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京城鋪滿枯黃的落葉的街道上隻有露天睡覺的乞丐和四處遊蕩尋找吃食的野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息。
左丞相府不起眼的一間房中亮起了昏暗的光,屋中燭火微微顫動。
秦沐歡頂著兩個黑眼圈癱在床上,手裡倒抓著一本詩書,靈器擺在床頭,散著的頭發被抓得亂七八糟。
“又睡不著……”
他把書丟在桌案上,起身端起燭台,打開窗戶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爹爹娘親怎麼還沒回來啊……”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輕小的腳步聲,秦沐頓覺不好,趕忙吹滅了手裡的燭火,竄回榻上去了。
“您彆藏了,屬下能看的出來,這麼晚了,怎麼又不睡啊?”
他家的小公子,明明還不到八歲,就整日整夜的泡在書堆裡,門也不出,飯也少吃。
旁的人隻叫是刻苦用心,隻有自家人知道他是不善交際,怕生靦腆。
當真不像秦家的兩位大人,個頂個的活躍。
明明身為丞相還要自請下江南治患,留一家的爛攤子給他收拾。
予安提著燈,從外麵把窗關上,又在窗前站了一會:“您早點睡吧,屬下先走了,有什麼事叫我。”
他說著,轉身要走,一個清瘦卻不孱弱的影子從窗前滑過。
“予安……”
“嗯?怎麼了?”影子停住。
“爹爹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啊……”秦沐歡把頭埋進軟枕裡,“都已經這麼久了……”
予安聽著愈來愈小的低語,輕笑:“公子放心吧,夫人修為已至大乘,老爺也已分神,一定不會出事的。”
“再說夫人每日都用法器與公子說話,您也該放心才是。”
“說的是呢……”
秦沐歡垂眸盯著那個花樣繁複的法器,低聲呢喃:“爹爹往日裡從沒有做什麼事這麼積極的,這回卻是怎麼勸都勸不住,還帶上了娘親……”
予安望望天色,輕歎道:“公子,您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啊。”
“街外的粥棚不就是老爺一手操辦的嗎,臨彆那日不是還跟您說,叫您替他好好照看呢。”
“是啊……”秦沐歡側著耳朵聽更聲,然後慢慢揉了揉臉。
“已經快到時辰了,您還是先起來用些早膳,彆再像上次那樣被六皇子拐去買那些街邊的吃食,您吃了不好,還有那些小玩意,您嫌少出門,不用就彆買了……”
予安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秦沐歡聽著快不耐煩了,隻好出言打斷:
“一會你送我嗎?”
“是,我送您去森先生的院子,您吃點什麼?”
“我想吃桂花糕。”秦沐歡瞥一眼桌岸邊上的畫著金桂的紙鳶,這東西真是買回來就沒用過,予安說的沒錯。
“好,那我去吩咐廚房。”
“嗯。”
·
馬車咕嚕嚕的輪子在府門前停下,馬夫點了燈從車上跳下來靜候在一邊。
予安拎著書箱走到門口:“公子,馬車好了,走吧。”
秦沐安點點頭,咽下最後一口茶,擦掉嘴邊的乾桂花,又把茶杯擺好,才慢吞吞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自若的坐上馬車,掀開簾子看著予安一如往常把馬夫打發走:“散學後我要去粥棚看看,不用在外麵等我了。”
予安扯扯馬繩:
“不行,您年紀又不大,那都是些流民,沒規矩的,彆一個不小心傷了你,不安全。”
秦沐歡放下簾子,靠在車內的壁上,拖著腦袋緩緩道:“沒事的,娘親給的那幾件法器又不是擺設,我有帶著,傷不到我。”
予安有點焦急,手上動作不停,馬車晃來晃去:“那也讓我跟著吧,隻是怕萬一出什麼事,流民中也不乏習武之輩,但凡有一個圖謀不軌的傷了你,我可要挨罰的。”
秦沐歡艱難的穩住身形,閉上眼:“那好吧,反正我也隻是去看看,有什麼事也是要你張羅的。”
“那是。”予安籲一聲把車停下,轉過身掀開簾子:“到了。”
秦沐歡跳下車,接過書箱,遠遠看一眼院後的桂花,走了進去。
·
院門關上,帶著桂花味的香風撲麵而來,院中各式的花草貿然,都正是最好的勢頭,一點都看不出來已是薄暮之秋。
一個如晴天般開朗的聲音跳躍著鑽進耳朵:“沐歡!你終於來了,早上好啊。”
這聲音一聽便是六皇子達川。
他時年九歲,因為性情豁達,不拘泥於深宮中的死板規矩,所以故意屢屢犯錯,被皇帝視為朽木,從不過問學業,即便逃了早學也無人會去追究,也算是皇子中最自由的了。
秦沐歡深呼吸一口:“早上好,六皇子,您怎麼又來了。”
六皇子難得把頭發嚴整的束起來了,一身淡青色錦袍,跑過來時腰間的玉環鈴鈴作響。
“你又不是不知道,宮裡的教學師傅隻會教些詩經,乏味的很,還不如來森先生這裡學些醫術呢。”
他咳嗽兩下:
“再說,這裡不是還有你嘛,你可是小神童啊。”
秦沐歡偏過頭:“彆胡亂看外麵的話本子,我不是什麼神童,他們胡亂編的。”
“那麼謙虛乾嘛?京城裡可有不少小姑娘想等你長大嫁給你呢。”
“我不要。”
“算了算了,我拿你沒轍,剛才森先生說他要出去買些龍骨入藥,會稍晚些回來,讓我轉告你,可以先看會兒書等他。”
“好。”秦沐歡走進屋內,把書箱放在地上,繞過案桌走到森先生用草藤編成的書架前站著挑書來看。
森先生本名森銀,本體是一株草藥,也不知修煉了多久化成人形。
他醫術很好,還在京中開了一家醫館,雖然去看病的大多都是垂涎他樣貌的女子,但也算是挺有名氣。
秦沐歡找了半天,書架上基本都是醫書,而醫書一向是沒什麼意思的,他不想看,隻好走出屋子,打算跟達川聊會天來打發時間。
“六皇子……你在看什麼?”
“你出來了?我就知道,那些醫書沒意思,你肯定看不進去,過要來跟我一起練武嗎?我專門買的修仙秘籍,花了一兩銀子呢!”
秦沐歡走過來坐在他旁邊:“一兩銀子?這麼貴,你彆不是被騙了?”
“啊?不會吧?那人說是門派出版的……我看看啊,黎家新月派秘籍……神女辭琚都說好……這啥啊?”
秦沐歡隨意翻了翻書:“現在我可以肯定你是被騙了,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修仙的門派會出這種書。”
“你在哪裡買的?誰賣給你的?”
“昨日在民樂街上的小攤買的,一個……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袍的少年賣給我的。”
秦沐歡把書合上遞還給他:“你去退了吧,讓他把錢還給你,一兩銀子都可以買不少吃的了,那少年就是個騙子。”
“啊?……好吧。”
秦沐歡看他還在猶豫,隻好說:
“你若是真的想修行,可以來我府上,我爹爹和娘親的修為都不低,等他們回來,可以教你的。”
達川突然亢奮:
“真的嗎?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左丞相還修行過的?”
秦沐歡有些後悔,但也隻能繼續道:
“我爹爹謙虛罷了,他們指導的很好,我已築基了。”
他騰的站起來,又拉著秦沐歡站起來:
“啊!好厲害,那你跟我一起去把這本書退了吧。”
秦沐歡突然想起予安的話,隻好及時止損,腳步慢下來:“我不是很想去,就在這裡等你吧。”
達川把他拽出門:“走吧,回來的路上再買些糕點。”
他一聽糕點頓時有些遲疑:“……那走吧,我有點想吃桃酥了。”
他一把拉住達川:“不過得等一下,總得給森先生留個信吧,不然他回來看到咱們都不在,會著急的。”
“哦哦對對。”
院門小心關上,一隻畫著小人的會傳聲的紙鶴落在地上。
上麵寫著:
“森先生,我和達川出去玩了,半個時辰後回來,請不要告訴予安,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