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昨夜——
許妙儀掀開廂房後窗,卻並未見到葉片落下,霎時心中警鈴大振,手上動作隨之停頓。
“怎麼了?”蕭韞注意到許妙儀的異常,輕聲發問。
許妙儀輕“噓”一聲,小心翼翼地觀察屋內環境。屋中雖未點燈,但她的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還是能看清個大概的。
沒有發現異常,她才翻窗進去。蕭韞緊隨其後,並帶上了窗。
“有人來過。”許妙儀壓低聲音,情緒頗為凝重,“我出來時發現你在窗縫中夾了葉子,明白你的用意,便又把它夾了回去。但現在,葉子不見了。”
“如此看來,某與許兄還挺有默契。”蕭韞語氣中略帶幾分戲謔。
許妙儀翻了一個白眼,道:“向兄,現在恐怕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
蕭韞輕咳一聲,正色道:“某以為,此人不是藍家的人,否則此處早已是十麵埋伏。”
許妙儀點頭讚同,道:“隻要不是藍家的人,一切都好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同時,她心中又不禁泛起更深的疑惑:“既如此,這便是起普通的入室案,其因由無非財、色、仇三種。論財,我們看起來都挺窮的;論仇,我們初來乍到;論色……”
說到此處,她忽然頓住了,隨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蕭韞,心中咂舌:兩千年後的民風果然不一樣!
蕭韞讀懂了許妙儀的想法,唇角微抽,道:“許兄,可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有著特殊的愛好。”
許妙儀:“……”
還有完沒完了?!
為了剛剛建立的盟友情,她強行壓下痛打他一頓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那隻是一個意外!”
蕭韞點頭,語氣平淡:“好的。”
“……”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許妙儀憤憤地想:當初就不應該與他廢話,直接殺了他!
*
周遭議論四起,人們麵上均寫滿了好奇與疑惑。
慶三“嘶”了一聲,亦十分不解:“你沒事去他房中做什麼?”
常五閉上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昨日比試輸給了他,我心裡不服氣,就想小小報複一下。”
聞言,許妙儀啼笑皆非,側頭看向蕭韞,眼神似乎在說:你可真會挑選對手。
蕭韞回看過來,一雙鳳眸中寫滿無奈,唇畔的笑意有些苦澀。
其餘人似乎對此毫不意外——
“嘿,這還真是常五能乾出的事。”
“我還以為他已經變了,沒想到還是這般小心眼。”
甚至還有人拍了拍蕭韞的肩,關切問道:“向兄啊,你沒事吧?”
許妙儀在心中暗道:昨晚沒事,但馬上就要出事了。
慶三朝蕭許二人看來,問:“向玉、許雙,是這樣嗎?你們可與常五打照麵了?”
二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常五便迅速接過話:“慶三哥,不用問他們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慶三一臉狐疑。
常五睜開眼,緩緩道:“我撲了個空——他們兩個根本沒在房中。作為鏢師,半夜被叫起來出任務是常有的,我就沒多想……”
“昨夜裡,我可沒有給你倆臨時分配什麼任務啊……”慶三再度看向蕭許二人,眸光沉沉,語氣幽幽。
此話一出,人們的目光紛紛朝蕭許二人投來,或驚訝或猜疑,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蕭韞率先開口:“三哥明鑒!昨夜裡,我從未見過他,也未聽到任何異動!”
許妙儀附和道:“我也是。”
“你們撒謊!”常五當即反駁道。
許妙儀道:“那你又有何證據,證明你確實來過我們房間?”
“我在窗欞下方刻一個記號,諸位可前去查看。”常五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
許妙儀心中一驚,這倒是她沒想到的。但她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找到了突破點:“你怎麼證明這記號就一定是晚上做的?萬一是你提前做好,專門用來誣陷我們的呢?”
蕭韞環顧四周,補充道:“諸位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應當都清楚,潛入一個普通的房間並非什麼難事。”
不少人點頭讚同:“這確實。”
還有人道:“昨日午後,確實沒見到常五的影子……”
常五明顯慌張了起來,連忙辯解道:“我那隻是去踩點,絕沒有提前做記號!”
“口說無憑,你怎麼證明?”許妙儀步步緊逼。
常五一噎,眼珠慌忙轉了幾轉,又道:“好,就算我是誣陷,可我隻與向玉有過節,為何要攀扯上你?”
“我與向玉共處一室,理應對他的動向再清楚不過。隻要我為他作證,你的話便毫無可信度。但你若指認我與向玉都在半夜離房,大家就會不自覺把我與向玉劃分為同黨,我們無法為彼此作證,又很難有其他證人,豈非任你言說?”
許妙儀這一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說得常五啞口無言,其餘人則如醍醐灌頂一般,輿論風向瞬間轉變。
“某雖不清楚常兄的真實意圖,但某知道,對某和許兄的指控是你給自己留的退路。”蕭韞淡淡補刀,“不過大概是常兄腦力有所欠缺,這條計策漏洞頗多。”
“你……”常五氣急敗壞。
“好了!”慶三出聲打斷,招呼屬下,“把常五帶下去!”
常五滿臉惶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三哥明鑒啊!我、我實在冤枉啊!你們都被他倆騙了啊!”
不論任他如何哀求辯解,慶三都沒有分毫動搖。
等常五被強製押離,慶三道:“好了,你們開始晨練吧。”
人群散開,各自尋地方練武去了。
許妙儀和蕭韞相視一眼,隨即朝同一方向走去。但他們中間隔著半臂距離,交流也是寥寥,儼然一副半生不熟的樣子。
他們都心知肚明,慶三之所以不抓捕他們,不是因為相信他們,而是沒有確鑿證據。反觀常五,他是確確實實被同僚檢舉了的,自己也認了,辯詞又被駁倒了,自是成了頭號嫌疑人。
常五的被捕並不能讓他們高枕無憂,若想讓他們的言論更可信,就要儘力排除外人眼中他們串通的可能。但刻意保持距離未免此地無銀,不如就保持原本的狀態——除了交流合作內容,其餘時候的相處都像半個陌生人。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一整天,二人都能明顯感知到來自暗處的窺探,是以他們表現得格外安分守己。
用過晚膳,許妙儀回房,見蕭韞正端坐在案前看書。橘色的燈火映照下,他低垂的眉眼間生出幾分柔和。
目光向下,她看見他手邊鋪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義”字。
她很快會意,徑直在他對麵坐下。
蕭韞唇角微勾,提筆寫下一行清雋的字:“許兄慧心妙舌,令某佩服不已。”
油嘴滑舌,諂媚做派。許妙儀輕輕哂笑,抬筆卻寫了一句:“向兄也是。”
還算愉快的第一次合作。
蕭韞唇畔仍噙著笑意,筆下文字卻溢出殺伐之氣:“常五是個禍患,必須得除掉,越早越好。”
許妙儀見了,不由眉頭微蹙。
她明白這個道理:若常五在嚴刑拷打下仍咬死不認罪,她和蕭韞的嫌疑會大大上升。藍鈺為了杜絕後患,很有可能采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措施。
所以,為了他們的性命,為了以後的大計,常五必須死。
但……
正思忖間,她餘光瞥見對麵的筆頭又落到了紙麵上,遊舞出一排墨字:“許兄心軟了?”
許妙儀抬眼,恰好對上蕭韞漆黑的眸,戲謔中透著些許涼意。
她撇了撇嘴,提筆寫道:“非也。”
她衛道守義,卻也並非一味的善良。常五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又對她的生命造成了威脅,那麼她就不會手軟。
“我隻是覺得,他若死了,我們首當其衝。”她寫。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常五一死,最大的獲利者就是蕭韞和許妙儀。
蕭韞輕笑一聲,寫:“那他若是自己挨不過刑罰而死呢?這怎麼說也怪不到我們頭上吧?”
許妙儀挑眉:“向兄有何高見?”
滿室靜謐之中,一行字在蕭韞筆下緩緩寫就。
許妙儀湊過去一看,不由得目露讚賞:“可以。”
達成了共識,蕭韞便拿起滿是字跡的紙張,將其遞到一旁的燭焰上。火焰吞噬紙張,勢頭拔高,此次對話就在這光耀中默認結束。
兩日後是九九重陽節。在這一天,大多數官民都會休假,鏢局也不例外。
按計劃,蕭韞和許妙儀要在今日出門。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加入了幾個鏢師結伴喝酒的隊伍。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出了鏢局,來到鬨市的一家酒館。這酒館生意很好,幾乎座無虛席,他們恰好坐了最後一個空桌。
酒很快就上桌了,小二笑道:“諸位,這是小店的特色菊花酒,敬請品嘗!”
眾人各自拿過一個酒壇,開始暢飲。
菊花酒清甜甘美,不算烈酒,但許妙儀深知這幅身體不勝酒力,故而不敢多飲。
她也算混跡過官場,避酒技巧頗為嫻熟,沒讓他人看出異常。
但令她意外的是,她身體還是泛起了燥熱,腦子也有些發暈。
這身體的酒量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差。
一旁的蕭韞見狀,墨眉微蹙,借著喝酒的動作掩飾,低聲道:“許兄可還行?”
許妙儀不答,悄然自袖中瓷瓶倒出一枚丹藥,將其握在掌心。隨後,她用這隻成拳的手掩唇輕咳,趁機將丹藥送入口中。
這丹藥是專門對付迷藥的,用其醒酒是綽綽有餘。
丹藥很快化開,她的靈台逐漸清明。
蕭韞猶豫片刻,還是站起身來,朝眾人拱手道:“某去更衣,片刻即回。”
鏢師們或點點頭,或揮揮手,或說一句“去吧去吧”,接著繼續談笑風生,看起來並不大關注蕭韞的去向。
饒是如此,蕭韞在轉身離去前,還是給許妙儀遞了一個眼神。
許妙儀明白他的意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蕭韞去和他的手下碰頭了,她的任務就是看好麵前的這些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鏢師們交談的興致愈發高昂,無人表現出尋找蕭韞的意圖。
看來其中沒有藍家的人。
許妙儀略微寬了心,但她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她體內再次發起熱來,一陣接著一陣,似綿延不絕的海浪。
隱隱與之相伴的,是一種原始的欲/望。
倏然,一個念頭在許妙儀腦海中炸開——
這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