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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近夜晚,受教主吩咐請人出牢的桑三娘複而回返,滿臉憂愁。
正等著她領人回來複命的教主見她獨身回來,心裡就已有所料了。
可他一個字都沒說,連麵色都沒改變過絲毫,隻當無知無覺的模樣。
教主的長腿交疊陷進貴妃榻的兔絨毯裡,撐著下巴側目看向她,微紅的眼尾上挑,不動則色,不怒自威。
桑三娘迎著教主無波無動的眼睛,很是艱難的吐出一句話。
“教,教主,她,她不肯出來。”
童百熊一聽就急了:“為啥啊?那丫頭莫非還住上了感情!”
那種鬼地方,給他金山銀山他也不願多踏足一步啊。
“她,她說,”想起彼時彼刻那人的所言所行,桑三娘一時都難以開口,“她說她要教主親自向她道歉,再請她出來。”
在場之人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天底下還有誰敢嚴詞咄咄的放話讓一教教主來親自道歉?
又是有多大的膽子,多狂傲的資本,才敢要求武功蓋世的天下第一人親自來請?
怕是除了她,再無旁人。
眾人深埋著頭,不敢吭聲。
童百熊深知教主的性情冷酷,唯恐教主一怒之下就地吩咐把人千刀萬剮。
他剛要出聲挽回幾分情麵,塌上的教主便抬手製止了他,隨即麵色不變的淡淡反問道:“那本座要是不去呢?”
“她也,也說了,”桑三娘的額頭冷汗涔涔,“若教主不去,她便一直困牢不出半步,直到教主情願之時。”
眾人聽完都認為這人是瘋了,這種損己不利人的威脅法子壓根傷不著教主一分,又怎能挑動教主的鐵打心腸?
怕是教主一怒之下,直接就冷笑吩咐讓她一輩子老死在牢裡彆出來了。
饒是童百熊此刻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一張巧嘴如蛇,也難為她說一字半語的好話了。
萬萬沒想到,就是這般可笑又無力的威脅,教主非但沒有動怒,沉吟片刻竟真的站了起來。
他甩袖傾身朝前,輕笑一聲:“好罷,那本座便親自去請上一回。”
眾人幾乎以為是白日見了鬼。
眨眼之間,教主已是一馬當先閃身到了門外幾丈外的距離。
他們身為屬下,哪裡顧得及多想,忙惶惶措措的追著教主出了房門。
一行人追著教主飄渺的背影,馬不停蹄的趕往黑木崖半山腰的地牢。
同時,黑木崖的某處地下,燈火暗淡,陰暗潮濕。
楊蓮亭扒著欄口,望著對麵木凳上的人,不禁眼露困惑。
“樓姑娘,方才桑長老奉教主之命來請你,怎的不走?”
便見那紫衣女子的四肢纖長,身形高挑,一身華貴紫袍因常日不換已變得有些暗淡陳舊。
此刻她正坐在矮小的木桌邊,明明是狼狽的模樣,可她仍是麵色穩重,姿態從容,像極了淩霄山巔上搖搖欲墜的一朵天山雪蓮。
“他們白白冤枉了我一回,把我關進這深不見光的地牢裡足有半月,至今卻連個鬼影也沒來過。”
她坐在桌邊,麵無表情的冷哼了一聲。
“說關我進來便關我,如今說讓我出去便讓我出去,難道我是個沒有感情,沒有自由任他們擺布的傀儡不成?”
“樓姑娘,其實你在這牢裡也沒受什麼苦啊。”扒著鐵欄的楊蓮亭簡直是無奈的。
普天之下,從古至今,她大概是被關押入牢之中最特殊的‘犯人’了。
入牢的當晚便指示牢頭給她開鎖,堂堂正正的外出散步天亮才歸。
白日就在牢裡四處閒逛,身後還有幾個牢頭巴心巴腸的捧著茶水點心精心伺候,怕是教主到了也沒有這個待遇。
待她把牢裡逛得無趣了,這才回到自個的牢房裡,卻隔三差五的就出聲埋怨。
一會兒說床太硬,一會兒說水太生,一會兒又說光太暗,反正是哪哪也不喜歡,哪哪也不舒坦。
數名牢頭被她指使的團團轉,短短半日不到,一間破爛牢房竟是被硬生生打造成了小姐的閨房。
燈火明媚,香床靠桌,一應俱全。
即使這般,牢頭們仍是個個前仆後繼的在她眼前湊,熱情詢問她還缺什麼少什麼,唯恐會委屈了她半分。
彼時,整座地牢的犯人們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的,好久反應不過來這金貴主兒到底是進牢受苦的,還是來享福的。
親眼目睹女子一係列不可思議的行為後,犯人們都險些自我懷疑,前麵十幾年乃至數十年的人生經曆都是白白糟蹋了。
而這漫漫自惑不已的人群隻中,自然也包括了楊蓮亭。
儘管早知女子走到何處都是享受著旁人的偏愛驕縱,吃不得一點委屈。
可他沒想到連聞風喪膽的黑木崖地牢竟也任她玩弄,他隻能由衷表示頂禮膜拜,感慨不已。
就在原本他以為,這已經是她能做出來最令人自愧不如的事情時,她又能再次突破他的認知上限。
桑三娘貴為教中的掌財長老,教主能命她親自來請她出牢,已是給了天大的麵子,她竟不給絲毫好臉色。
她說她要教主親自來給她道歉。
她還說要教主親自來接她出牢。
桑三娘與他都被嚇的瞪大雙眼。
“去告訴你們教主,我不會出去的。”牢裡的女子麵無表情,抬目射來,說得理直氣壯又極儘高傲。
“我樓蘭活了二十有八,從未做過一件錯事,更沒被人冤枉過,這事休能輕易作罷,若他真心有悔,就讓他走到我麵前對我認錯,教我滿意我才願意出牢。”
桑三娘正欲開口好聲勸她,卻是被這一眸射來的金光頓攝心房,轉身就踉踉蹌蹌的出了地牢。
待她走後許久,楊蓮亭還是許久沒能回過神。
饒是這兩年他在教主麵前受儘恩寵,再是如何的任意妄為,受到教主的百般遷就,他也決然不敢挑釁教主的權威。
畢竟,教主的姿容,教主的地位,教主的武功,無一不是在深刻提醒著世間眾生,這是個淩然一切的神明。
誰要是敢違逆尊貴無上的神明,便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自裁謝罪。
這世間有誰能不怕死啊?
便是大傻子都是怕死的。
何況是看透一切的她呢。
“樓姑娘,何必如此呢?”因此他好聲好氣的相勸對麵之人。
“他貴為一教教主,千百名弟子就望著他呢,怎能屈尊降貴的對你道歉?後麵你就服個軟道個歉,便能出去了。”
若是他,才不管教主是否要親自向他道歉,甚至有沒有命人請他出牢都無所謂了。
隻要教主開口吩咐一句,他忙不迭的就爬出這吃不飽睡不好的鬼地方,再跪在教主腳邊叩謝恩德。
不同於樓蘭在這地牢橫行無阻,享儘伺候的好日子。
他從入牢那日就受夠了這裡的苛待,時刻就盼著教主能救他出獄。
女子冷嗤一聲,沉聲道:“我樓蘭行的端坐得直,頂天立地,不愧神佛,既然我沒有做錯,又憑什麼要求我對旁人的錯誤服軟道歉?世間哪有這種強盜道理!”
聞言,楊蓮亭歎息一聲,扭頭謹慎的巡視了周圍一圈。
“樓姑娘與教主並無私交啊,教主又怎會因樓姑娘你放低身段。”
此地並無外人,他才敢低聲說出自己與教主的秘事。
“便是屬下與教主的關係匪淺,也隻能在私底下與教主說說情,讓教主軟口說幾句好話罷了,教主又是自負要強的性子,樓姑娘就莫要強求了。”
他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對麵的人卻一字不答。
就在他以為這貴主還是聽不進去時,忽聽她嗓音冷冷的拋過來一句話。
“楊蓮亭,你說你與教主關係匪淺,那你對他可有過真心麼?”
他想也不想的應道:“自然,教主乃是天龍嬌子,樣樣頂好,還對屬下情深意重,屬下自不敢辜負。”
女子沒有抬目看向他,隻沉沉的反問:“那你會發誓你永遠在他身邊,對他忠貞不二麼?”
他愣了一下,剛欲張口,再聽她字字針刺般的射過來。
“即使他的美麗隻是曇花一現,即使他的武功煙消雲散,即使他的地位不複存在,隻剩下東方不敗這個名字。”
女子的聲音冷極了,一字一字的質問他。
“任地老天荒,你仍會永世相伴,對他不離不棄麼?”
他聽著這話,徹底愣住了。
在他的認知裡,一旦成為教主後就會擁有著如今一切不會失去,自然是沒有想過這些虛無縹緲的結果。
見他許久未答,女子便噗嗤一聲笑了,終是扭頭看來,鳳目金光閃爍。
“你看 ,你不能。”
說著,女子甩袖起身,鳳眸直直的凝視著他呆愣原地的臉。
她踩著從鐵窗外灑進來的點點星光,一步步直走到他麵前去。
她的麵目如畫,身姿挺拔,宛如月光之中揮紗飄出的仙子,空靈且虛幻,迷蒙了凡人的雙目。
“你終究是個愚蒙膚淺的凡夫俗子,你無法不惜一切代價,忠於對他的愛。”
紫衣女子與他隔著鐵欄目目相對,眼底皆是赤裸鄙薄與居高俯視。
“那麼從今以後,你就不要肖想這不屬於你的東西。”
“楊蓮亭,你不配。”
在她滿含警告與深深不屑的警告落下後,幾乎沉迷的楊蓮亭才是猛地回過神,隨即臉色瞬間煞白。
即便受到她的冷嘲熱諷與不屑責罵,他仍是說不出一字半語的辯解。
因為在她雙目的凝視下,無人能說出違心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