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賀朗峰率軍返回安陵,時爾收到大軍返程的消息,當日就早早回了無夢院。
她拿不準夏灼央會不會一起回來,所以讓蕭蕭在議事堂等著。若是夏灼央一起回來了,她就可以卸妝好好睡個覺,若是夏灼央沒回來……她可能還得繼續這麼裝扮下去。
“軍師沒有回來。”
蕭蕭得到消息以後,就推著時爾把她送往議事堂去了。
時爾坐在輪椅上看著周圍沒人了,才敢歎氣,“我很久沒走路了,不知道腿還會不會走路了。”
“若是真不會走了,到時候我給軍師再治治。”
時爾苦笑,閉目深吸了口氣,要不是怕府裡還有眼線沒有被拔除,她是真不想去見賀朗峰,這多尷尬啊!賀朗峰前腳剛和夏灼央分開,後腳就要見自己這個拙劣的同款,真的是……何苦為難她啊!
時爾到前院的時候,前院裡和往日一樣的陣仗,女眷們站在一處,守將們站在正中,賀朗峰剛剛下馬,正在和守將們說話。看到時爾坐著輪椅過來,明顯整個人都愣住了。
賀朗峰聽蔣玄說過,夏夫人偽裝成夏灼央的事情,原先他覺得好笑,一個女人裝成軍師,若是沒見過的人或許還能蒙騙過去,他們天天和軍師打交道,哪能認不出?但是現在遠遠的看見坐在輪椅上,一臉病態的夏灼央,他竟也有些分不清。
“參見軍師。”
“咳咳……將軍請起。”時爾輕咳了一陣,“將軍征戰在外,旅途勞頓,先好好休息吧。”
“多謝軍師。”
時爾掃了眼遠處一臉期盼的賀夫人,也知道賀夫人想念賀朗峰很久了,畢竟他在外駐守大半年了,過年都沒回來,還是讓他們先聊聊吧,也不急在這一時。她也不想開會了,最好是今天就不要開會!
“回無夢院麼?”蕭蕭看著人群散去,有些拿不準。
“議事堂吧,估計待會還要回來。”時爾捏了捏眉心,剛準備說什麼,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陳路上前一步,擔心的看著夏灼央,“軍師,可是累了?”
“無妨,有蕭大夫在。”時爾擺手,“陳將軍也先去忙吧,我回後堂休息一會就好。”
“軍師要保重身體啊!”
“嗯。”時爾說完,蕭蕭就推著時爾去了後堂休息。
時爾到了沒人的地方,總算放鬆了下來,癱在椅子上,看著窗外已經開始發嫩芽的樹枝陷入了沉思。
她原本以為賀朗峰回安陵會把夏灼央帶回來,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也是,現在已經開春了,農忙已經結束,很快又要打起來了,蔣玄留在前線,身邊要是沒有一個謀士,剛剛打下來的地盤,很容易就會被其他人搶走。
看剛剛賀朗峰的樣子,似乎也不打算拆穿自己,她難道要繼續裝下去嗎?
時爾在議事堂一直待到了天黑,也沒見有開會的跡象,於是就讓蕭蕭送自己回了屋。
哪知道自己剛到屋裡,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的賀朗峰,瞬間後背被嚇出一身冷汗,“賀將軍。”
“軍師。”賀朗峰微微拱手,“這些日子,辛苦軍師了。”
“賀將軍言重了。”時爾坐在桌邊,給賀朗峰倒了杯茶,蕭蕭乖巧的關上了門,自己守在了屋外。
“軍師覺得,當前形勢,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時爾轉頭看著賀朗峰,一臉疑惑。
你不是剛和夏灼央分開麼?他沒交代你下麵要打哪?我不信,“軍師應該已有安排。”
賀將軍沉思半晌,才道,“我們接連拿下三城,已經成為夏江和旭丘的眼中釘,夏江和旭丘已經結盟,形式不容樂觀。前方壓力也很大,軍師他們現在固守封城,孫青鎮守望江,但是再想要向前,還需找個突破口。”
時爾喝了口茶,破罐子破摔,“我也沒辦法。”
“軍師!這關係到我們安陵的存亡啊!”
“軍師應該有安排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吧?”時爾看著賀朗峰,“你不想按他說的做?罔顧軍令是大忌,將軍想用我現在的身份,去違抗他的命令嗎?”
賀朗峰嘴角一抽,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賀將軍彆在逗夫人了。”
時爾聽見裡屋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夏灼央對上和自己一樣的臉,也是有些恍惚。他從好幾個人口中聽說自己的夫人扮成了他的樣子,但是頭一次這樣看到“自己”,“夫人,辛苦了。”
“你回來了。”時爾扶著輪椅站起來,差點被過長的衣擺絆倒,還好扶住了,不然用這個樣子摔個大馬趴,著實對不住這張臉。
“我今日也是被夫人這身打扮,差點唬過去。要不是知道軍師要趁天色暗了才回來,真要以為軍師繞小道先回來了。”賀將軍抱臂,看著時爾和夏灼央,仔細看了好一陣才道,“夫人著實厲害。這麼看,除了身量還真看不出什麼差彆。”
“……”彆以為我聽不出你再說我矮!
時爾歎了口氣,剛準備說什麼,就聽夏灼央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明日再聽聽諸位將軍的打算。”
“那我就不打擾軍師休息了。”賀朗峰一拱手,就出了門。
蕭蕭見賀朗峰離開,轉身進屋,就被嚇了一跳,“參見軍師。”
“你來的剛好。”時爾招呼道,“先給我把嗓子治治吧。”
“是。”
蕭蕭走到時爾身邊,掏出銀針,紮了幾下,時爾頓時覺得喉頭輕鬆了不少,再開口雖然還有些沙啞,但也能聽出是個女人了,“你幫軍師看看腿,我去換身衣服。”
“夫人……”
“蕭蕭醫術高明,說不定有轉機。”時爾路過夏灼央身邊,“試試看吧?”
夏灼央對上那雙盈盈的眸子,輕歎了口氣,“好,聽夫人的。”
“那我先去換身衣服,你這身衣服,太大了。”
“嗯。”
時爾提著衣擺,走進裡屋,拿出了自己許久都沒穿的衣服,找了雙自己從瑤瑤那搜刮來的鞋子,換上以後感覺整個身體都輕鬆了不少。然後就著屋裡早就涼掉的水,坐在燈燭旁開始卸妝,一邊聽著外麵的蕭蕭和夏灼央聊病情。
一盞茶的功夫,時爾把妝全卸完,恢複了自己的樣貌,長長鬆了口氣,無妝一身輕。
“先生,晚膳來了。”瑤瑤推開門,已經習慣了,收拾了桌上的東西,開始布菜,“先生今日不舒服?”
蕭蕭正在給夏灼央針灸,聽到這句,轉頭看了她一眼,這丫頭,不知道人回來了?
“是太久沒走路,腿不舒服了嗎?”瑤瑤把菜都擺好,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人,還沒發現這和往日有什麼區彆。
“菜來了?剛巧我也餓了。”時爾盤著頭發,走出裡屋,就對上瑤瑤一臉懵逼的表情。
瑤瑤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陣磕頭,“奴婢失言,請軍師責罰!”
時爾轉頭看向夏灼央,又看了眼瑤瑤。小步走了過去,擋住了夏灼央的視線,“沒事,不知者不怪,你也快去吃飯,休息會吧。”
“但是……”
“快去。”時爾小聲道,“這我來。”
“去吧。”夏灼央輕聲道,“這些日子,也辛苦你們照顧夫人了。”
“奴婢告退。”瑤瑤死裡逃生,趕緊退出房間關好了門。
時爾坐到桌邊,托腮看著蕭蕭給夏灼央針灸,“還有救麼?”
“有救,要花點時間,以後每日都要針灸泡藥,還要多做恢複練習。”蕭蕭說著又紮了一針。
“大約要多久?”時爾追問。
“半年左右。”蕭蕭道,“若是順利的話,時間也會少點。”
時爾鬆了口氣,她就知道!作者那麼偏愛夏灼央,一定會留條生機!
沒一會蕭蕭收針,提夏灼央整理好衣物就退下了。
時爾把人推到桌邊,“來,趁還沒涼透,趕緊吃飯。”
夏灼央接了碗筷,看著身邊忙碌的時爾,一直到吃晚飯,瑤瑤把碗筷收拾好,才開口,“夫人……”
“嗯?”時爾正在收拾衣服,她剛剛光顧著換衣服,夏灼央的衣服就隨便擺在了床上。
“夫人對戰術謀略,倒是挺熟悉的。”夏灼央看著時爾僵住了手,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會讓對方為難。但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清楚了,以後他才能保住她。
該怎麼說?時爾猶豫了一下,“以前聽大哥經常念叨,耳濡目染,就會了一些。”
“望月穀一戰,確實占儘了地利。”
“也是聽蕭蕭說過采藥的事情,所以就試試……”地圖上沒有望月穀,還是推給蕭蕭背鍋吧。
夏灼央垂眸,她還是不信任他。
望月穀是他都沒想到的地方,所以布防的時候,從未想過封城李堯會帶著軍隊從那裡繞過來。若不是她派人在望月穀攔截,讓李堯帶大軍從望月穀突襲,不管是向安陵城還是向青州他們都會被重創。
“我有一事,想請夫人幫忙。”
“何事?”時爾收拾好衣服,坐在床上,看著對麵的夏灼央,“先生說說看?”
“我想請夫人,一同參與議事。”
瘋了吧?!時爾頭皮發麻,“我不適合。”
“夫人才略不在我之下,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夏灼央一臉認真的看著時爾,“此次夫人鎮守安陵的舉動,已經讓不少將領心服口服。”
“我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時爾擺手,“你真讓我去乾這個,我肯定不行的。我扛不住那麼大的壓力。”
夏灼央看著時爾,許久才拱手道,“還請夫人好好考慮。”
不想考慮!“時間不早了,先生趕路也累了,先休息吧。”
“嗯。”
第二天時爾醒的很早,彆問……問就是就是生物鐘。前陣子自己天天早起補妝,然後去議事堂。現在,嗬,她得給夏灼央收拾好,讓他去議事堂。
“夫人真不同我一起去?”夏灼央看著時爾給自己換好衣服,仍舊想繼續勸勸。
“我去不合適。”時爾給他穿好衣服,推出門,蕭蕭已經候在一邊了。
“蕭大夫,拜托了。”
蕭蕭頷首,接過輪椅,熟練的把人推去議事堂。不得不說……和夫人相比,軍師確實是重一點。
“軍師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啊!”楚明遠遠看見軍師過來,心裡鬆了口氣,“看樣子我們大戰告捷,軍師身體都好了不少啊!”
“是啊!”
陳路也開心極了,前陣子看著軍事那副樣子,他都感覺軍師病入膏肓了。
蕭蕭聽著周圍小聲的議論,心裡默默把軍師要不要繼續裝病的事情記下來,等今日會議結束,還是要問問。不然這突然好,突然病的情況,傳出去會引人疑竇。
議事開始,大家開始彙報各項工作,還有其他各城回傳的消息與戰報。夏灼央靜靜的聽著,等到全部人都說完,才會提幾句,然後各自回去準備。
“夫人沒來?”賀朗峰會議結束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他昨夜有試探的成分,經過望月穀一戰,他們覺得可以讓夫人參加議事,以後身邊多一位謀士,他們前線作戰也可放心把後方交給夫人調配。
“她不願參加議事。”夏灼央垂眸,“而且若直接把她拉進議事堂,眾將心中難免有疑慮。她能裝作我的樣子,這種事情……也還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若是傳出去,以後再想用這樣的計策,就不管用了。”
“也是。”賀朗峰微微點頭,“若是夫人是個男子就好了。”
夏灼央微微搖頭,“若是男子,怕是早就被柳如景納入麾下了。”
賀朗峰微微一頓,輕輕點了點頭,“那軍師現在打算怎麼辦?”
“再勸勸,若是她不想,我也不能強求。”夏灼央轉了話題,“再過兩日王爺就回來了,到時候再看下一步如何進行。”
“廖澤此次望月穀一戰,立下大功,我有意讓他領兵出征,去望江支援孫青。”賀朗峰看向夏灼央,“軍師覺得如何?”
“廖澤不懂水戰,去望江,不合適。”夏灼央閉目,“望江用人,還是要小心。”
賀朗峰歎了口氣,“但是軍師,你也該知道……我們沒有誰擅長水戰。”
安陵在內陸,根本沒有水師。與顏琅關係要好的將領,也都是陸戰的將軍。東詔的水師……隻在夏江。
“感覺好點了麼?”時爾坐在一邊,正在打包泡腳的藥包。最近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她是不想泡腳了,但是夏灼央現在天天得泡腳。今天瑤瑤和蕭蕭拖了幾袋的藥草進了院子,收拾都收拾了大半天,現在整個院子都是藥草味,她現在不用去議事堂,就幫他們拿著布袋打包一個月的藥草。
“夫人,哪有那麼快見效的?”蕭蕭還在下針,突然想起白天的事情,“說起來,現在軍師還要裝病嗎?”
時爾聞言看向夏灼央,之前裝病是為了讓旭丘和夏江麻痹大意,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裝吧,反正天天還在用藥。”夏灼央頓了下,“你都裝了幾個月了,突然好起來,我怕他們了接受不了。”
時爾嘴角一抽,你們玩戰術的,心是真臟啊。
“那以後軍師還是得裝裝樣子,平日裡表現的困頓點,偶爾還要咳嗽幾聲才好。”蕭蕭看了眼一邊的時爾,“夫人可以教教軍師。”
“那倒不用,我這身材看著就像病秧子,跟他裝病,不是一個路數的。”時爾擺擺手,“還是像蕭大夫說的,就這樣挺好的。不然天天塗粉,萬一被發現了,多尷尬啊。”
夏灼央垂眸,“說的也是。”
晚上針灸結束,瑤瑤端著煮好的湯藥進屋,時爾聞著那湯藥的味道……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免疫了。
“好在這不入口。”時爾端著湯藥到泡腳桶邊上,連著藥包一起倒進桶裡,試了試水溫,“蕭大夫說要熱水泡腳,可能比之前熱點,先生要忍著點了。”
“嗯。”夏灼央點點頭,讓時爾幫忙把腳放進桶裡,瞬間被燙到,但腳不受控製,隻能在熱水裡泡著。夏灼央咬著牙,沒有出聲,看著時爾蓋上小棉被保暖,坐在一邊,“夫人,之前的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嗎?”
“沒有。”時爾一口拒絕。開什麼玩笑,自己保命都夠嗆,真去前麵議事,分分鐘爆炸。自己能賭對多半是靠小說猜的,萬一自己猜錯了呢?幾萬人因為自己的決斷喪命?自己真抗不下這樣的心理壓力。
夏灼央歎了口氣,輕輕握住時爾的手,“夫人聰慧,有謀略,又懂得進退。若是男子,定能建功立業。我幸得夫人相助,已是萬分感激,此時要求夫人做更多的事情,確實是為難夫人了。”
“……”時爾垂眸,看著握住自己的那雙手,抿著唇不敢搭話。她最受不了彆人勸她啊!彆勸了!彆用這張臉和這個聲音勸了。不帶用美人計的……
“夫人。”夏灼央垂眸,看著時爾,一手輕輕撫過時爾的臉,“我……”
“是不是水太熱了?我看先生手心都出汗了。”時爾抬頭,看著夏灼央,用帕子虛虛給他擦了擦臉,“應該是出汗了,我去問問蕭大夫,這水有必要這麼熱麼?”時爾碎碎念,趕緊轉身出了裡屋,“嘖嘖,可彆把先生燙壞了。”
夏灼央看和時爾逃離的背影,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
安陵眼下確實缺人……他該儘一個謀士的職責,為君主廣納賢才,將她勸到議事堂的。
但是他私心,卻是舍不得的。眼前的女人雖然不是夏江郡主,但是他們是行過禮,拜了天地的夫妻。她對自己很好,他內心也是喜歡的。若是真的讓她站到議事堂,以後就免不了要麵對更大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