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4月總是陰雨連綿的,難得有個清爽的天氣。
李女士從加州回江城想陪陪兒子。沒想到,過了一周,時差都沒倒過來,乾脆直接放棄,繼續在東八區過著西八區的日子。
李言蹊很是佩服李女士這種隨遇而安的性格,想到自己和李女士一脈相傳,摸了摸眉心。
鎖上家門,他低頭在群消息裡打字“下來了,10分鐘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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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晚上,林無又一次和父母吵架,離家出走,手機關機。
她先去了常去的那家書店,沒想到老板兒子結婚,停業三天。
又去了江邊的涼亭,瞥見兩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偷瞄她,不一會兒,其中一個就過來和她搭話:“小妹妹”。
心中警鈴作響,林無拔腿就跑,過了馬路,躲進了這家“臨江苑”旁的網吧。
“臨江苑”是江城有名的高檔住宅,據說物業都是退伍軍。林無覺得,那兩個人應該不會追到這裡。
這是她第一次來網吧,狹小的空間裡閃著五顏六色的光,晚上8點的網吧人滿為患,隻有一兩個空位。
她一眼就看中了門邊的位置。
旁邊坐著幾個年紀和她相仿的的男生,好像互相認識,正組著隊打遊戲,偶爾貧嘴幾句。
剛打算付錢定位置,她背後就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哥,老位置,卡裡直接扣啊。”
網吧的人聲,鍵盤聲,遊戲聲此起彼伏,這個聲音卻一下子鑽進了林無的腦袋,低沉而清潤,一下子能撫平人的焦躁。
門邊的那幾個男生都抬起頭來,好像和他認識:“言哥,這兒,我們剛開一局。”
林無借著鏡麵的的收銀台偷瞄,那個新來的男生個子很高,頭發聽話的的搭著額頭,灰色衛衣的胸前是草寫的champion。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感覺隻到他的肩膀。
光怪陸離的燈光下,林無看不清他的臉。
看著男生徑直走向那個自己相中的位置,所有的粉紅色泡泡瞬間破掉,林無覺得自己今天有點倒黴。她又扭頭瞅了瞅角落僅剩的那個位置,煙霧繚繞。
咬牙走上去,輕輕戳了一下那個剛來男生的胳膊。
“Hello,我是先來的,也想訂這個位置,能麻煩你讓給我嗎?”
李言蹊剛準備戴耳機就被一戳,想著開黑方便,頭都沒抬,“不讓。”
頓時,硝煙的信號取代了方才的粉色泡泡,被這一天倒黴的情緒影響,林無一定要得到這個位置,往他的鍵盤上拍了一張100,“那我100買你兩小時行嗎?”
旁邊的男生們聽到這句話,起哄地鬼叫起來。
李言蹊抬頭,個子小小的女生,長了張幼態的圓臉,同樣圓鼓鼓的眼睛黑白分明,此時正皺著眉頭氣呼呼地望著他。
像個小孩。
長這麼大,得虧於李女士對他的全放養教育方式,都是他幫彆人付錢,還第一次被人砸錢。
撚著那張一百,他呲了一聲:“敗家小孩。”
轉頭看了看此時座無虛席的網吧,也算是知道這個小姑娘為什麼要和他爭著一個位置。
除了他們這塊,網吧裡煙霧繚繞的,帶著耳機臟字吼得震耳欲聾。
“行嗎?”林無看這人沒什麼反應,正打算再說點什麼,就看到男生站起來:“你坐著玩吧,我和他們擠一擠,到點喊我。”
林無看清了這個男生的臉,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眉毛修長而有神,臉龐線條清晰,輪廓立體。他的五官和臉型相得益彰,骨相濃而皮相蛋,不會給人攻擊感,反而有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如果不是在網吧遇見,林無會覺得他一定是那種成績頂尖,女生趨之若鶩的校園風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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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李言蹊就和隔壁的吳青桐擠到一起,一左一右挑點單機來玩。
等吳青桐到的間隙,他抬頭看了看旁邊的位置,發現小姑娘正津津有味看著紀錄片,The Men Who Built America的英文版。小姑娘英語不錯,又覺得有些好笑,居然來網吧看紀錄片?
到將近10點的時候,算著林父林母應該冷靜下來了,林無打算回家。
她看著那張被李言蹊隨手丟在隔壁屏幕前的紙幣,又摸摸今天離家出走帶著的全部身家,有點後悔做了筆不劃算的生意。但想了想還是算了:“謝謝,我走了,你們玩吧。”
沒等李言蹊回答,林無起身離開。
一個女生,晚上10點,一個人在外麵,李言蹊覺得不太安全。追出網吧,看到好像是她父母來了,語氣不太溫和地在說著什麼,女生的眼中有淚水,卻咬著牙,仰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他回到位置上,總覺得剛才的畫麵揮之不散。李女士是一位特立獨行的媽媽,從小就很尊重他的選擇,少有對他發脾氣的時候,更彆說指著鼻子罵他。鼻尖好像還有女生護手霜的味道,有點像八月夜晚的桂花香,這一局遊戲他開得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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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正對校門的是一條長長的香樟大道,春天的露水混著香樟葉的味道,十分清新。周天返校的學生們卻沒心情欣賞,袁貝貝遠遠看見前麵走著的林無。
跑幾步挽上她的胳膊,長籲短歎,感慨自己和爸媽看了個電影吃了頓飯,啥都沒乾又回了學校,作業周五是啥樣還是啥樣。
林無聽著她訴苦,答應把作業借給她抄,很羨慕這樣的父母。林父林母都是老師,隻會把林無的成績和同事的孩子們對比,上高中以來,聲稱浪費時間,從來不會帶她出門吃飯,更彆提看電影。
周天返校,她像從牢裡放出來一樣,慶幸又有5天逃離林父林母的自由日子。
“你爸媽背著你把你所有的書都賣了?!”袁貝貝簡直不敢相信。
林無從小到大的壓歲錢大都用來買書了,她不愛運動不追星,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宿舍裡就藏了將近二十本,都是她省吃儉用買的。
”對,他們說除了課本,其他東西都不是這個階段我該看的書,不如幫我賣了,以防分心。“林無已經在昨天半夜第二次爭吵後把自己的情緒咀嚼掉,現在提起來來雲淡風輕,仿佛毫不在意。
但袁貝貝和她同學三年多,知道她對自己的書有多愛護。
林無的父母是典型的打壓式教育風格,向來都把彆人家的孩子掛在嘴邊,對女兒的要求永遠上不封頂。
仿佛他們表現得越不滿意,林無就能學得越好。
林無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卻偏沒有長成那種唯唯諾諾,對父母言聽計從的小孩。
不熟悉的人總覺得她個子小小的,又是一張娃娃臉,總是言笑晏晏,溫柔可愛。但袁貝貝知道,林無對自己的舒適圈一向嚴防死守。初中時她和林無是上下床,粘著她吃飯睡覺,甚至上廁所兩年才讓林無打開心扉,兩個人成為好閨蜜。
每次袁貝貝遇到什麼難事,林無幫她分析都有理有據,都不像是她的同齡人,而是長輩。
看著林無在沒心沒肺的年紀像個小大人,袁貝貝有點心疼。
遠遠看到高二的學生在教學樓下貼榜,袁貝貝估計著是上周結束的期中考試榜單出來了,拉上林無:“期中的榜應該出來了,走!看看這次上榜沒!”
一中的老師向來很敬業,上周五結束的考試,周天榜單就出來了,想必又是忙了一個周末。
林無的成績在初中時很拔尖,但是進入一中後,由於優秀的學生太多,林無能感覺到自己多少有些力不從心。林父林母接受不了落差,對她的控製和要求都越來越嚴。
一中向來競爭殘酷,每次考試都會放前一百的紅榜。高一學期末,會按照每個人進紅榜的次數,綜合後再分班,分出文理科的重點班和平行班。
距離分班隻有半個學期了。林無覺得如果她沒進重點班,林父林母可以念叨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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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蹊向來是懶得看學校的紅榜的,高二和高一的榜單一個在正麵一個在反麵,團團圍住一大圈人,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他瞥了一眼剛打算去踢球,就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網吧向他扔錢的女生,正在踮著腳瞄高一的榜單。
她居然是高一的。
”林無,你又上榜啦,八十三!”另一個從人群裡剛鑽出來的女生開心的抱住她。
李言蹊占著個子高一眼就掃到了她的名字,雙木林,一無所有的無。倒是少見。
林無剛知道自己的排名,扭頭就看見站在她身後不遠的男生,正是昨天網吧的那位,外套校服是高二的,卻正看著高一的榜單。
一中的校服都是一個年級一個色,高二的紅色校服,不少人站在一起,穿著是擠在路邊,排排站的垃圾桶,在他身上卻有種“少年白馬醉春風”的清爽隨意。
袁貝貝順著她的看過去,按著林無的耳朵,壓低了聲尖叫:“那是李言蹊吧!高二的李言蹊!林寶貝,我們運氣也太好了!李言蹊可難偶遇了!”
原來他就是李言蹊。
即使袁貝貝已經緊緊貼住她的耳朵說話,卻仿佛全世界都聽見了一樣,“李言蹊”三個字在林無的耳朵裡回蕩。她緊忙拉住袁貝貝,埋頭就想往教室躲。
李言蹊剛想打招呼,就又隻看到了女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