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抬頭，臉轉向一邊，脖子因折轉而拱起幾條淩厲的邊，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青紫色的血管在白皙嬌薄的皮膚下噴薄流淌。

陸羽呆看了一會兒。

你說——

她要是變成吸血鬼，尖尖的虎牙咬上去，謝崽崽的脖子應該會像蘋果皮一樣爆出甜甜的汁水吧？

小謝走開了。

陸羽踮起腳尖，像德古拉伯爵一樣鬼鬼祟祟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堵住了“跟蹤者”。

川沙蘇妲己倒像是在等著他們來。

迪迪尼樂園裡，遊客川流不息，人群呈現流動的絢爛光影。妲己像隻發光的電燈泡，又如一幅攝影作品裡的絕對主角，讓人在目光匆匆掠過時，迫使他們一下子對她定焦。

小謝開門見山：“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們？”

妲己如火柴棍一樣纖細的雙腿交疊，平坦的腹部立刻折出川字腹肌，精致的水晶甲像把槍一樣夾起塑料杯——杯子裡有冰塊和黑色液體。

她向上推開玲娜貝兒的頭套，露出削尖的下巴和裸色薄唇，把吸管塞到嘴角，輕輕啄了一口杯子裡的液體。

黑色液體隻上浮了那麼一丁點兒就又立刻下落。

陸羽想，妲己喝的肯定不是肥宅快樂水，喝這種沒熱量的液體還像小貓舔水，可見，他們不是一類人。

妲己吐掉吸管，慢慢悠悠咽下去，抿了一下唇，說：“遊戲七點開始。隨便逛逛，就撞上了朋友。”

陸羽眨了眨大眼睛，問；“你是我們的朋友嗎？抱歉，戴著頭套，敵友難分。你把頭套摘下來，讓我好好認一認。”

妲己的頭一點，玩偶頭套滑下來，玻璃眼珠子在陸羽眼前翻啊翻，隔著一層甜美的麵具，兩人都在凝視對方。

妲己把飲料放到旁邊的扶手上，一隻雪白的手掌攤開來，然後，對著陸羽豎起了中指。

陸羽對著中指好好欣賞了一番。

指甲被精心修剪過，和清宮劇裡的娘娘伸出手來一樣，又長又尖，甲色呈水晶櫻花粉，指甲蓋上鑲嵌了一顆巨大的米妮水鑽。

妲己問：“Kitty，認出來了嗎？”

爆粗口！

竟然是上場比賽的馬賽克肉盾！

陸羽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和網友奔現了！

不對……

等一等！

遊戲裡的虛擬形象都是美工設計的，更何況，貓女還戴著頭套，妲己是怎麼認出她的？

妲己放下中指，手臂平劃開來，裸/露在夕陽下細膩光滑的小臂展現出優美、纖細卻又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線條，這個女人可以說美到每一根汗毛都在發光！

小謝也想起來了，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

妲己又頂起頭套，拿起飲料杯，放到嘴角吸了兩口之後遞給小謝，“謝謝歐巴，幫我把它丟了。”

小謝正低著頭，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一半露在外麵，他手指快速按鍵，在回複消息。

他並沒有聽見妲己的話。

陸羽推了小謝一下，他才抬起頭，眼睛茫然一眨，問：“怎麼了？”

陸羽突然想起來，小謝有點耳背，這病是間接性發作，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不犯病，她有時候會忘了這件事。

妲己把塑料杯搖了搖，還剩下大半杯液體的杯子“哐哐”響動。

小謝懂了，接過飲料杯，向垃圾桶走過去。

妲己突然湊到陸羽身邊，粉色毛茸茸的大腦袋搭在陸羽肩膀，“Kitty，和鋼琴師談戀愛算不算潛規則？你知道嗎？如果有專屬鋼琴師，你可以隨時組一局遊戲。”

哦，對了，她還沒問過小謝，為什麼她一個預備遊戲試玩員會配備星火公司的專屬磁場布控師？

小謝走回來。

陸羽笑眯眯看向小謝，從頭上彎曲臂膀，伸手擼玲娜貝兒腦袋上的毛，說：“馬賽克，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妲己說：“你為什麼有自己的專屬鋼琴師？”

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擠在一起，要好得像連體姐妹，齊刷刷看向小謝。

“我喜歡——”

陸羽眨著眼睛，聲調上揚，陰陽怪氣“嗯”了一聲。

妲己同樣眨了眨人工仿製的大眼睛。

邏輯是什麼？

適用範圍又是什麼？

一切規則在喜歡麵前，全都算個毛球！

小謝接著說：“我喜歡跟著誰，就跟著誰。”

陸羽聲調下伏，悠長地又“嗯”一聲。

就知道，小謝說話喜歡大喘氣。

小謝轉身看了一眼灰姑娘城堡上的時鐘，下午六點半，快到遊戲時間了。

他說：“時間快到了。走不走？”

陸羽朝妲己擺了擺手，“一會兒見。”

妲己的毛爪子瞬間抓住陸羽T恤的後擺，拉住她，“Kitty，跟我走，不用排隊哦。”

小謝默默牽起陸羽的手。小謝往前拉，妲己往後拉。陸羽此刻就像是三角形頂角的等分線。路人紛紛對這一對俊男靚女和一個毛絨玩具的組合側目。

啪嘰——

陸羽抽出妲己毛爪子裡的衣服，她一邊跌跌撞撞往前走，一邊回過頭，朝妲己大幅度擺手，甜美微笑道：“馬賽克，拜拜！”

小謝牽著陸羽往前走了幾十米，鬆開手。陸羽反抓住他像泥鰍一樣又滑又濕的手指。小謝身體滯住，嘗試像螺絲釘一樣扭出陸羽這個螺帽。她繼續往前走，撞上了他硬邦邦的後背。

“抱歉，沒注意。”陸羽說。

才怪——

陸羽擁有神賜的運動神經，腦子沒轉過來前，身體就知道怎麼反應，她就是故意的。

小謝鄭重其事地說了聲：“沒關係。”

即使購買了快速通道票，迪迪尼創·極速光輪前還是大排長龍。未來元素塞滿了這個巨型雲朵狀的場館，場館內播放著空靈而深邃的音樂。過山車的軌道大部分被建在室內，一小部分露在室外，就建在排隊的遊客頭頂上。

陸羽和小謝站在玻璃棧道天橋上排隊。排隊的間隙，前後的遊客們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聊天，隊伍一點點向前挪動。小謝乾脆拿出了企鵝筆記本，處理起工作上的事。

叮咚——

陸羽聽到了阿裡旺旺的提示音，瞄了眼電腦屏幕。

客服小哥：請確認收貨地址……假發男全頭套式男生微分碎蓋短發帥氣男士中分頭發套韓版……

操——

都說光頭是一個男程序員最好的嫁妝。

技術越好，頭頂越亮。

小謝一頭柔順的亮毛不會是假發套吧？

小謝仿佛有心電感應一般說：“主管讓我給團隊裡的師兄們團購假發。”

陸羽翻動眼簾。

一個小遊戲公司每年出167萬人民幣聘請高手就為搶假發套？

她不信。

肯定是禿的。

陸羽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小謝的瞳孔盯著屏幕，身體微微轉過來，說：“我書包裡有吐司。等遊戲結束，帶你去吃飯。”

陸羽拉開書包拉鏈，把手塞進去掏了一會兒，夾出全家出品的藍莓夾心吐司，撕開包裝，把一半塞進嘴裡，一半湊到小謝嘴邊。

小謝目不斜視地咬上吐司，亮白的尖虎牙戳進柔軟的吐司體，把食物銜了過去。

“啊——”

頭頂傳來乘坐過山摩托車遊客的尖叫聲。

陸羽和小謝同時抬頭，看過山車閃著光從他們正上方飛快掠過。

陸羽先把目光收回來，斜斜打量小謝咬著吐司凝視過山車的側臉。

帥是挺帥的——

但他抬頭，假發套會掉下來嗎？

如果……

要幫他接住嗎？

陸羽和小謝在整七點坐上極速光輪。這是迪迪尼的熱門遊玩項目。過山車被打造成黑色摩托車造型，豹子一般匍匐在軌道上。兩車並行，呈兩長排陣列，車後有圓環形車燈。場館工作人員像宇宙飛船操作員一樣站在亮著黃綠燈的操作台後麵，其中一些工作人員穿插在車與車之間，檢查設備，“嘎吱嘎吱”用巨大的扳手扭轉摩托車輪轂。

陸羽看向身邊的小謝，說：“你還沒給我解釋這場遊戲的規則。”

小謝說：“看官方解釋吧。”

陸羽抬頭，看到巨大的電子屏幕裡一個華裔女子正在以機械音渲染遊戲氣氛。

“……”

“藍隊必須搶在對手之前，穿越八道能量門。”

“團結一致，這是你取勝的唯一希望。”

“爭霸賽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你會是哪一個？”

“……”

沉重的鼓點響起來，象征著宇宙戰警即將出征。

在最後一刻，妲己從旁邊的過道衝過來，利落地跨上座駕。她抬起上半身，把玲娜貝兒的頭套摘下來，金黃色的大波浪卷垂到腰際。她單手抓了抓頭發，隨意擺動腦袋幾下，扭動腰肢，把頭套罩在身後的小謝頭上。

妲己朝陸羽wink了一下，洋娃娃一般的臉蛋掛著明豔動人的笑，“Kitty，下次不想被人認出來，藏好你家歐巴的臉。”

這張臉——陸羽幾個小時前在地鐵扶手上的廣告上見過。

叫什麼來著，那個女明星？

Claire？

女機械音再次響起： “藍隊，創·極速爭霸賽上傳序列，準備開始。”

“記住，扶穩，抬頭，並麵向前方。”

咯吱吱——

機械音像是被什麼侵入。

陸羽幾乎可以肯定，星火係統在這一刻接替了原本的程序，它發出隻有參賽者才能聽到的聲音波段：“星火在前，我在身後，披荊斬棘吧——”

“——陸羽。”

“3、2、1，發射。”

黑色車陣動了起來，“獵豹”與軌道之間實現了無接觸懸浮，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顛簸。

陸羽伏倒身子，把頭壓在摩托車頭，腳踩上踏板，與摩托車合為一條流暢的線條。

120千米/小時的車速瞬間讓遊客尖叫起來。

鏡麵隧道向前一圈圈亮起燈光，科技感十足的音樂也越來越急促。黑色獵豹猶如穿越時空隧道，在飛馳過一排排閃爍的巨大箭頭燈管後，原本黏在一起的摩托車瞬間解體，車尾的紅與藍環形燈開始閃爍，巨大的輪轂亮起藍色光圈。

紅隊與藍隊你追我趕，穿梭於光帶旋繞的浩瀚宇宙。

一堵橢圓形的透明氣牆垂直浮在空中，幾十輛黑色摩托車衝破氣牆，如掙脫胎盤初生的野豹子。它們盤旋簇擁著一輛公交車般的四方形列車——那上麵坐著非玩家和小謝。非玩家們低垂著頭，一個個陷入沉睡。小謝是唯一清醒著的人類，他戴著玲娜貝兒頭套的頭轉過來，與陸羽的目光相撞。

陸羽朝小謝點了點頭，轉頭，直視深邃而光華流轉的前方。

所有玩家車子的前輪微微上揚，騎手的臀部離開椅凳，身子隨著車身彈了一下，然後，沉沉落於流光一般的賽道。

黑色的車輪在飛轉……

絢爛的星光在閃爍……

匍匐在巨鐵上的玩家們全都瞪大雙眼，勁風卷起他們的發梢，他們興奮地吹起口哨。

轟隆隆——

陸羽耳畔響起真實摩托車引擎飛馳與輪盤打轉的巨大聲響。她轉動油門，車身左右擺動，靈活地穿梭於車輛之間，很快來到了隊伍最前排。

怎麼偏偏是賽車類遊戲啊——

這是她最不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