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蘭,吃飯了。”獄卒拿著一碗清湯寡水的米粥放在欄杆外。
崔蘭依舊將自己縮成一團,躲在角落,頭深深埋進臂彎裡。子平的死不會讓罪魁禍首得到報應,凶手依舊在外麵逍遙自在。
每每想到這裡,崔蘭就恨不得提著刀子去找他們報仇,可是不能,崔蘭接觸不到樓易,樓易殺了自己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獄卒眼見著崔蘭就要餓死,不忍心地勸道:“崔蘭,好死不如賴活著,彆你兒子沒得到清白,你先不行了。”
崔蘭終於從臂彎裡抬起頭,渾濁又乾涸的眼睛看著那碗米粥,崔蘭扶著牆壁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米粥前。
她雙手因為常年乾活粗糙不堪,進了大牢後又沒有梳洗,手上一團團的汙漬,與那個漆黑的碗好像能融合在一起。
想到季子平屍骨未寒,想到自己的兒子一個人在陰冷地獄裡徘徊,崔蘭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混合著那點米粥,一同灌進肚子裡。
崔蘭發現季子平屍首的那一晚,她的整個人就隨著季子平死去了,季子平白色的衣服染成血紅,眼睛睜的大大的,就那麼掛在橫梁上。
就算崔蘭隻是個普通人,也知道吊死的人脖子上一定會留下痕跡。可是沒有,沒有一點痕跡。有的隻是身上被刀捅出來的傷口,和身體上的淤青。
凶手殺完人後,甚至都不願意過於遮掩,隨便找了個繩子將人掛上去,就像在無聲嘲笑:就算我殺了他,你又能拿我怎樣?
崔蘭去報官,一聽聞季子平生前曾大鬨樓府,並且和禮部尚書結下梁子,所有人統一口徑,說季子平是自殺。
就在崔蘭想著投河自儘的時候,有個人找到了她,那個人說,藏好季子平的屍體,就可以報仇。
崔蘭眼見那個人非富即貴,自己母子倆可能隻是一個棋子,但崔蘭最終還是同意了。
一個棋子又怎樣,隻要能報仇,隻要能為季子平討回一個公道,就算死亡又有何懼!
那個人蹲在崔蘭麵前,撫開崔蘭眼前被水打濕的發絲,說:“你要首先要做的,是直接去京兆尹報官,你報官的時候周圍的人越多越好,鬨到必須要京兆尹親自出麵解決這個案子。”
“越級報官,死路一條。”崔蘭喃喃道。
“你怕死嗎?”那個人問道。
見崔蘭搖頭,那個人繼續說道:“然後這個案件會被轉移到大理寺,如果你按照你知道的訴說,最終死的人是樓聞。”
“樓聞是誰?”
“樓易的兒子,你兒子的考卷就是被換給了他,並且他也是殺害你兒子的真凶。”那個人說道。
崔蘭像是被抓住命脈的雞,拚勁全力發出最後一聲哀嚎:“樓聞的死不夠,他們兩個都是凶手,我要他們兩個都死!”
那個人將一個刀片放在崔蘭手裡,那個刀片上的圖案,崔蘭不認識。
那個人又將一個血書放在崔蘭另一個手裡,崔蘭不識字,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那就按照我說的做,到大理寺,你拿著這封血書,先狀告樓易,再狀告樓聞。接下來拿出刀片,說那是季子平遞給你的,並且在合適的時候,說季子平臨死之前曾經告訴你,殺他的人手腕上紋著花和藤蔓。”
“在人多的時候,你可以儘情發泄自己的情緒。但在堂上的時候,你記得要冷靜,無論是誰威脅你,記住我告訴你的話。”
“最後,你在季子平臨死前見到了他最後一麵,這些都是季子平告訴你的,你從來沒有見過我。”
那人說完這些就走了,崔蘭緊緊握著刀片,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一條路。刀片將她的掌心劃破,血順著手、順著胳膊最後流到地上。
一個浪打過來,那些血跡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地麵上依舊濕潤,隻能聞到那種血腥氣。
崔蘭像那個人說的那樣,藏好季子平的屍骨,說自己見了季子平最後一麵,說那些東西都是季子平說的,說——
崔蘭恍惚的拿著碗,碗被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鞋子與地麵的摩擦聲出現,這裡又來了其他人。
不要說出季子平的屍首在哪!
不要回應趙永豐的任何一句話!
不要被仵作驗屍!
崔蘭充滿血絲的眼睛和趙永豐對上,耳邊瞬間什麼都聽不到了,全是耳鳴,全是趙永豐在動的嘴唇,全是趙永豐充滿怒氣的眼睛。
崔蘭終於露出一抹微笑,快意地看著無能為力的趙永豐。
再等等吧,我親愛的孩子,幾天之後,你就會得到徹底的安寧!
“瘋子!瘋子!”趙永豐一拳打在欄杆上,周圍的獄卒膽戰心驚,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勸。
趙永豐指著周圍的獄卒怒吼:“你——你們——給我想辦法,把她的嘴撬開,我要知道季子平的屍體在哪!”
獄卒跪了一排,才有一個膽大的站出來說:“大人,我們不能用刑,一旦用刑被發現了,可是大罪。”
趙永豐當然知道刑訊報案人是大罪,可是崔蘭就像一團棉花一樣,威脅不管用、給好處不管用,恐嚇更不管用。
崔蘭就死死守著這個秘密,真以為能有用嗎?
馬車吱呀吱呀走在路上,翠翠煮著茶,好奇地問:“殿下,大理寺會不會用刑啊。”
“不會,趙永豐是個聰明人。”
翠翠托著腮:“這案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快了,就快了。”溫顏閉著眼說著,聲音幾不可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哦,我的好妹妹,您終於回來了。”
溫顏剛下馬車,就看見徐雲霆像狗一樣撲過來,殷勤地接過旁邊的人遞過來的腳凳,妥帖的放在溫顏腳下。
溫顏站在馬車上沒動,自上而下看著徐雲霆狗腿的動作,擠出和善的微笑,咬著牙問:“哦,我的好哥哥,您有什麼事嗎?”
“我親愛的妹妹,你的哥哥沒錢花了,是否可以救濟一下——”
徐雲霆的話還沒說完,溫顏一把推開他,徐雲霆順著力道捂著臉跌坐在地上:“我需要去看病,得花五百兩。”
溫顏沒管徐雲霆,自顧自進府:“我幫你叫太醫。”
徐雲霆一骨碌坐起來,跟著溫顏跑進府裡,在溫顏看過來的瞬間,又重新躺在地上:“我在邊境,有一小兵刺傷了我,換季的時候,疼痛難忍!”
“小兵還能刺傷你呢。”溫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在一旁出言嘲諷。
徐雲霆順口就把人物換了:“我在邊境,北狄的一個將軍刺傷了我,換季的時候,常常疼痛難忍!”
“哪個將軍,我去感謝感謝他。”
徐雲霆也不繼續裝了,坐在地上看著溫顏:“溫顏!你就這麼對我!”
溫顏放下茶杯,攤開手:“是啊,驍勇大將軍,怎麼辦呐?”
徐雲霆攥緊雙拳就要捶在地上,溫顏看見後,慢條斯理出聲:“地磚一個一百兩。”
徐雲霆站起來,也不管衣服上沾著的泥土,給自己倒茶。
溫顏繼續說道:“茶水一杯二百兩。”
“你的茶金子做的!”徐雲霆終於忍不住開口。
溫顏補上一句:“南蠻進貢的,皇宮內現在就我有。”
徐雲霆雙眼放光,這些茶是當時南蠻和酒一起進貢的好東西,當年先帝賜給自家老頭一壺,老頭看的緊,徐雲霆一口都沒喝到。
喝不了酒,喝兩口茶也是一樣的。徐雲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走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然後得意的看著溫顏。
溫顏手撐著下巴:“其實是騙你的,那些茶我早就喝完了。”
徐雲霆在原地氣的跳腳:“溫顏!”
溫顏伸出手,張開手掌:“五百兩。”
“我親愛的顏兒妹妹。”
溫顏心情終於好了一點,派人去取錢,然後問徐雲霆:“你俸祿呢?”
“花完了。”徐雲霆抱著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毫不在意的回答。
“銀子要花在正經地方,你可彆拿去賭博。”溫顏好心好意提醒。
徐雲霆是個拿著錢就不認人的主,他數完後,找幾個人抬著箱子,又雄赳赳氣昂昂回去了。
溫顏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伸著懶腰準備洗洗睡。
溫顏回到自己閨房,窗外隱隱約約有一個黑影閃過,溫顏注意到了也沒管,自顧自卸首飾。
那個黑影無聲無息落在溫顏身後,伸手替溫顏取掉頭上的簪子:“沈鬆清想要聯合其他學子,在殿試的時候直接向皇上請命,徹查季子平一案。”
“嗯。”溫顏應和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那人把簪子放進首飾盒裡,繼續說道:“小安的屍體明天就會被發現,其他女子也會一同告發樓聞強搶民女。”
本來她說完話就走,現在明顯是有事沒說,於是溫顏問道:“阿月,還有什麼事嗎?”
“沈鬆清通過那塊磚找過幾次小安,但小安已經死了,我也沒有去偽裝她。並且他好像發現那塊磚有問題,他會不會懷疑您的身份?”阿月在旁邊問道。
“不用管他。”
“是。”阿月說完後,就像沒有來過這裡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