弘來找她,而不是她去見溫弘,雖然那些手段是隨意害人性命。
但那是徐蘇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溫弘低頭。
不過當時溫顏就明白,自己一定不會嫁去北狄,溫弘大概率會從旁支找一個女子封為公主。
但大多數宮裡的人假惺惺的過來對著溫顏噓寒問暖,溫顏為了躲清靜,直接鑽進了李天寧的府裡,直到寧樂和親的聖旨下來,溫顏才知道徐蘇溢做了什麼。
溫顏從那些記憶裡出來,手無意識的撥弄著池塘裡的水。
皇宮裡的生活暗無天日,徐蘇溢還在的時候,自己是一個不需要思想的傀儡;徐蘇溢死後,自己為了想要做的事,整日滿心算計笑裡藏刀,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柳疏桐怕自己有朝一日威脅到溫珩的皇位,溫弘對待自己就像對待一個寵物,李天寧隻會站在暗處說著什麼禍亂朝綱,隻有沈鬆清——
隻有沈鬆清——
“殿下,殿下——”
溫顏抽出手,接過翠翠遞過來的帕子:“怎麼了?”
“殿試開始了,您要去看看嗎?”翠翠在一旁說道。
溫顏聽見這句話,在心底自嘲:“祝願畢竟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溫顏將帕子扔進翠翠懷裡:“把季子平的屍首送去大理寺。”
翠翠的動作很快,大理寺門口憑空出現一具屍體,趙永豐本來還在殿試上和同僚談天說地,被大理寺其他官員告訴這件事後,嚇得帽子都快掉了。
趙永豐急匆匆往大理寺趕:“憑空出現?”
“對啊,那個屍首就——”旁邊的官員一遍擦汗一遍說著。
“一定要隱瞞這個消息,絕對不能影響殿試。”趙永豐說道。
季子平的屍首出現,就說明這個案子可以結案了,可以給樓易定罪了。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不經過群臣討論,直接將事情放在皇上與天下學子之間。如若皇上處理的結果有一絲不對,事後問責的第一個人一定是趙永豐。
可事情偏偏不會如趙永豐所想,季子平的事像插了翅膀一樣散播到整個長安城,就連主考的李天寧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李天寧垂眸遮掩住心底的情緒,不用猜也知道這是溫顏的手筆,溫顏弄出這一招,就是想要樓易即刻問斬。
樓易不是一個多有能力的官員,溫顏想這麼動手也沒有問題。李天寧抬頭看向皇位上的溫珩,他一直知道溫珩是想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也知道溫珩其實並不相信自己。
希望溫珩還記得他是天下人的皇上,而不是隻顧著在朝中爭權奪利的皇上。
大理寺的仵作戰戰兢兢,時不時看一眼旁邊抓耳撓腮的趙永豐,過了這麼多天,屍體就算被保存的再好,也已經有腐爛的跡象。
趙永豐從來不在仵作驗屍的地方多待,現在竟然一直待在這,時不時還要近距離看一眼季子平的屍首,然後對著仵作無聲催促。
在趙永豐的高強度的壓力下,驗屍結果很快就被擺在趙永豐麵前。
是被人活活打死,然後假裝上吊自殺的。
“不過,大人——”
趙永豐已經想好怎麼和溫珩回話,換卷並殺人,就算樓易是正三品禮部尚書,罪責也不會過輕。抄沒家產,府中男子流放,女子沒入宮中為奴,樓易斬首,妻子父母連坐。
“有什麼事,說。”趙永豐說道。
仵作回答道:“下官覺得這其中有蹊蹺。”
趙永豐停下寫奏折的筆:“蹊蹺?”
“大人認為樓易是什麼樣的人?”
趙永豐想了想說道:“樓易祖輩都在朝為官,不過官職不大,隻有樓易一個人坐到了尚書之位。他一邊自詡清貴,一邊放不下眼前的蠅頭小利,往年科舉給其他官員之子換卷的事也不少。”
“可惜栽倒在自己兒子手裡。”趙永豐最後評價道。
仵作問道:“那樓易會派人將季子平活活打死嗎?”
趙永豐心裡一驚,墨水從毛筆上滴下,暈染了寫出來的幾個字:“樓易不會這麼蠢,他有無數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讓季子平死的悄無聲息,不會選這麼蠢的一種。”
趙永豐從椅子上站起來,在院子裡轉著圈:“屍體是被誰保存的這麼完好,又恰巧在今日送到大理寺門口,崔蘭手裡的血書是誰寫的?”
“既然季子平是被活活打死的,崔蘭為什麼會說她還見過季子平?崔蘭的手裡為什麼會有樓府死士的刀片,為什麼她會知道死士的細節?”
趙永豐越想越心驚:“崔蘭隻是一個普通人,是誰在背後教崔蘭這樣回話?”
隻有尋不到季子平的屍體,隻有崔蘭說出不一樣的供詞,大理寺才不會快速結案。季子平的屍體腐爛,才會銷毀一些證據,把季子平的死堆在樓易身上,讓禮部尚書的位子空出來。
既然季子平的死不是樓易所為,那最有可能的是樓聞。樓聞一向無法無天,前腳樓聞殘忍殺害那些女子,就可以看出這件事和樓聞脫不了乾係。
是誰要將樓聞的事誣陷在樓易身上?
趙永豐的心底浮現出了一個身穿一襲紅衣,嘴角含笑的人影,那個人笑意盈盈地說:“還望大人好自為之。”
趙永豐勉強鎮定的走到椅子邊,在接觸到下屬詢問的視線,癱坐在椅子上:“長公主殿下不僅要禮部尚書的位置空出來,還想要大理寺卿的位置。”
仵作急忙扶住惶惶不安的趙永豐:“大人——”
趙永豐抓住仵作的手目眥欲裂:“本官會死嗎?”
仵作雖然不知道趙永豐為何會這樣,還是勉強安慰:“大人在說什麼?雖然這個案子出了一些小狀況,但我朝沒有案子出錯,就殺死官員的先例。”
趙永豐鬆開手,從旁邊抽出奏折,因為手抖,寫出的字跡混亂不堪,趙永豐一把將筆塞進仵作手裡:“我說你寫。”
“瑾陳罪愆,懇請聖裁。欽命大理寺卿臣趙永豐瑾奏,臣因換卷案辦事不力,貽誤最佳審理時間,致使天怒人怨。臣心惶惶,罪責深重,故奏請皇上革職臣官位,以示懲戒。”
仵作邊寫邊抖,不知道為什麼找到了季子平的屍首,趙永豐比之前更加誠惶誠恐。
趙永豐將奏折細細看了一遍,等殿試之後拿著去向溫珩請罪。
宣政殿內,所有學子已經完成作答,沈鬆清與諸多學子一樣垂首跪立於殿內,就在李天寧宣布殿試結束的時候,沈鬆清上前兩步。
沈鬆清朝著溫珩行禮,高聲道:“草民請奏皇上,季子平與禮部尚書樓易之子樓聞於會試換卷一事,並禮部尚書致使季子平死亡一事,恭請皇上聖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