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嚇了一跳,隨即就要拔劍。
那黑影站定,熟悉的清冷嗓音響起:“阿雙,是我。”
許妙儀定睛一看,來人正是蕭韞,驚道:“你、你這麼快就用膳回來了?”
蕭韞失笑:“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許妙儀有些尷尬,又問:“那你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不過一刻鐘而已,”蕭韞輕笑,“我還是受得住的。”
許妙儀鬼使神差一般,伸手去碰了一下蕭韞的手。她被那冰冷的溫度嚇了一跳,連忙道:“手都這麼涼了,你還不快點進去烤火!到時候病倒了可彆賴我!”
蕭韞感覺手上被灼了一下,心頭也跟著猛然一跳。他對上許妙儀緊張而擔憂的眼神,心中明白了什麼,不自覺地勾唇一笑,問:“阿雙是想明白了嗎?”
許妙儀一頓,隨後垂下眼睫,鄭重地點了點頭。
蕭韞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小巧的食盒,笑道:“我給你帶飯了。”
許妙儀目露幾分驚喜。
“等阿雙思考完再去,恐怕就隻能和老鼠一同用膳了。”蕭韞調侃道。
許妙儀:“……”這人說話怎麼還是這麼討厭?
*
翌日辰時,陽泉城內某客棧的二樓房間。
幾個玄衣侍衛正在收拾東西,薛丹雙手撐在窗台上,眺望街景,麵色凝重。
昨日,藍鈺給他下了帖子,表麵上是請他去“品茶”,實際上則是敲打他不要在自己的地盤上亂來,且隱隱有驅逐他的意思。
他雖然看不起藍鈺,但也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還是避其鋒芒為好,反正那株飛夏草也沒了著落……
“護法,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某個手下的聲音忽然響起,分外激動。
薛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頭也不回,冷冷吐出一個字:“說。”
“有飛夏草的消息了!”
薛丹連忙轉身,幾個箭步衝到那說話的手下跟前:“當真?!”
“千真萬確!”手下使勁點頭,“屬下方才在隔壁鋪子買乾糧,偶然聽得幾人閒聊。其中一人說自己是名藥商,途徑陽泉。他炫耀自己無藥不有,還做了列舉,其中就有飛夏草呢!”
“太好了!”薛丹喜不自勝,當即往樓下奔去,“走!”
一行人風風火火趕到地方,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副場景——
那鋪子門口圍了熙熙攘攘一圈人,議論紛紛。
薛丹蹙眉,對手下遞了個眼色。手下會意,隨機抓住一個路人,詢問道:“裡頭出什麼事了?”
那路人答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一個小鏢師當街抓了一個扒子手。”
話音剛落,便見人群分開了一條路,從中走出來一個身形清瘦的少年。這少年大半張臉都被紫色胎記覆蓋著,頗為駭人。
但真正令薛丹變了麵色的,是他穿在身上的勁裝,通體玄色,隻袖口鑲著一道紅邊,邊上滾著白蛇紋路——這是明遠鏢局特有的。
薛丹嫌惡地收回目光,示意手下去找那藥商。
此時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手下極目遠眺,很快就找到了目標——一個正準備上馬車的中年男人。
侍衛連忙跑了過去,道:“郎君留步!”
那男人步子一頓,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笑眯眯的和藹的臉:“什麼事呀?”
此時薛丹已經背著手踱步到了馬車前。他慢悠悠道:“聽聞你手上有一味飛夏草,不知什麼價格出手?”
“哦,飛夏草啊。”藥商露出歉意的笑,“剛剛送人了。”
“送人了?”薛丹表情一僵,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是啊,那扒子手可惡至極,偷什麼不好,竟偷我那裝著藥庫鑰匙的香囊!幸好那個小鏢師幫我逮著了。我感激不儘,無以為報,隻能挑幾味名貴的藥草贈送了。”
薛丹一麵感慨無商不奸,一麵悔不當初——就應該早點來的!
若是彆的人,他或可用錢收買,或可用劍玄樓的名號逼迫,但那少年是藍鈺的人,他便無可奈何了。
飛夏草在市麵上的稀有程度堪比百年人參,他若又放棄了眼前這株,還不知要尋多少個地方才能得到下一株呢!
思來想去,薛丹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
*
許妙儀做完了戲,徑直來到了附近某酒樓的一處雅間,蕭韞正在裡頭等候。
蕭韞笑道:“沒想到,阿雙的演技還挺不錯的。”
“你那幾個屬下的演技也還不錯。”許妙儀說著,在蕭韞對麵坐下。
蕭韞遞過來一杯清水,許妙儀從容接過飲下,又道:“等魚兒上鉤怎麼也要兩日,閒著也是閒著,你背上傷口也快結痂了,可以讓李梧給你安排個溫泉。”
“言之有理。”蕭韞頗為讚同,又問道,“阿雙也一起去吧?”
許妙儀撇了撇嘴,不屑道:“我去做什麼?我又沒失憶。”
蕭韞“誒”了一聲,道:“阿雙此言差矣。泡溫泉能夠活血化瘀,促進血液循環,從而強身健體呢。”
聽他這麼一說,許妙儀不免有些心動,但還是有些狐疑:“真的嗎?”
在她那個年代,她從未聽說過這種說法。
“我還會誆騙你嗎?”蕭韞笑道,“湯沐養生,不少醫書都有記載,看來阿雙也有不精的地方。”
許妙儀懶得與他逞口舌之快,隻暗自考慮著湯池一事。她終於還是點頭了,道:“那先說好,我不和你一個池子——你發誓!”
“好。”蕭韞無奈一笑,豎起三根手指,“我蕭韞發誓,絕不和阿雙一個湯池,否則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許妙儀這才滿意。
蕭韞以鳴鏑喚來了李梧,吩咐他安排溫泉一事。
李梧應下,卻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道:“郎君,屬下有事想單獨與您彙報。”說著,他瞥了一眼許妙儀。
許妙儀對他們的事情沒興趣,不待蕭韞開口,自己便出去了。
“什麼事?”蕭韞問。
“郎君,屬下本以為你是假裝失憶,昨日問了萬郎中方知,您是真不記得了……”李梧覷了一眼蕭韞的神色,猶豫著問道,“所以,您現在是真心喜歡那女人?”
蕭韞沒想到李梧會問得這麼直白,心生惱怒,狠狠剜了他一眼。
雖嘴上沒有回答,但蕭韞心中已經開始思索起了這個問題。
其實在最初醒來之時,蕭韞對許妙儀的好感似乎並不多。但結合模糊的記憶,他覺得他應該是喜歡她的。
後來在相處中,他漸漸發現她是個可愛的人,正直勇敢,聰明善良,又有點小傲驕。當她在樹林裡要和他生死相隨時,他的心便塌陷了。
世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他生在王侯顯貴之家,自小就看慣了阿諛奉承。他明白,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然而許妙儀卻選擇堅定地站在他身邊,這是何等高尚的人品、何等赤誠的感情!
後來,她還替他紓解心結,為他求平安符……他喜歡她,是件很合理的事。
李梧也明白了蕭韞的答案,低低歎了一聲。作為郎君最親近的護衛,他心知肚明:郎君這樣快地就接受了那女人,估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忘記了那件事……
其實這樣也好。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郎君早就應該走出來了。
思及此處,李梧決定隱瞞下那件事。
想了想,他將“李霜兒”沒有習武經曆卻有非凡武藝一事說了出來,提醒道:“她畢竟身份可疑,郎君還是謹慎為好,不可儘信。”
蕭韞頷首道:“你放心,我自有考慮。”
翌日,兩人向管事告了半日假,說是要去求名醫針灸,以求傷勢快些痊愈。
管事並沒有多想,立刻就同意了,但還是囑咐道:“你倆可彆再弄出些什麼名堂了!”
兩人出了鏢局,在鬨市趁人多眼雜上了一輛馬車,馬車載著他們一路往城外而去。
為免屆時弄臟池水,許妙儀便將麵上胎記卸了。
蕭韞盯著她的動作,忽而道:“阿雙,其實你無論你長什麼樣子,我……都很喜歡。”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且莫名其妙的情話,許妙儀半是奇怪半是羞赧,瞪了蕭韞一眼:“我問你了嗎?”
蕭韞笑道:“難道話語都是需要有人問了,才能說嗎?”
許妙儀無言以對,耳根莫名有些發燒。她冷哼一聲,扭頭去看窗外了。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一座名為“華清山莊”的莊子門前。
“這華清山莊是陽泉附近最好的一座湯汁莊子。今日屬下包了場,彆說是其他客人了,就是東家的人也一個都沒留,裡頭的奴仆都是自己人,郎君大可放心。”李梧道。
蕭韞點點頭,同許妙儀下了車,由奴仆引著往莊子裡走。兩人在一道照壁前分開,往相反方向去了。
一進門,便有氤氳的熱氣撲麵而來。許妙儀環顧一周,見此處陳設簡單整潔,湯池寬闊且水色乾淨,心情不自覺愉悅了起來。
侍女指著一旁搭著衣服的木架子,道:“娘子,奴服侍您換上浴衣吧?”
許妙儀頷首笑道:“多謝。”
這浴衣其實就是一件寬鬆的長衫,質地很是輕薄,如果沾了水,恐怕就與透明的無異了。
許妙儀還是第一次穿這樣的衣裳,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但轉念一想,她這副模樣也隻有她和這侍女能看見,於是便也無所謂了。
下了湯池後,許妙儀便請侍女出去候著了。
池水水溫適宜,叫她身體每一處都得到了熨帖,舒適得不得了。
泡了一會兒之後,她突發奇想,想練習一會兒閉氣,於是將整個人都沉到水麵下了。
這池子呈不規則的圓形,直徑約莫丈餘,許妙儀甚至可以在裡頭遊泳。
遊著遊著,她忽而發現池壁上有個大洞,裡頭隱隱透出些許光亮。心中好奇,她一時也沒多想,直接鑽了進去。
光亮越來越近,她很快穿過隧道,來到了一處寬闊的水域,約莫也是個湯池。
這時,側上方的水流忽然攪動起來,緊接著一隻手朝她抓來。
許妙儀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側身一避,同時握住那隻手用力下拽。
很快,模糊的視線中,一張熟悉的臉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