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毛摸貓(1 / 1)

午夜,聖音寺。

蘇輕辭被智覺大師放在方丈室的床鋪上,一條洗得輕微變形的舊薄毯蓋在他身上。

左護法身上有智覺大師的氣息,加之他一襲夜行衣,專走小徑,故得以避開耳目,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潛入方丈室。

智覺為左護法倒了杯清茶。

左護法雙手接過茶杯,沒喝,手心冒出的熱汗熏蒸著冰涼的茶杯。

智覺抿了口茶,忍不住問道:“法音大德的佛珠……”

左護法將那日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略過了染緋給蘇輕辭的一巴掌。

智覺總結:“你是說,他上一次昏迷後再醒來,就直接扯斷了手串?”

左護法點頭。

智覺納罕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後腦勺。

“他新納的妾室,什麼來頭?”

左護法目不轉睛看向床上靜靜躺著的蘇輕辭。蘇輕辭沒戴麵具,麵容寧靜眉目舒展,仿佛陷入無憂無慮的酣睡。

大約一年前,蘇輕辭開始偶發怪症已有月餘,某次左護法隨蘇輕辭追尋君正園蹤跡時,二人走散。

等再相遇,蘇輕辭身後跟了一個全身灰撲撲臟兮兮的女孩,看起來十六七歲。

蘇輕辭把女孩帶回神夜門所在的玄霄山脈,安排她在某座人煙稀少的山峰住下,給她送去乾淨衣裳,安排人負責她起居飲食,之後很少見她。

這般日子一過,就是接近一年時間。

直到不久前,蘇輕辭決定要納妾,人選就是那個女孩,染緋。

“他喜歡她?”智覺問出口後自己都覺得好笑,蘇輕辭那種怪胎怎麼可能有愛,“她有何特彆?”

左護法搖頭,不是不知道,是不能與智覺說。

智覺不再多問。

二人無言對坐,沉默地將關注目光投向床上的男人。

“這一次昏迷,不曉得多久能醒過來。”左護法低下頭。

借口納妾宴請眾人,是門主親自定下的計劃。可如今,他已陷入昏睡,而他們兩手空空,無計可施。

智覺端起燭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細縫,絲絲涼爽夜風不失溫暖地鑽進室內。燭台火苗被風拂過,顫抖無依,一如方丈室內清醒的二人,迷茫無助的心。

早晨,染緋又是被小桃喚醒的。

小桃兩頰紅撲撲,活力十足,看得染緋眼紅,隨口問小桃:“你應該睡得挺香的吧?”

“是呀,”小桃放下裝早餐的食盒,忽然發現染緋白皙纖細脖子上多了一道傷,“姑娘您脖子被人紮了!”

染緋笑了笑,專門抬起下巴讓小桃看清楚:“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小桃眯著眼不敢細看,縮脖聳肩,兩手交叉搓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小桃,你是怎麼進來的?”昨天,蘇輕辭明明設下陣法,她在寂靜空間關了一晚上。

小桃說:“啊?我直接推門進來的。”她以為是染緋不喜她擅自闖入,“姑娘,以後我……”

染緋笑著打斷她沒出口的話:“沒事,你這樣挺好的。”

看來是蘇輕辭或左護法中的某位,在夜裡便將陣法解開了。她暫時還想不到他們解開陣法的原因。

但是可以猜一猜,蘇輕辭設下陣法困住她的緣由。

那男的多半是生氣了,才會做出幼稚的關人舉動。聚寶齋的掌櫃,現在是前掌櫃了,就因為惹蘇輕辭生氣,被蘇輕辭悄無聲息困在樓上,給他個教訓。

她惹蘇輕辭生氣的地方可比前掌櫃多多了:她罵他狗,她嫌他不坦誠,更要命的是,她還自作主張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上他大腿。

憑他碰她一下都要惡心許久的勁,她不告而行,大咧咧坐他身上,估計他要找個深山老林,用雪山初融化成的水洗上三天三夜才算完。

染緋懷疑蘇輕辭是童子雞。不然還有什麼樣的人,會像他如此抗拒肢體接觸。

這個猜測讓染緋笑出了聲,小桃彎腰問她:“姑娘想到什麼開心事?”

染緋想了想,說:“我昨日逆毛摸了一隻野貓,野貓氣鼓鼓的,想撓我。”

小桃驚呼:“姑娘沒被撓到吧?”

“哪兒能呢。”染緋笑著回答。蘇輕辭再氣,也沒對她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用過早飯,染緋和小桃一並出門。正房門外染緋指定的地方,管家派人布置好了狗窩,結實的木頭框架,裡麵還放了柔軟墊子。

染緋這才想起柴房附近藏著的小白狗。

她從小桃準備送回廚房的食盒裡拿了兩個肉包,獨自一人在花園裡散步。

青天白日,小白狗果然不敢隨意在外跑動,染緋在同樣的地方,發現了小白狗的身影。

白毛上沾了灰,臟兮兮的一小團毛球,見到她過來,立馬從趴著的姿態站起來,凶狠的眼神裡透露出幾分懵。齜牙咧嘴,耳朵打平藏於腦後。

染緋蹲下身,丟了一個肉包到小白狗跟前。

小狗黑眼珠子裡盛滿糾結,徘徊在肉包周圍,還是低頭叼起,轉身躲進狹窄死角,吭哧吭哧埋頭苦乾。

吃完後,意猶未儘地出來,染緋還在原地蹲著,另一個肉包還在她手裡捏著。

小白狗本可以忍受饑餓,它已經習慣。

可一旦肚子裡填了些東西,就變得貪心,想要填滿為止。

就跟人一樣。

肉包在女人手裡。它輕手輕腳地挪動到染緋身側,離她一步遠地距離,如果她想傷害它,它來得及往回跑。

見染緋沒有傷害它的意思,小白狗更往前湊。

染緋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不主動把肉包給小狗,泰然自若蹲在原地,眼裡仿佛有它,又仿佛沒它。

小白狗一邊試探靠近,一邊膽怯觀察,到底抵不過饑餓本能,猛地衝上前去,一口咬住染緋手裡的肉包。

跑進棲身死角前,它側身跑著,餘光瞟染緋的動作。

那個女人自始至終都淡定沉著,不像它躲著不敢見的其他人類,他們看見它就要叫嚷著趕它。

染緋喂完狗,百般無趣中想起另一條狗。

蘇輕辭人呢?自昨天下午後,就再沒見過他人,這幾日天天與那狗冤家相處,一時看不見倒有些許不習慣。

與係統拉扯幾回,染緋也逐漸看明白了,她無論如何必須完成任務。

她會選擇坐上蘇輕辭的腿,並不全是因為想靠近路行漾。

她想探一探蘇輕辭的身體狀況,平日裡她挨都挨不到他,純情處男嬌滴滴,她趁人不備近距離一接觸才發現——

蘇輕辭身子骨是真的不太行。

他非常瘦,看起來算有個人形,其實全靠骨頭架子撐住。她坐他腿上,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坐在某種新型刑具上,不舒服,硌人。

她穿書以來也有十幾日了,一直沒怎麼見過蘇輕辭進食。修真者達到一定程度後,能夠辟穀,靠修煉吸收天地精華便能存活。

可蘇輕辭什麼身體素質?形銷骨立,還學其他人不吃飯,彆太虛弱死在她眼前,害她回不成家。

染緋感覺自己肩上多了一項重任:哄犟驢吃飯。

她當然不會親自為男人洗手作羹湯,跟廚房說了聲準備些清淡可口的食物,便打著嗬欠躲進涼亭,窩在躺椅放空望天。

過了會兒,小桃送來一盆沾著水珠的澄黃色枇杷。

一同帶來的,還有外麵的消息,小桃嘰嘰喳喳地說,染緋全當樂子聽。

小桃語氣裡滿是羨慕地告訴染緋,皇城已經傳遍了昨日聚寶齋發生的事情,都說門主一擲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

美人笑了嗎,不知道,旁觀眾人隻知道三皇子殿下和裴仙子出門上馬車時,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

染緋看累了天,搭了塊帕子遮住眼睛,小桃坐在她身旁,剝好一個枇杷,就往染緋嘴邊遞過去一個等她張嘴。像是在投喂雛鳥,小桃偷偷地笑。

左護法回到蘇宅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和諧愉快地畫麵。

他一夜未合眼,與智覺大師共同又做了一遍曾經做過無數次的無用功,在藏經閣翻閱古籍,千方百計想要解開蘇輕辭身體的怪症。

與往常一樣,全無收獲,唯餘滿身疲憊。

染緋倒好,沒事人兒似的隻顧自己享受,宛如說書人口中的昏君,躺著等美人剝葡萄。

左護法回憶自筵席以來染緋不受約束的言行舉止,心頭竟生出了幾分慶幸。還好染緋沒墮落到,讓侍女嘴對嘴喂她吃枇杷。

雖然門主能在智覺麵前摘下麵具,但是並不代表左護法也能完全信任智覺。

智覺問過染緋的特彆之處,左護法知道答案,但不能輕易說出口。

染緋的特彆之處,是蘇輕辭機緣巧合之下察覺到的,經過幾次試驗,找到了規律,找不到原因。

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女子,卻是他們迄今為止,發現的能令門主恢複正常的全部希望所在。

全部的,唯一的希望。

她怎麼靠得住?

左護法甩甩頭打起精神,靠不住也得靠。她立不住,他,以及所有影衛就合力幫她立住。

“染姑娘。”

左護法出聲打破寧靜和諧的一幕。小桃放下木盆起身行禮,左護法讓小桃先下去。

染緋沒摘下眼睛上的帕子,懶懶地說:“又怎麼了?”

昨天那出戲多成功,要是這個地方有熱搜,怎麼著也該是排前三的大熱聞。她想,這個效果至少該管上三天吧。

左護法一句話就碎了她的美夢:“主上陷入昏迷,染姑娘請隨我走一趟。”

染緋一把抓下帕子,瞪眼衝天空虛無處低聲狠狠罵了句:

“害人不淺!”

係統小賊,和她口頭爭不贏,就隱瞞蘇輕辭昏迷的消息不報,要是蘇輕辭昏迷中嘎了算誰的?

左護法聽得直皺眉,門主的病身不由己,遍尋名醫而不得解,染姑娘不樂意幫忙就算了,就還說這樣的喪氣話來落井下石。

左護法生悶氣,兩個鼻孔往外噴熱氣。

染緋抖著帕子,邊活動筋骨,邊走到左護法麵前,歎道:“走吧。”

左護法憋著口氣,用劍鞘駕在染緋腋下,將人帶走,飛往聖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