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洛愣住了,她想或許當初額吉生了病,如今好了轉而是對她這一個額吉從未哺育過的女兒心懷愧疚?
思及此,珈洛不由得有些心疼眼前的婦人。
其實如今她也不過是三十幾歲的年華,但她最大的孩子已經二十有餘,她甚至早早的有很多孫兒孫女。
自己病了這般久,卻一直為不能哺育她而傷心。
“額吉,您十月懷胎,又拚命生我,賜我這樣寶貴的生命。”
“後來,您牽著我的手,帶著我瞧過這世間最美好的風景。”
“您是我生命的起源,是您賜予我如山一般高大慈愛的阿布,河流一般溫柔善良的額吉,還有時刻伴在我身側的姐姐哥哥們。”
“我從來對您隻有百般的感恩,您並非是不曾哺育我,您反而是時時刻刻都在哺育我。”
“您賜予我的天恩,女兒終其一生都還不完。”
婦人那睫毛撲簌簌的,她的眼眸也顫動不已。
情緒似乎是難以克製,卻又帶著一股強烈的遺憾。
似乎還有其他的什麼自她的眼底浮現。
那眼裡的神情令珈洛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沒有令她看清楚時。
婦人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似的微微側頭,用秀帕擦了擦眼角。
再一次抬頭,她已然恢複了笑意,轉而看著眼前的鳳袍,笑著說道:“如今新薩日你長大了,以後嫁做人妻,也會成為彆人的額吉。”
“今日額吉看著你穿著新服出嫁。”
“日後在額吉看不到地方成長,到了你做額吉的時候,你或許更能體會額吉的心。”
珈洛:“………”
她並不答話,做額吉什麼的,她其實並沒有打算成為母親。
珈洛拉著額吉的手,笑著說道:“額吉,您來給女兒梳頭吧。”
屋外歡喜吵鬨,屋子裡卻格外的安靜。
從琉璃鏡裡,珈洛瞧見了額吉沉靜的麵容。
而她自己也慢慢地被梳上了滿族皇後的發髻。
這一刻,她的心裡是無比平靜的。
很奇怪,既沒有嫁人的歡喜,也沒有對於滿族帝後大婚的好奇。
隻是瞧著鏡子裡的婦人,還有她自己的麵容。
直到日光緩緩落下,這一場於大清而言極為重要的婚禮拉開了序幕。
不同於珈洛前世在電視裡看到的熱鬨場景,她的婚禮顯得肅穆莊重而安靜。
她被攙扶著走出了殿宇,帝後大婚,在大清的規定裡,皇後是不能和娘家人見麵的。
但因著她病了一段時日,太後特意命額吉和阿布停留至大婚後。
但這個時候也隻有額吉在她的身邊,額吉親手給她帶上蓋頭,牽著她的手走出殿宇。
門口的宮女和太監垂頭而立,神色是那樣的緊繃卻又安靜。
隻有瑪瑙和翡翠兩人立在鳳輦前,即便是垂下的麵容也能瞧見帶著歡喜,嘴角洋溢高興。
但珈洛瞧不見,她身旁始終是安靜的。
在坐上鳳輦前,珈洛再一次轉頭,卻隻看見身旁額吉的衣裙。
“額吉,女兒走了。”
婦人在瑩瑩燭火下,帶著笑意溫和的說道:“去吧,額吉在這裡看著你。”
燭光之下的皇宮顯得是這樣的雄偉而靜謐。
即便一路都有宮女和太監站崗,即便一路都有宮女和太監下跪,嘴裡說著“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珈洛有些不安,她悄然的撩開蓋頭,入目的卻是看不見儘頭的巷道,還有周圍那燭光下猩紅猶如血色的牆壁。
千裡紅綢,萬裡燭光。
看了卻更不安,珈洛放下蓋頭安靜的坐著。
直到她在太和門聽見了被人簇擁,闊步而來的皇上的動靜。
珈洛悄然掀起蓋頭的一角。
隔著鳳輦的帷帳,她瞧見他身後皇家輝煌的宮殿,綿延不絕的燭光,掛滿了整個紫禁城的綢緞一瞬間都像是在這一瞬間活過來似的。
這令珈洛有些恍惚的思緒頓時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今日皇上和她穿著同樣的喜袍,身姿挺拔,氣質斐然。
隻是他的麵容並非帶著笑意,反而有種冷淡的倦意。
珈洛就這麼看著他帶著這樣的神色走來。
她想,或許自己的麵容也是怠倦的,隻是少了許多冷淡罷了。
她連忙將自己又悄悄掀開一點的蓋頭放下去,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錯了。
禮官提醒,該下鳳輦。
珈洛扶著瑪瑙的手,邁步走下了鳳輦,緩緩上前,給皇上行禮。
“珈洛給皇上請安。”
略有些搖晃的視線裡,一雙大紅色的鞋履走到她的麵前,接著便是一雙手朝她遞來。
“皇後,免禮。”
這雙手猶如他的主人一般,修長,骨節分明,像是久放寶箱之中的玉,高貴卻又沒有任何的溫度。
珈洛將自己的手緩緩的放到了男人的手心,手掌交觸的一瞬間,珈洛卻感受到了一股不屬於她自己體溫的溫熱。
這令珈洛十分的不適應。
她站直了身子,便自然而然的垂下手,想要將兩人的手分開。
卻有人比她更快,徑直鬆開了手。
表麵應該是看著很自然,沒人感受到皇帝和她之間的冷淡。
珈洛無聲的吐了口氣,倒是忘記了眼前的皇帝也並非喜歡她的呀。
接下來的一切又是依著禮官滿滿的舉行著這一場隆重而繁瑣的儀式。
直到寅時,珈洛抱著從大清門接到手中的裝滿了各種珍珠、金、銀、米穀、小如意的寶瓶,跨過坤寧宮門坎上的馬鞍,進了她這一次的目的地。
東暖閣。
她從未來過這裡,此刻帶著蓋頭,目光都隻有眼前這小小的一塊。
但就是如此,她也感受到了這間屋子的窄。
本來大清的宮殿並不寬大,特彆是皇家人很講究聚氣,無論是休息的寢殿,還是床鋪都有些窄小。
冬暖閣也是如此。
她被瑪瑙扶著坐在了床上,而少年也坐在了床鋪上。
在珈洛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已經用秀杆撩開她的蓋頭。
突如其來的光暈令她瞬間眯了眯眼,等她再一次睜開眼時,瞧見的便是男人冷淡的目光。
任誰在這個時候瞧見一雙冷淡的目光,都不會開心的。
即便是珈洛知道他娶自己並非自己的意願。
畢竟她何曾又不是無辜的呢?
就在兩人無言冷對之間,內務府的女官走上前,奉上子孫餑餑。
珈洛等著福臨夾起一塊時,她才也跟著夾起。
溫熱的餃子放進嘴裡,小心咬開,裡麵的餡兒卻是生的。
這個時候她聽見女官低聲問道:“敢問皇上和皇後,生不生?”
珈洛下意識的開口回答:“生的。”
而另一側的皇帝卻開口道:“熟的。”
那女官被驚住了,她明顯因為皇帝的回答給嚇住了。
但到底是選在皇帝和皇後大婚時候的女官,她立刻便像是一切都沒發生一般,行禮,嘴裡也說著一些吉祥的話。
福臨抬手,滿屋子站著的宮女和太監都退了出去。
將這一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婦留在東暖閣內。
珈洛並未轉身直視皇上,她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麵前幾上燃燒的蠟燭。
兩人中間隔了至少半人寬的距離,令珈洛感受不到男人的溫度,卻也令她不會忘記身旁人的存在。
燭光搖曳,滿屋喜慶,那窗戶上貼著的喜字在燭火下熠熠發光,似乎是撒了金粉。
接著她又看向了幾上的合巹酒。
按理來說,喝了合巹酒才算是夫妻關係正式的確立。
可身旁的男子顯然是不想喝這一杯酒的。
珈洛也不會自討沒趣兒,但也不會主動和男人說話。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身旁的男人終於是開了金口。
“皇後久病剛愈,今日又是這般乏累,早些歇息吧。”
他的聲音並非充滿了冷意,卻也沒什麼溫度。
話說完,不等珈洛回話,他便是自行起身,走到衣帽架前,準備寬衣。
珈洛下意識的起身,卻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隻眼錚錚的瞧著男人褪下衣袍之後,剩下明黃色的單衣。
珈洛猝然轉開視線,甚至是轉過了整個身子,控製著嘴角的抽動,做出一副她貌似口渴的模樣,去幾上倒了一杯溫水。
腦海之中卻依舊是她方才所見到的畫麵。
少年那黃色單衣之下隱約可窺見的消瘦身軀。
這頓時令她想起來,此刻的福臨才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而她此刻,若是加上前世的年齡,也是快三十的女子了。
這令她頓時湧上一股啼笑皆非的一種滑稽感。
“你在做什麼?”
身後少年略有些狐疑的聲音響起。
珈洛端起水,收攏了麵容上的笑意,轉身再一次的麵對少年。
“皇上,臣妾有些渴了。”
少年此刻踩在了軟鞋上,但卻依舊不減通身的金尊玉貴。
不可否認,眼前的少年有著至高的氣質,那是屬於君權神授之下的王者風儀。
“您是否也需要喝?”
珈洛聞聲問道。
“不必了。”
少年大刀闊斧的坐在床鋪上,目光幽幽的瞧著珈洛。
但此刻的珈洛卻不是那麼的緊張和無措了。
她連喝了三杯溫茶,這才將茶盞放在了幾上。
“朕並不中意你。”
少年忽然開口說道。
珈洛身子一頓,轉頭看向了少年。
她心如止水,略有些沉吟,這才開口說道:“臣妾知道。”
“那你為何要嫁給朕?”
福臨微微挑起眉梢,問道。
珈洛抿了抿唇,往前走了兩步,在繡凳上坐了下來。
兩人的視線變化,珈洛微微抬頭看著少年。
“皇上乃天子,自有天下,包括科爾沁。”
“科爾沁部族俯首稱臣,博爾濟吉特氏部落女子為後,這便是傳統。”
“我博爾濟吉特氏全族對朝廷自是忠心耿耿,如今我來,便是代表了我部族的忠誠。”
“如今我為後,也是大清王朝賜予博爾濟吉特氏族的無上榮耀。”
“皇上娶我,乃國策。”
“所以您不中意我,還是會娶我,而臣妾知曉您並非中意臣妾,臣妾還是願意嫁您。”
她的語氣平靜,但卻其中帶足了真誠。
而少年的神色卻由一開始的略帶戲謔慢慢地轉變成了冷淡。
珈洛並未因此停下,她略略思索過後,接著開口說道:“皇上您放心,臣妾今日告知您這些,隻是想表明博爾濟吉特氏族的忠心,以及臣妾明白自己的位置,臣妾定然會規規矩矩的做一個皇後,不會有絲毫旁的心思。”
話畢,她便起身,給眼前的少年行禮,開口說道:“臣妾此心,請皇上明鑒。”
屋子裡再一次的陷入了安靜。
少年渾身的氣場越發的低沉,許久,傳來他的冷哼。
“博爾濟吉特氏,朕聽聞你閨名乃新薩日,意味新生。”
“可朕瞧著你卻格外的老成,張口博爾濟吉特氏,閉口皇後規矩。”
“難不成你博爾濟吉特氏自你誕生就將你當作皇後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