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鏢(1 / 1)

許妙儀和蕭韞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在心裡做起迎接挑戰的準備。

然而慶三卻說:“來活兒了,要護送一批名貴布料到青州。你倆收拾收拾,明天城門一開就走。”

被派發任務,就證明藍家暫且打消了對他們的懷疑。

兩人眸光微動,連忙應下:“是。”

翌日天色蒙亮,走鏢的隊伍就在鏢局門口聚集完畢。除了蕭韞和許妙儀,還有三名鏢師和一個趟子手。其中鏢頭名叫嶽強,四十多歲,據說走了二十多年的鏢,經驗相當豐富。

此次運輸的貨物有滿滿五車,商鋪派出六人,一個領事並五個車夫。

嶽強先是交代了注意事項,接著在牛車上插起明遠鏢局的特色黑紅旗——此乃“明鏢”,目的是震懾不軌之徒,這才領著人浩浩蕩蕩地出發。

本是天朗氣清的好天氣,不料午後,老天忽然就變了臉——狂風大作,墨色的濃雲翻湧著在天幕鋪開。

嶽強道:“快下雨了,我們得趕在下雨前找到地方避雨。否則屆時道路泥濘難行,容易摔跤。這布料名貴,可摔不得。”

其餘人紛紛點頭讚同,加快趕路速度。

不久,一座破敗的廟宇映入眼簾。

車隊停下,鏢師們先幫忙將貨搬進廟裡。

許妙儀和蕭韞一齊抬著一箱貨,箱子明顯向許妙儀一方傾斜。

“看來許兄還需要練。”蕭韞輕聲揶揄。

許妙儀冷笑一聲,道:“人有所短,無可厚非。等我將體力練上去,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

“某拭目以待。”

許妙儀氣結。果然,這種厚臉皮的人,最是難纏!

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廟。

隻見裡頭正蹲著幾個男人,皆著粗布短衣,身邊擺著各式武器。見了眾鏢師,其中一個瘦高個的男人猛然站起身來:“你們是……明遠鏢局的人?!”

震驚之下,似乎潛藏著幾分怒氣。

嶽強站到眾鏢師前麵,不卑不亢答:“是。不知諸位何方人士?”

氣氛像一張弓,在無形中被拉成滿月狀,一觸即發。

僵持半晌,盤山寨的一個方臉男人賠笑著開了口:“我們是明州盤山寨的,走任務途經此地。我這位兄弟腦子不太正常,諸位英雄莫要見怪。”

接著,他又附在瘦高個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麼。瘦高個情緒漸漸平複,又重新坐了下去。

嶽強神色這才緩和了些,道:“原來如此——共避風雨,無論是哪方人,都應互相照應才是。”

“自然自然。”

嶽強扭頭招呼身後人:“咱們去偏殿。”

一行人在偏殿安置下來。百無聊賴,人們就聊起了天。

他們談論到“親人”,許妙儀不感興趣,就仰頭去看窗外的雨幕。

細雨如絲,總能勾動人的愁腸……

“在想什麼?”耳畔傳來蕭韞低低的聲音。

許妙儀的語氣是難得的惆悵柔緩:“歲月千載,世間日新月異,滄海亦可為桑田。好像唯有這日月星辰、風霜雨雪是永遠不會變的。”

她說完就後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說。她咳了咳,道:“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話音未落,蕭韞便忽然道:“不,還有種東西是不會變的。”

許妙儀頗感意外,扭頭看向蕭韞。

冥冥暮色中,他輪廓模糊,眸中卻有一點光亮。他看著許妙儀,說:“古有屈原諫君九死不悔,後有武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時光變遷,卻總會有人將這種精神傳承下去,千秋萬代。”

那一刻,許妙儀內心有震撼、有驚訝,亦有幾分了悟……很多種情緒雜糅在一起,難以名狀。

直到蕭韞語意一轉,道:“再說如今,我聽說巡查江南五州的蕭禦史,亦乃時之英者。”

“……”許妙儀默默扭回了頭。

這場雨一下就是個沒完,淅淅瀝瀝直到夜幕降臨。

嶽強於是決定今夜在此歇下,並排了守夜的班。

又不知過了多久,人們都有些倦意了,雨勢才終於見小。

許妙儀閉眼小憩,胳膊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她睜開眼,隻見嶽強正蹲在她跟前,麵色凝重。

嶽強壓低聲音,道:“方才我瞧見外麵有兩道人影過去了,想必是盤山寨的,你跟上去看看。”

許妙儀遲疑片刻,還是應下了。

她戴上鬥笠,從窗戶翻了出去。天色很黑,好在她眼力不錯,很快就找到了那兩道黑影。她踩著泥濘的荒草地,一路跟到一處小樹林中。

那二人一邊解手,一邊交談著——

“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那幫藍家走狗,為我妹妹報仇!”正是那瘦高個的聲音。音量壓得很低,其中怒氣卻難以掩飾。

“藍家作惡多端,誰不想除之後快呢?隻是如今我們畢竟人少,處在劣勢……”

許妙儀聽到此處,忽覺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她心中警鈴大震,正準備扭頭去看,誰知有一隻手快速從後環住了她的腰,同時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鬥笠被撞得向前傾來,將她的視線完全遮蔽。一具軀體從後麵貼著她,熾熱的溫度透過濕潤的衣料傳來。

與此同時,熟悉的草木冷香盈滿她的鼻腔,蕭韞用氣聲道:“噓——彆亂動。”

他的氣息輕柔地撲在她耳後,在這濕冷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熾熱,叫她的皮膚也莫名跟著燒灼起來。

不知為何,分明蕭韞不算敵人,她腦中的弦卻仍是緊繃著,心跳如擂鼓。

這種感覺很陌生,她不喜歡,於是曲肘頂了頂蕭韞。

蕭韞會意,放開了對許妙儀的桎梏。

許妙儀連忙上前一小步,與蕭韞拉開距離,又重新將鬥笠戴好,繼續去聽那廂的交談聲——

“且不說那些個商隊的不一定有功夫傍身,就算有,也不是難題——給他們下點迷魂藥不就好了?”瘦高個不以為然。

另一個男子有些猶豫:“可以是可以,隻是……大哥能同意嗎?”

“先斬後奏。”

沉默半晌,是男子在猶豫。

“你還猶豫什麼呀?這麼好的機會!你難道忘了我家小妹嗎?她可是你看著長大的!”瘦高個有些急燥。

男子終於下定決心:“行,乾!”

“好兄弟!”瘦高個有些興奮,“你快點兒的,我都迫不及待了。”

“彆催,馬上了。”

聽到此處,蕭韞和許妙儀不約而同地開始往回走。

兩人躡手躡腳的,還沒走出幾步,便聽身後響起一聲怒喝:“誰在那裡?!”

許妙儀頓了一下,霎時間腦中思緒紛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算是和她同陣營的。所以,她要和他們“相認”嗎?可是,說了他們就會信嗎?

倏地,腦中靈光一現,她快速對蕭韞說:“跑!”

蕭韞眸中泛起不解與驚訝,猶豫片刻,他還是選擇跟上許妙儀的步伐。

“是藍家的人!站住!!!”背後傳來瘦高個又驚又怒的聲音。

朦朧細雨中,許妙儀和蕭韞跑得飛快,一路泥水飛濺。

倏然,身後有寒意逼近。二人回頭一看,隻見數枚冷鏢飛襲而來。這些飛鏢速度很快,頃刻就到了麵前,他們來不及抽劍抵禦,隻得往旁邊閃去。

不料許妙儀腳下一滑,瞬間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泥濘滿身。

聞聲,蕭韞回頭看來,連忙來扶許妙儀。

就在這個空隙,盤山寨的兩人追了上來。瘦高個持斧,另一人拿鞭,一前一後地圍住了蕭韞和許妙儀。

“真是沒想到有人會自己送上門來。”瘦高個陰測測地笑道,“還省了我的迷魂藥。”

許妙儀被扶著起身後,顧不得身上疼痛,迅速切換成戰鬥準備姿態——抽出腰間配劍,與蕭韞背靠背而立。

“要打嗎?”蕭韞微微偏頭,低聲問。

許妙儀朝遠處的破廟看了一眼,咬牙道:“打!”語畢,她提劍朝持鞭男人衝去。

蕭韞深深看了一眼許妙儀,眸光複雜。隨後,他挽了個劍花,上前與瘦高個纏鬥了起來。

雨勢驟然變急,轟隆如雷貫耳,像是蒼天為他們敲響的戰鼓。

許妙儀劍式淩厲,步步都是殺招。持鞭男人也不遑多讓,每一式都直探許妙儀命門。

但沒過多久,持鞭男人就落了下乘——許妙儀采取的是不要命的打法,似乎要與對方不死不休。

男人眼中晃過一絲忌憚,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完,他抽身朝破廟奔逃而去。

瘦高個見狀,低低罵了一句什麼,也脫戰跟了上去。

許妙儀沒有追,膝蓋一彎就半跪了下去,以劍撐地——方才的戰鬥中,她體力損耗太大,並且還負了不少傷。

“為何?”沉重的雨聲中,蕭韞微啞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許妙儀勉力站起身來,解釋道:“在樹林裡時,我們的動靜分明很小,他們卻還是發現了我們。若他們真有那麼敏銳,早在我開始跟蹤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有所察覺。”

“而且,嶽強讓我出來的時候,有一兩個人還是醒著的。他為何不叫他們,卻偏偏要把我叫醒呢?”

蕭韞了然,接過話頭:“所以,他們是串通好了的,就是想讓我們聽到那些話。”

許妙儀點點頭:“如果沒有猜錯,那些人根本不是什麼盤山寨的,而是藍家的人。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試探我們。”

“許兄實在聰敏過人,某自愧弗如。”蕭韞輕歎。

許妙儀本準備謙遜地說一句“過譽”,可話到嘴邊,她忽然又有了更好的回答:“也就一般般吧。”

蕭韞:“……”

默了好半晌,他方憋出幾個字:“許兄,太記仇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見蕭韞吃癟,許妙儀心情頓時暢快不少。

這時,她餘光瞥見破廟中走出幾個人影。他們急急忙忙的,很快就沒入雨幕,消失不見。

“想必是那幾個自稱盤山寨的人,”她長舒一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

接著,又有一點淡綠的光亮從廟中飄了出來。再定睛一看,那點光亮被人拿在手中,似乎是……螢石!

許妙儀忽然想起,管事曾說過,走鏢在外,為防無法用火的特殊情況,鏢頭身上都會備幾枚螢石。

隨即,她又想起了什麼,心下猛然一沉。

蕭韞並未注意到許妙儀的異常,隻道:“有人來'接應'了,走吧。”

他向前走了好幾步,方察覺許妙儀沒有跟上來。他步子一頓,疑惑地回頭看去。隻見許妙儀定定站在原地,麵龐籠在一片黑暗中,模糊不清。

“你能抱著我嗎?”她一本正經地說。

蕭韞心中震撼無比,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許妙儀以為他沒聽清,稍微提高了音量,認真地重複道:“你能抱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