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提問(1 / 1)

還未等基尼奇想出頭緒,之後的日子,忽然就變得吵鬨了起來。

先是索理婭忽然開始早睡早起,並且堅持練習劍法,連叢林裡的樹都被她削禿一層。後來穆拉老師忍無可忍,一腳把索理婭踹下了山。

再是瑪拉妮每天都堅持上山纏著穆拉老師撒嬌,在得到同意後拖走索理婭,說是要去練習團隊配合。

最後,被煩得不行的穆拉老師大發慈悲地停了課程,任由索理婭去練習戰鬥。

……這就導致了一件很麻煩的事。

基尼奇根本見不到索理婭。

他原本以為,結束第一次獵龍後,索理婭和他就會回歸平靜的學習生活。而除去兩人偶爾需要做委托,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在這裡度過。

等他想好再找空閒完全來得及。

完、全、來、得、及。

……事實證明,人不能對自己太有信心。

深夜,基尼奇坐在被削去一半的樹乾上,望著遠方的月亮陷入沉思。

現在的索理婭,早上五點就會起床,先圍著小屋跑上幾圈,等到太陽升起,再換上輕便的衣服下山去。

瑪拉妮會在山下等她,順便給她帶一份豐富的早餐,兩人就會一路說笑著遠去。

等到太陽完全落下,索理婭才會回來。但筋疲力儘的她已經顧不上和留守小屋的兩人交流,匆匆打了個招呼後就去休息了。

聽穆拉說,離歸火聖夜巡禮隻有一周的時間了,索理婭這樣拚命也是正常的。

基尼奇也就不好再去打擾她。

果然還是等到她結束比賽之後吧。

看看天色,基尼奇大概估算了下,離索理婭回來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也就準備先回小屋複習今天的內容。

就在這時,一陣虛浮但又伴隨著些興奮的腳步聲出現在了他身後的小徑上。

“基尼奇,你怎麼還沒休息?”

忙碌了一天準備回來補覺的索師傅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她慢慢沿著小徑向山上走,隻覺得這段路分外漫長。

但即使已經困到模糊,索理婭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樹上的身影。

少年用手撐著下巴,明明看起來是在看遠方的月色,但那空洞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正在思考些什麼的事實。

厲害如基尼奇,也會有這麼苦惱的事嗎?

此時的索理婭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楓丹買一個照相機回來,再記錄下這一刻。畢竟她難得能從基尼奇臉上看到一些,真正屬於少年人的稚嫩。

而且,基尼奇坐下來的時候,真的感覺好小一個啊。

原本疲憊的身體忽然來了精神,索理婭小跑著湊近幾步,啃了口手裡的果子。

“讓我瞧瞧,是什麼讓我們這位優秀的獵龍人這麼困擾啊?”

她本想躍上樹乾,與基尼奇來個麵對麵的交流。卻發現原本能容納三四人的樹乾,被她前幾天砍得隻能坐下一個人了。

看著自己弄出來的傑作,索理婭沉默一瞬,跳到了比較近的另一個樹乾上。

“思考一些事情,”無論心裡怎麼想,基尼奇麵上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你今天的訓練結束很早。”

“我也想多練一會的,但瑪拉妮說離比賽開始隻有一天了,要多休息才行,就把我們都放回來了。”

提到瑪拉妮,索理婭也忍不住笑起來。那個女孩簡直像太陽一樣活力四射,總能把周圍的人都感染地跟她一樣樂觀。

在這幾天瑪拉妮的領導下,索理婭的想法已經從一開始的“天哪我要是表現不好怎麼辦”變成了“沒關係就當玩了開心就好”。

想起這幾天幾人手忙腳亂地磨合隊伍,索理婭就有許多話都忍不住和其他人分享。

基尼奇安靜地坐在一側,聽索理婭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天的經曆。從活潑的瑪拉妮說到性格害羞的微爾拉,再說到像是帶了個把整個納塔裝進去的背包的卡齊娜,還有總是來給她們送午飯的克莉奶奶……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少女像是說累了,清清嗓子又掏出個果子啃,還順手遞了一個給他,問他要不要。

直到基尼奇拒絕,索理婭才從興奮的情緒裡回過神來。

夭壽啦,基尼奇居然會安靜聽她說這麼多的話,怕不是被什麼奪舍了吧?

還是說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隻是不好打斷?

“那個,基尼奇……”索理婭撓撓頭,“謝謝你啊,聽我說這些囉裡囉嗦的話。”

雖說她確實很好奇基尼奇這個人,但索理婭自認沒和基尼奇太熟悉。尤其是前些天獵龍的時候,基尼奇的態度還莫名冷淡了下來。

她又偷瞄了一眼基尼奇,少年的臉色在月夜下與第一次見麵時沒有絲毫變化,就好像這些天的相處真的隻是一場委托,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果然還是沒進展啊。

然而基尼奇隻是習慣了這樣的表情。

聽到索理婭的話,基尼奇有些疑惑,他並不覺得索理婭這些話很囉嗦。

雖然並不與人往來,也不太明白與人交往的意義在哪裡,但這並不妨礙他覺得這些事情很溫馨。

不過……既然索理婭說了謝謝,那麼是否代表,他可以趁機提出一個問題?

“索理婭,”基尼奇轉過頭,“你為什麼想做獵龍人?”

未等到索理婭開口,他便先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處。仿佛隻要用力按壓,那瘋狂跳動的心臟就會隨著他的心意重新變得正常。

但他很清楚,這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

因為,就算忽略急促跳動的心臟,他的手也在顫抖,那是緊張,也是警示。

他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標,在這條路上,他會堅定地、孤獨地走下去——這是當然的,畢竟擅自給出或接受好意這件事,本身就非常危險。

他曾向懸木人營地的居民提出問題,但那隻是為了比較貨物的價格;他也曾向利克長老提出問題,但那隻是為了自己未來的目標;他也向穆拉老師提出問題,但那隻是為了變強。

除卻必要的、能讓他變強的交易,這是基尼奇第一次因為自己那所謂不必要的好奇心,對彆人提出一個……在他看來可以稱作冒昧的問題。

代價是什麼?基尼奇沒辦法估算,因為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

就這一次,基尼奇對自己說。

他隻會縱容自己這一次。

“為什麼做獵龍人?”索理婭三下五除二地啃完了手裡的果子,“怎麼你們都很在意這個問題的樣子?”

在她決定做獵龍人的時候,好友洛伊也很驚訝地問過她;在找上穆拉老師的時候,穆拉老師也問過她這個問題。

如今,基尼奇也來問這個問題,她看起來就那麼不像獵龍人嗎?

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索理婭悟了。

哦對,她看起來確實更像一個流泉之眾那邊愜意享受生活的人。

這就不奇怪了。

“其實我一開始確實沒想過去做獵龍人,畢竟又辛苦又不討好,需要的技能還多。”索理婭陷入了回憶。

“做信使多好啊,能吃飽飯,還能見到送信人和收信人之間許多有意思的事。”

納塔雖說有六大部族,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居住在部族裡。也有一些人會選擇住在遠離部族的地方獨自生活,而她要做的,就是順著送信人標記出來的地址,把信送到這些獨居的人手中。

索理婭喜歡探索這些偏僻的地方,因為每一次都能發現新的風景。

在納塔人輕易不能出國的特殊情況下,這算是熱愛自由的索理婭能夠到的,最大的自由。

但……自由是有代價的。

“深淵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動攻擊,我經常在送信的過程中看到部族傳來的警示,但因為距離太遠,我隻能儘力跑回去幫忙。”

“在這樣的情況下,送信的時間難免會被耽誤。但收信人明白納塔的現狀,也不會對我過多為難。”

“直到有一次,我替克莉奶奶送信給他的伴侶時,遭遇了深淵的襲擊。”

如同往常一樣,索理婭先去支援部族,在襲擊結束後才去送信。

“可就在我即將到達收信人的居住地時,意外發生了。”

一條被深淵侵蝕的龍發狂作亂,襲擊了克莉伴侶所在的小屋。即使索理婭拚命提劍刺去,也還是遲了一步。

長期悠閒的生活讓索理婭的反應變慢,對龍的不了解更是讓她判斷出錯。最終,克莉奶奶的伴侶,就這樣死在了她麵前。

她想,做信使太久,連劍都變鈍了。

她想,如果她能再快一點,如果她能精準判斷龍的弱點,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

她想,隻做信使,是保護不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的。

“後來,我就準備轉行做獵龍人了,”索理婭靠在樹乾上,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那麼沉重,“但我還是害怕。”

她怕死的很,即使在他人死亡的刺激下定下了自己未來的職業,也依然躊躇不前。

因為……她看不清自己道路的儘頭在哪裡。

就算成了獵龍人,她也不可能殺死每一條被深淵侵蝕的龍。更何況,隻要深淵還在,戰爭就永遠不會消失。

父親飽受折磨的樣子,母親麵容枯槁的樣子,一直在索理婭的腦海裡徘徊,那句“要好好地,平安地活下去”,更是成了她心裡的一根刺。

英雄、大義……這些詞離她那麼遙遠,就算把它們當做目標,也還是看不清要走的路在哪裡啊。

所以,她任由自己停在原地,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個月。

“這是一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任性。”

“但穆拉老師,瑪拉妮,洛伊……她們都放縱了我。”

直到那天晚上,她聽到基尼奇的答案,一直以來籠罩她的迷霧豁然開朗。

那時的索理婭意識到,原來目標不需要宏大,它可以足夠簡單,簡單到好像隻要稍微跳起來,就可以把它籠在手心。

由此,索理婭給自己定下了下一個目標——從穆拉老師那裡畢業,然後攢夠足夠的摩拉,去納塔外轉一圈再回來。

想到這裡,索理婭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基尼奇。

向來冷淡的基尼奇居然也會對這種問題好奇?

她還以為他眼裡隻有摩拉呢。

這一看才發現,少年身體緊繃,呼吸急促,眼裡甚至帶了一絲緊張。

索理婭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她現在懷疑,自己因為訓練過度所以眼花了。

不至於吧……就是問了一個問題啊?

怎麼搞得像是她下一刻就要搶走他所有摩拉一樣?

索理婭實在搞不清楚,基尼奇隻是問個問題,卻像是經過了什麼激烈的心理博弈一樣。

“嗯,謝謝,我聽到回答了。”基尼奇認真地對上索理婭的視線,“你想要什麼報酬?”

“不……”

想到基尼奇平時一貫信奉代價的做法,索理婭低下頭想了想,又笑盈盈地抬頭。

“既然這樣,等我參加歸火聖夜巡禮的時候,你來給我加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