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親愛的你們,最近還好嗎?”
“我總是會夢到那一天。”
“那看似永不熄滅的聖火依舊靜靜燃燒,從不為外物所動;火神大人站在高台上,宣布著新一屆歸火聖夜巡禮的勝利者已經產生。而接下來,他們將要趕赴納塔的最前線,去戰勝那侵害這片土地的深淵。”
“為什麼我會記得那麼清楚呢?明明競技場上沒有我想看到的身影,歡呼聲也如同之前一樣千篇一律。現在想來,大概因為那是我這些年來,最後一次觀看歸火聖夜巡禮?”
“之後的日子,我練劍、學習,努力做好一個所謂書中英雄該有的模樣,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的迷茫從不曾消失。”
“真奇妙啊,我原以為改變是一件很難的事。直到我偶然聽到一句話的時候才發現,改變好像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在這一點上,我真的得感謝基尼奇。”
“……雖然那副冰塊臉我還是看不順眼就是了。”
利爪與長劍相碰撞,濺起一陣火星。
鋒利的爪尖幾乎要刺破索理婭的臉頰,她退後一步繞到那隻明顯已經失去理智的匿葉龍身側,並不與之正麵對抗。
鋒利的長劍不斷在匿葉龍身上劃出一道傷口,索理婭利用鉤鎖在周邊遊蕩。那條龍時不時就朝著她橫衝過來,又被她輕巧避開,同時在對方身上再次留下傷口。
擾亂著龍視線的同時,心中判斷著這條龍還有多久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體力不支。
再堅持幾分鐘應該就差不多了。索理婭做出判斷,卻沒想到那匿葉龍在朝她再一次撞過來時,硬拚著接了她一劍,然後直接衝了出去。
“自從……總有人勸我,說我為了當英雄付出了那麼多年的努力,一定要繼續堅持下去。”
“嗬,純胡說八道。”
“我才十幾歲呢,就算現在改變目標又怎麼了。穆拉老師都七十多歲了,也不妨礙她從頭開始追輕小說的路啊。”
“說起這事,想起那個討厭的鄰居我就來氣。等下次要是再碰到他,我一定要狠狠地罵他一頓,然後當著他的麵再接一單獵龍委托。我就樂意當獵龍人怎麼了,又不是他付摩拉!”
匿葉龍的速度很快,這裡又是叢林,如果它一心想逃,恐怕很難被追上。
它要跑了!
索理婭瞪大眼睛,望著匿葉龍即將消失在叢林中的身影,一時間大腦空白,忘記了下一步要做什麼。
“袖箭。”基尼奇的聲音適時在不遠處響起。
尚未習慣這種戰鬥的索理婭有些生疏地抬起袖箭,瞄準了那隻匿葉龍的腿。
血花濺起,匿葉龍發出一聲高昂的嘶吼,但它沒有回頭,而是加快了自己逃跑的速度。
半截袖箭從茂密的草叢中被甩出,帶著夾雜著灰色的血液,擦過索理婭的身側,直到撞上一顆樹才停了下來。
半截袖箭掉落在地,其下墊著的葉子在接觸血液的瞬間立刻開始發黑,最終破破爛爛。
那是深淵的氣息。
索理婭卻笑起來,既然袖箭隻被甩出半截,那麼就代表剩下的部分已經留在匿葉龍體內,很難再次被甩出。
又跟了一陣,望著速度明顯減緩的匿葉龍,索理婭並沒有直接衝上去補最後一擊,而是謹慎地跟在它身後。
“撲通”一聲,匿葉龍在狂奔的過程中掉進了陷阱。索理婭站在上方又看了好一會,在確認了它真的徹底死亡後,才徹底鬆了口氣。
“夢很恐怖,但那終究隻是一場夢,而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才是現實。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做好我第一次的獵龍委托。”
“雖然還是會害怕,但整體來說,還算輕鬆愉快就是了。”
索理婭在山洞裡折好信紙,將它收起,抬頭看了一眼對麵坐著的基尼奇。
畢竟她對麵這位有一種天塌下來都不妨礙他先把委托完成的淡定感,跟這樣的人待久了,連索理婭也莫名其妙地生出來幾分“不就是獵龍嗎有什麼可怕的”的奇妙鬆弛。
當然,鬆弛也不影響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一般來說,獵龍第一天要做的事並不是直接與龍對上,而是通過觀察摸清它們的習性與路徑,在布置了合適的陷阱後才會出手。
而她獵龍的第一天,主要需要做的事,不是觀察,而是……
挨訓與總結。
“那隻龍的領地意識很強,而你沒有正確判斷它領地的位置,貿然靠近了它周圍,才驚動了那隻匿葉龍。”
索理婭低下頭,認真記筆記。
“雖說深淵的侵害會讓這些龍瘋狂,但並不是所有龍都會失去理智。有一些侵蝕較輕,自身又比較強大的龍,就會保留一部分神智。”
索理婭瘋狂點頭。
那隻龍在最後會逃跑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纏鬥那麼久後,索理婭很明顯地看出來,那條龍已經被她激怒,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朝她的方向衝撞。
被深淵侵蝕失去神智,又被她激怒了那麼長時間,還能在最後判斷出自身狀態做出最合適的選擇,真是一點都不能小看。
記下最後一部分內容,索理婭看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總結,有些頭疼。
雖說她在出發前向利克長老借了些關於獵龍的書,也仔細讀過並且牢牢記在心裡。但在實戰的時候,索理婭還是沒辦法很好地運用它們。
冷冰冰的書本不會告訴她納塔裡的每條龍各自的習性,也不會告訴她這隻需要被清除的龍領地有多大,領地意識有多強,更不會教她怎麼判斷這條龍的智商有多高,跟蹤的時候需要注意哪些東西。
書中所教的知識並不能完全與現實符合,想要成為合格的獵龍人,隻有通過一遍遍的觀察與試驗,在實戰中積攢經驗。
今天是索理婭獵龍的第一天,她本想通過跟蹤摸清這條龍的習性,卻因為判斷出了幾厘米的失誤,一腳踏進了人家的領地,才不得已進入了戰鬥。
基尼奇隻負責指導,她在委托中的跟蹤與戰鬥,則基本不會插手。
如果不是那條龍跑了之後大概從此以後都不會靠近這邊,基尼奇甚至不會出聲提醒她。
“獵龍真是太麻煩了——”
索理婭哀嚎著向後仰倒,卻忘了這裡沒有鬆軟的座椅。她的後腦撞到冰冷的岩壁上,劇痛伴隨著血腥味綻開,索理婭捂著後腦,好一會才緩過來。
嘟囔著從背包裡掏出藥油抹開,索理婭小心翼翼地將身體往前挪了點。
“要放棄嗎?”看著索理婭緩過來,基尼奇才開口。
聽到基尼奇的話,剛剛還在抱怨的索理婭立刻坐正身體,“那當然——不可能!”
正準備休息的基尼奇動作停頓了一下,這才抬起眼,盯著已經開始重新鑽研筆記的索理婭。
他想起從前的訓練裡,索理婭從來都不肯多鑽研,隻要完成老師的課後任務就是勝利。也正因如此,後麵那些訓練對她來說才變得越來越艱難。
如果隻說基礎知識,索理婭掌握的部分完全夠用。但要說在獵龍這種隨機應變的情況下,就有些不夠看了。
基尼奇完全不能理解穆拉老師讓索理婭現在就進行第一次獵龍的要求。在他看來,索理婭除了速度和戰鬥力是合格的,其他獵龍人需要的素質,索理婭一概沒有。
但那個時候,穆拉老師告訴他:“總得先去接觸,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有哪裡不足,才能知道自己離目標到底有多遠的距離。”
目標?
兩個月的觀察間,他並沒有發現索理婭有任何堅定的目標。
老師的任務完成就好,送信也隻是為了賺取生活所需的摩拉,睡得早起得晚,完全就是一副打算悠閒度日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在索理婭眼中看到一點不一樣的神態,基尼奇也會以為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索理婭不知道的是,其實在她回房間後,那天晚上的事還有後續。
剪下最後一節多餘的繃帶,基尼奇看著垃圾桶中染血的棉花,一時間有些煩躁。
大概是因為需要去做一個,他本來隻要不同意就能拒絕掉的委托吧。
在確認門外沒有交談的聲音後,基尼奇推開門,想再去做些運動,或者找穆拉老師聊聊委托以消耗精力。
客廳裡,穆拉還沒有休息,她坐在座椅上翻看著小說,在聽到開門的聲音時,毫不意外地放下了手裡的書。
穆拉看著基尼奇肩上那已經被包紮好的傷口,挑了挑眉,沒有說什麼,隻是等待著基尼奇開口。
但基尼奇也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於是兩人一站一坐,在那不大的客廳裡共同鑄造了一座沉默的壁壘。
“有什麼想問的嗎?”穆拉打破了沉默。
她有點好奇。
除了學習上的知識,基尼奇很少問她其他事。他隻是學習,做委托,像一把沒有感情的刀,精密而快速地完成著每一個任務。
他以自己的標準衡量每件事的代價,就算對方開出的價格不合適,基尼奇也有手段強行收取剩下的那部分報酬。
即使她是基尼奇的老師,穆拉也很清楚的明白,基尼奇隻是把學習這件事當成一樁交易,而學習之外的額外的好意,他則一律不會收下。
這不是她第一次接收願意拜師的孩子,所以她對基尼奇的態度就是,要學她就教,但既然不願意親近,那剩下的則讓他自己解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會接受索理婭的好意。
不,那不能算作好意,至少在基尼奇的角度來說,那叫等價交換。
“......沒有。”基尼奇也打破了沉默。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為什麼要出來,明明交易已經定下,這件事就算徹底了結才對。
也許是因為關於獵龍委托,他還有些細節沒有問清楚;也許是因為,他單純的因為剛才的對峙而睡不著。
又或許……
是因為不解。
來到這裡之後,基尼奇隻用了幾天就大概摸清了每個人的性格。穆拉老師隻負責教學,其餘時間不怎麼管他;索理婭在靠近幾次後便也遠離了他,專心跟穆拉老師鬥智鬥勇。
這樣很好,不用耗費太多精力用來拒絕他人的靠近。
直到索理婭眼底的神態暴露,基尼奇才發現,這是在他的觀察裡從未預料過的意外。
觀察,這是基尼奇從幾歲開始就被迫要擅長的內容。
他要觀察林間的變化,以判斷自己的父親是不是回來了;要觀察父親進門時的腳步,是不是輸了錢又去酗酒;要觀察父親臉上的神態,是不是準備對他動手;也要觀察林間的路線,以便能用最快的速度甩掉那個已經被酒精控製的男人。
後來,那個男人死了,他開始與集市的人接觸,觀察那些商販哪個是看他年紀小想忽悠他,觀察哪些人是真心想要幫助他,再分彆以合適的方式拒絕。
即使年紀不大,可他確實在這方麵做到了最好。
“索理婭已經在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了,”穆拉笑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隻不過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誤判也很正常。”
已經在前進了?基尼奇看不出來。
後來,索理婭確實改變了。
可,就因為他的一句話?
基尼奇並不覺得自己的一個目標能為其他人帶來多大的改變。說到底,每個人的過去並不相同,就算因為一些偶然的交錯定下同樣的目標,在前進的過程中,也會因為一些微小的選擇不同,最後走上隻有自己的道路。
輕柔的哼唱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基尼奇睜開眼,發現索理婭正用手撐著下巴,對著山洞外的月光哼唱輕柔的歌謠。
不同於平時的懶散與歡快,也沒有那天晚上的執拗。索理婭的眼神很溫暖,像是灑在清澈溪水表麵的陽光,即使一觸即碎,觸碰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來自陽光的暖意。
那歌謠也不像是納塔的風格,輕盈的女聲托住轉折的悠揚曲調,像是一陣微風經過空曠的草原,隻留下拂過他眼尾的一點暖。
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感覺湧了上來,基尼奇動了下身體,想要甩掉那種感覺。
衣物摩擦的聲音雖然微小,但還是足夠讓索理婭回過頭:“抱歉,吵醒你了嗎?”
“......嗯。”
於是索理婭不再出聲,狹小的山洞裡隻剩下翻動書頁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又閉上,那個問題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為什麼想做獵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