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之中,層層枝葉交錯,天光疏暗。
然而,本該處處生長著茂盛綠樹的綠林深處,卻突兀的出現了一條綿延不斷的大道——那是為林地王國新任國王巡視他的疆土而準備的。
大道堅硬如鐵,平滑如鏡,不知用什麼材料澆築而成。
終於,在建成後的第十二天,大道的儘頭——林地王國的宮殿正門緩緩打開,年輕挺拔的國王身披銀白華袍,騎著健壯的大角鹿,身後跟隨著井然有序的衛隊,緩緩踏上了他加冕後第一次巡視疆域的征途。
不知什麼時候,綠林深處那本應寸草不生的大道之上竟鋪滿了綠藤,綠藤之上又點綴著色彩各異、鮮妍燦爛的花朵,蝴蝶翩翩飛舞,鳥兒徐徐盤旋,靜謐無聲,卻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如果是在瑞文戴爾等其他精靈族領地,這自然之美會引起眾人讚歎與欣賞,然而,這裡是大綠林深處,是被精靈們清理乾淨並施以魔法的大道之上,這樣美好的自然之景本身就是極大的異常,與稍遠處平滑的大道仿佛兩個割裂的世界。
而在這美好得仿佛虛幻的綠林中心,綠樹奇異地交織生長,枝乾交錯成骨架,綠葉鋪展成軟墊,藏起枝乾的虯結,仿佛細心嗬護著躺在這樹床上的少女。
是的,少女!
一群群蝴蝶圍繞著樹床翩翩起舞,灑下的鱗粉微光瑩瑩,少女的麵容也因此模糊不清,遠遠望去,不似人間,勝似仙境。
馬蹄聲響起,遠遠地,高挑俊美的精靈王率領著衛隊走近。
忽然,他抬起手,衛隊便整齊劃一地停下步伐,血與火中廝殺出的肅殺之氣儘顯。
精靈王看著遠處的異象,麵色冷峻,蔚藍眼眸中是一片警惕之色。想了想,他揮手示意衛隊停駐,收緊手中的韁繩,駕著大角鹿獨自上前。
鹿蹄從綠藤間隙踏過,卻被巨樹阻住腳步,年輕的精靈王抬頭仰望麵前巨樹,隨後翻身而下,安撫好坐騎,便邁步直入其中。
穿過異常茂盛的巨樹林,他愕然發現,前方開闊的林窗中,虎與兔共存,蛇與鷹共憩,麋鹿悠悠踱步,百鳥啁啾而鳴。
精靈王恍惚一瞬,驀然回神,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心中愈發警惕。
他環顧四周,看見不遠處巨樹之上蝴蝶蹁躚,直覺有異,卻沒有猶豫,徑直走過去。與此同時,他注意到周圍的動物們隱隱露出了防禦姿態,仿佛隨時有可能對他發起攻擊,心中越發凝重。
走近後,他拉住樹乾上垂下的藤蔓,幾個騰躍就躍上了樹冠。沿著一根粗壯的樹枝,他走近了那被翩飛的蝴蝶遮蔽的樹床,隱隱見到一個人影。
他皺緊了眉,正打算射出一箭驅散蝴蝶,蝴蝶卻好像有預知能力一樣提前四散飛開,露出了那瑩瑩光芒中的少女真容。
銀發的精靈少女雙眸微閉,肌膚若雪,眉色淺淡如遠山,五官無一不精致,清冷似月,高潔如雪,仿佛天地靈氣集於一身,周身一股自然氣息環繞,清靈聖潔,卻又因沉睡而顯出一種惹人心憐的嬌弱之態。
年輕俊美的精靈王緩緩放下手中弓箭,恍惚想著:她應當是伊露維塔花費無數心血創造出的孩子,是眾維拉的寵兒,雙聖樹的光芒為她閃耀,黑暗的陰影不敢沾染她半分。
他看著那少女,許久,那姍姍來遲的警惕心才浮現上他心頭,他猶豫一瞬,就徑直跳上樹床,俯身抱起沉睡的少女,動作之輕柔,如果讓林地王國的精靈們看見,可能會懷疑他們驍勇善戰、威嚴冷酷的陛下是不是被調了包。
俊美的精靈王抱著美貌的精靈少女,心想:還是先把她帶回去看管,以防萬一。也不知道她是哪一族的精靈,看起來像是受傷了,還這麼沒有防備心,在密林裡竟然也敢這樣放心地暈過去。
全然忘記了自己不久之前還想一箭射殺這可疑之人的冷酷狠辣。
衛隊的士兵們依然肅然而立,但直到看見他們的陛下騎著大角鹿歸來,才真正放下了心……
等等,陛下的懷裡,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好像是個女精靈哎!
精靈士兵們麵上肅穆,默然無聲、整齊劃一地跟隨著他們的陛下轉道折返回宮殿,心中卻驚詫不已。
——
陛下抱回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女精靈!
這個消息長了翼翅一樣,短短幾天內傳遍了林地王國。
精靈們的反應如此統一——質疑消息的真實性(但在親眼見到陛下抱著一個昏睡的女精靈進入宮殿後,質疑就消失了),相信他們的陛下絕不會做出無意義的事,以及好奇那位被陛下抱回來的女精靈的身份。
能夠在宮殿中守衛侍奉的精靈絕不會是大嘴巴,所以除了陛下和他們,誰也不知道那個女精靈的相貌和身份。
至於宮殿內負責照顧那位精靈少女的侍女們,在當初見到她的容貌時,便再也生不出一絲防備之心。
無他,精靈是伊露維塔的首生兒女,哪怕分裂為數個部族,也少有精靈與黑暗力量同流合汙。
更何況,這位女精靈哪怕沉睡,眉目間也仿佛流轉著聖潔的光芒,自然的氣息在她身旁躍動,任是誰也不會覺得她是個壞人,反倒有極大可能是高等精靈。
大概隻有受到過雙聖樹光輝照耀的精靈,才會如此美貌絕倫了吧。
想必陛下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將她帶回來的。
侍女們這樣想著。
而被子民們無條件信任的陛下本人,不是,本精靈,則又來到了少女的房間,盯著少女沉睡的眉眼看了許久,眼神深邃,晦暗不明。
忽然,他抬起手虛虛放在少女額上,念起了治療咒語。
不出意外的,少女仍舊如六天來一樣,毫無反應。
哪怕早有預料,精靈王仍舊免不了有些失望。他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轉身離去。
銀白華袍的袍角飛揚,帶起了一陣微風,拂動了少女腮邊的銀發。
無人注意到,少女端正放在小腹上的右手小指,微微蜷了蜷。
——
哪怕原定的出巡流程出了些岔子,導致陛下半道上返回宮殿,可星光盛宴仍如期舉行了。
夜幕低垂,月華似練,繁星點點,樹枝上掛著油燈,樹木被砍倒、土地被鏟平後清理出來的空地上,一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燒。
精靈們在星光下、草坪上、花叢中載歌載舞,宴飲遊樂,一掃不久前戰爭帶來的的悲傷頹喪。
俊美的精靈王高坐於雕花王座之上,身著長且寬鬆的銀白華袍,頭戴樹葉綴成的皇冠,手執一杯澄澈透亮的葡萄酒,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著,慵懶隨意,眼神看似落在下方歡慶的子民們之間,卻又沒有焦點。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喧鬨,精靈王抬眸望去,喧鬨聲歸於平靜,精靈們呆呆站在原地,卻平靜得過了頭。他皺起了眉,舉步走下王座,向宴會邊緣、喧鬨的源頭走去。
精靈們猶如摩西分海,紛紛為自家陛下讓出一條道路。
直到最後幾個精靈讓開,他終於看見了喧鬨的源頭——銀發的精靈少女著一襲銀碧色長裙,立於花叢之中,背影纖細婀娜,月光與星光灑在她周身,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修長的手臂抬起,白皙的指尖是一朵從枝頭掉落的、鮮豔欲滴的金紅花朵。
聽到動靜,她轉身回眸,碧色的眼眸猶如一汪通透綠水,瀲灩生輝,星光灑在披散的銀發上,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究竟是星光還是銀發反射的光芒更溫潤耀眼。
星光下月夜幽寂,篝火邊人影憧憧,他站在人群中被簇擁著,修身長袍勾勒出勁瘦腰身,衣領微鬆,露出如玉般的脖頸,手中還勾著半杯粼粼的葡萄酒,冷峻中又透著股奇異的風流恣意。
忽的,她眨了眨眼睛,長睫忽閃,嫣紅的唇角勾起,眉眼彎彎,笑容如群星閃耀的光芒,優雅而迷人。少女腳下花朵鮮妍盛開,卻無法奪去半分那動人心魄的美。
精靈王的質問湧上唇邊卻又滯於舌尖,愣在了原地,他一時失語,隻知呆呆地看著她。
原來是他。
那精靈少女盈盈的眸光探尋地落在高大俊美的年輕精靈王身上,飛快閃過一絲恍然與驚豔,隨即不閃不避地與他隱晦卻熾熱的眸光對上。
他們對視著,柔和的星光灑在身上,朦朧的夜色之中,誰也沒有開口,卻有某種曖昧如藤蔓,悄然蜿蜒生長於心上。
四周圍繞的精靈們起初隻是好奇於外來的其他部族的精靈,又齊齊在少女的美貌下失語,因此才會有這些異動。
但在見到他們的陛下與那陌生的精靈少女對視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覺得這時候自己可絕不能發出聲音,仿佛哪怕是呼吸聲稍微重了些,都會打破眼前這神奇又唯美的一幕。
畢竟,誰又見到過他們向來威嚴冷冽的陛下這副模樣呢?
時間在眸光的相接中仿佛過去萬年,又好像隻過去一瞬。
銀發的精靈少女莞爾一笑,便在年輕的國王那如冰原的心靈上鑿開了一道縫,其中生長出血肉滋養的情之花。
隻聽她微微啟唇,笑道:“是你救了我,也是你在用療愈魔法治療我,我聽見了。”
耳邊輕靈的女聲令精靈王從笑容中醒神,然而在他及圍觀精靈聽來,卻是銀發的少女吐出了一串古老晦澀的詞句,不能說聽不懂,隻能說半點兒也不理解。
見他有些懵然,少女蹙眉,下意識地手腕抬起又翻轉,結出一個繁複漂亮的咒印。一瞬的明亮之後,咒印緩緩消散於空氣中。
做完,不等圍觀精靈疑惑,少女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結出的咒印,又看向自己結印的右手。
恍惚一瞬後,她仿若無事,看向那綠林之王,微微歪著頭笑著重複道:“是你救了我,我聽見了,療愈魔法的詠唱之聲在我耳邊響起,我知道,那是你。”
聲音輕柔,卻十分篤定。
精靈王愣在了原地,分明剛剛還在糾結那從未見過的咒印,無數個或好或壞的猜測從腦海中劃過,現在卻好像一團漿糊,再也理不出一絲頭緒。
但他不愧是在萬軍中帶著部下殺出重圍的綠林之主,很快便從那似喜似羞的複雜情緒中脫離出來,下意識地朝著少女露出了一抹最為優雅而不減溫柔的笑容,笑道:“的確是我。”
頓了頓,他又邁步上前,徑直走到少女一臂之地,溫和道:“我是林地王國之王,歐瑞費爾之子——瑟蘭迪爾。”
他深邃雙眸緊盯著眼前的少女,又道:“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夠得知麵前這位美麗的小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