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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章盼遇見瞿樾,那絕對算得上是個意外之喜。
譬如這天下午五點,章盼還在一棟老破小的出租屋裡麵啃泡麵,以為自己倒黴透頂的人生,就此止步狹小的出租屋了,卻並不知道自己將會在一個月後“幸運”地住進瞿樾家的獨棟小莊園。
當然這都已經是後話。
現在的章盼還在為自家老媽餘清梅的催婚電話而發愁。
餘清梅的嗓音依舊是那樣地咄咄逼人,“中午給你發的相親對象資料你到底看沒看?這麼久了屁都不放一個。”
章盼一提起這件事情整個人就窩火,“看了,那男的身高隻有160,我170,比他高了整整10㎝啊!”
餘清梅不以為然道,“你身高170,但是體重也170啊,人家雖然身高160,可是體重140,比你輕了整整三十斤!”
章盼忍住摔手機的衝動:“我呸!”
電話那頭餘清梅語氣不變,平靜說道,“人家是正經公司上班的,也有正經工作,一個月工資有一萬,配你這樣170斤的胖姑娘不是綽綽有餘嗎?你今年都27了,不年輕了,不知道你還天天挑什麼!”
章盼眼睛都紅了,毫不客氣地嗆回去:“所以你覺得你女兒隻能配得上這樣嗎!與其和彆的男人湊活過日子,還不如一個人待著,孤家寡人也挺好的!”
餘清梅徹底生氣了,“孤家寡人?你想得美!嫁不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你就算是嫁給一個殘廢也必須給我嫁出去!”
章盼哽住,“啪”地一下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了,耳根子是清靜了一些,但是胸口窩著的一團烈火卻是遲遲消散不下去,麵前的泡麵也頓時難以下咽。
章盼的腦海裡不停盤旋著那句“170斤的胖姑娘”,忍不住想摔碗,掏出放在床底下的體重秤,顫顫巍巍地站上去,數字浮動了一下,最後停在了“86.7”。
……比170斤還要多3斤。
章盼抬頭看著房間裡擺在她麵前的鏡子,光亮的鏡片裡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樣子:
臉圓得像大餅,五官和臉上的肉都推在一起,隨意紮起來的頭發沒有半分美感,淩亂得像個小乞丐,過分寬鬆的大T恤和短褲,隻顯得本來就胖的她更加肥胖,伸出手指一看,就像是香腸一樣又粗又圓。
章盼突然覺得餘清梅說的也有道理。那男的除了長相身高不怎麼樣,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一個成功人士。
也許正如餘清梅說的那樣,配她也許是真的綽綽有餘了。
也許現實的確很傷人,可是不得不承認,她現在這幅樣子,要麼是嫁給外貌中下的醜男人,要麼就是繼續打光棍。
經過餘清梅多年的洗腦,章盼本來堅定的心也逐漸開始動搖,躺在床上emo了一會兒,點開了餘清梅推來的好友名片,直接點擊了添加對方為好友。
對方名字叫張輝,名字聽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的。沒等到對方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倒是崔智美發微信過來問她:周末出不出來玩?
章盼婉拒,掰著手指頭回道:周六上午我要去陪一個老人看診,中午去寵物店給委托人接送寵物,下午去相親,晚上還得看房子。
崔智美驚:相親?你媽又給你介紹奇葩男了?
細數之前餘清梅給章盼介紹的相親對象,不是二婚就是高齡大叔,不是禿頭就是矮冬瓜。崔智美覺得餘清梅根本就沒把章盼當親女兒,隻是把她當成了個累贅,如此才會這麼急迫地想把她給嫁出去。
章盼歎了一口氣:這次的倒是正常一些,除了矮了點醜了點,不是二婚不是禿頭,更沒有孩子。
對此崔智美評價:章盼,你是發燒了還是被鬼附身了?這樣的醜男人你加了也就算了,居然還還打算明天去相親!
章盼:但是我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我這麼胖……更何況這次不去也會有下次,我隻要一直嫁不出去,我媽就會永遠不會放過我。
崔智美:我呸,我看你是被你媽pua了,你就算是710斤,配那男的也絕對是便宜他了!
章盼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你最好了!嗚嗚嗚……
崔智美:行了彆肉麻了,你明天要去相親,還給自己接了這麼多工作,明天可是周末啊我的好姐姐。
章盼:明天主要的活動還是掙錢,相親最多也是走個過場應付一下我媽,我看不上他,那男的也不一定看得上我,說不定五分鐘就over了。
崔智美說:那就非得晚上看房子,過幾天不行?給自己行程安排得如此緊張。
章盼:現在租的房子太貴了,800一個月,我肉疼,早換早輕鬆。
崔智美:800還貴?那你還不如直接住橋洞!睡不好住不好,還每天連軸轉,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60歲!我嘞個拚命三娘!
章盼苦澀地笑笑。
像崔智美這樣被父母寵愛的姑娘是永遠不會理解她的。
嫁給醜男人無所謂,不停連軸轉地工作也無所謂。
章盼16歲未成年就出社會,比彆人更容易接受很多不幸的事情落在她自己身上。
世界上能夠打敗章盼的也就隻有兩個字:貧窮、貧窮、貧窮……
為了儘量遠離貧窮,章盼簡直活成了同事眼中的拚命三娘、模範社畜、加班狠人,發狠起來了,她有時候一天可以打三四份工。
掛了電話,章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憔悴的臉,黑眼圈重得堪比熊貓,油膩的劉海……除了一身肥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比較健康之外,整個人就像是一具行走的屍體。
她把自己摔倒在床上,有些絕望地想,活不活得到60歲還是後話,她能不能活過自己的28歲都是一個大問題。
即使她被身邊人奉為“打工界的神”,可她畢竟也是肉身凡胎,天天這麼連軸轉的勞動,換成誰都會倒下。
章盼生活準則一:可比起死亡,她更怕的是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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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淩晨六點半,章盼醒得比鬨鐘還快,準時從床上爬起來,作息規律得根本不像是90後的年輕人。
她拿好電動車的鑰匙走出出租房,手機定位“安溪中心衛生院”,騎上自己的小電驢趕去醫院。
去醫院不是為了給自己看病,她現在的主要職業是一名“陪診師”,顧名思義這份職業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患者就醫過程中全程陪伴,患者主要是一些兒女不在身邊、對醫院流程不太熟悉的老年人。
起初接觸剛到這份工作時,章盼並不是很能適應,畢竟陪診師這份工作應該算得上是一份新興職業,而且陪診也有一定難度。
包括且不局限於——
受兒女委托陪護的老人A:抗拒就醫,章盼好說歹說死活不配合檢查。
患有老年癡呆的老人B:總在章盼一個不經意之間就走散在人群裡。
自己聽力視力嚴重下降,實在無法溝通的老人C等等……
但是每次在章盼快崩潰的時候,在看到銀行卡入賬那一秒,她瞬間精神了。陪護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就能收入兩三百,這種工作去哪裡找?憑借她現在的學曆,能夠找到一天兩百的工資都已經謝天謝地了。
於是麵對再難纏的老人,她也能夠應付得迎刃有餘。
老人撒潑,老人耍賴,老人無法配合,老人行動不便,都沒關係。章盼一邊咬牙切齒,一邊皮笑肉不笑地想:忍忍就有錢了。
章盼生活準則二:身心被虐不要緊,有錢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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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醫院,章盼在大廳見到了這次的陪診對象:72歲的白發老奶奶。這位老奶奶姓徐,不聾不啞不癡呆,腿腳也很利索,更是十分配合去看病。
和徐奶奶相處的幾分鐘裡,章盼懸著的心終於落地,想著這次的陪診工作應該可以輕鬆一些了吧?
徐奶奶家屬發來微信:病曆發過去了,我媽有間歇性不太正常,就麻煩你對她耐心點兒了。
章盼看著微信內容,又看了眼身旁一臉和藹可親的徐奶奶,覺得:再不正常,也比以前接觸的老人家好多了吧!
為了以防萬一,章盼還是認真看起手中的病例。
唔……間歇性躁狂症!老年輕微抑鬱症!
章盼緩緩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聽過老年人居然還會存在間歇性躁狂這種病!
她不禁心裡一顫,這奶奶萬一突然發病,應該不會突然打人吧?吞了口口水,看向徐奶奶,隻看到一張優雅和藹的、溫和無害的笑容。
老人家整個人如沐春風,年輕時應該是個高知份子。
這樣的老年人應該不會太棘手。
章盼緩緩鬆了一口氣,她手裡拿著老人家的掛號單,距離看診還有好幾個數字,她細心地注意到老人家不停吞口水,心想她也許是口渴。
起身到一旁飲水機,用醫院自帶的一次性紙杯子給老人家倒了杯水,老人家接過水,禮貌地朝章盼道了聲“謝謝”。
到了現在還是格外正常。
殊不知十秒鐘後,那個紙杯直接被老人家直接倒扣在了她的頭上,一整杯滿滿的溫水就這麼直接嘩啦啦地從章盼的頭頂流了下來。
劉海瞬間濕成條形碼,軟塌塌地趴在她的額頭上,臉頰上都是水,接著是淋濕的衣領。
水大部分飛濺在地上,還有一部分落在褲/襠上。
這幅樣子,實在是不要太狼狽。
章盼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本來積存在褲/襠上的水也落在地上。
醫院走廊裡等著搖號的人忍不住捂住嘴巴,驚呼出聲一句,“哦天呐!”有不懂事的小孩大聲說了句“媽媽,那個胖姐姐是不是尿褲子啦?”母親趕緊把受了驚嚇的小孩往自己懷裡輕輕一拉,安撫住孩子“不要說話”。
隻有渾身狼狽的章盼,大腦空白一片,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還要經受住身邊來往的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就像是被關在動物園裡被人觀賞的猴。
實在是倒黴透頂,社死程度可以分分鐘就此消失在地球上。
這件事情無論發生在誰身上,都足夠讓人崩潰。
章盼此時整個人都在發抖,手腳一片冰涼。
但是她很快便開始冷靜下來,從座位上的背包裡掏出一張紙來,一言不發地擦乾自己臉上的水漬,而後第一時間就是溫聲安撫一旁突然激動發病的老人家。
章盼生活準則三:倒黴沒什麼大不了的,咬咬牙就挺過去了。畢竟她活了整整二十七年的人生就從來沒有幸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