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察覺到戰火燒到自己身上的柏臨淵端著剛烤的小餅乾湊了上來,乖巧地坐在應璋旁邊開始誇誇。
“你今天講的特彆好,條理清晰,口齒伶俐。”柏臨淵給應璋的水杯滿上蜂蜜水,接著誇誇,“我看好多網友都說想借你的嘴用。”
“那你呢?”應璋盯著柏臨淵的眼睛,“那你想不想借?”
“怎……怎麼借……”柏臨淵目光閃躲,隻覺得臉上溫度攀升,熱得他喉嚨發乾,隻能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杯子裡的水。
“直接借,你不好意思講的話,不方便講的話,我來講。”應璋很認真地看著柏臨淵,目光堅定而溫暖,“講你的冤屈、不甘。”
柏臨淵愣愣地看著應璋,臉上血色儘褪,眉宇間儘是慌亂:“我……沒有冤屈、不甘……”
“真的嗎?”應璋歪頭,手虛虛撫上柏臨淵的胸口,“但是這裡有很多情緒,既委屈,又不甘。”
“你吃了很久的藥,但治療好像陷入了瓶頸期,你的狀態並沒有變好。”
“柏臨淵,可以和我聊聊嗎?”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柏臨淵垂下眼簾,不去看對麵少女明亮的雙眸,“不會有人相信的……”
“我信。”
應璋調暗了書桌上的光源,讓室內的一切籠罩在近似黃昏的模糊光影裡,看不清彼此的五官和神情。
“你忘了嗎?我們的感官是相通的,可以共享彼此的感受和情緒。現在這麼暗,你就把我當成長嘴的影子,你說,我聽。”
“我是……科大退學的博士生,在我博二的那年……”
沉默了很長時間,柏臨淵終於開口講起他的過往。
“從小我就是個不討喜的孩子,母親更喜歡弟弟,父親在外麵另有家庭……好在我成績還不錯,憑借各種獎牌進了清大少年班,成為街坊鄰居口中那個‘學習好的孩子’,但是父母依舊不愛我。”
“我不清楚為什麼,但靈感之神眷顧,我的學業還算順利,idea不斷,實驗和論文都很順利,導師對我也算照顧有加……這一切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沒那麼糟糕……”
“我博士研究方向是各向異性導熱纖維膜,簡單來說就是一種能在有限空間裡實現高效熱管理的一種材料。”
說到專業相關的內容,柏臨淵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一樣了,眼中有比烹飪時更專注的熱忱。
“這樣技術可以應用的領域有很多,很有可能引發電子元件新一輪變化革命,我對它的未來很有信心,也滿懷期待。”
應璋靜靜地聽著,兩人雙膝相抵,以一種疏離的親密分享著這一刻的情緒和感受。
“起初,導師讓我帶上師弟師妹一起做。這是應該的,我是師兄,也是發起人,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帶著他們一起努力。”
柏臨淵的聲音很平靜,像是一個棒讀的機器人在執行程序指令,隻有應璋能感受到平靜之下暗流洶湧的不滿和憤懣。
“後來師弟過來找我哭,說他畢不了業了,我給了他一篇一作二,帶著他梳理實驗思路,論文絕大部分也是我完成的。”
柏臨淵低頭,呼吸漸漸重了起來。
“但是那篇論文沒有我的名字,那麼多名字,有師弟,有師妹,有導師,甚至還有師弟的女朋友,但是沒有我。”
“他們偷了我的論文,我的實驗,我的研究方向。”
“為了一個分支idea,他們毀了我正在研究的一切,還用我的半成品注冊了專利,成立了公司。”
“我是……沒有股份的公司法人……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要為他們竊取我成果的公司,負責……”
說到這裡,柏臨淵沉默了很久,沉重的呼吸像是啜泣,憤怒和不甘在血液翻湧,衝的他心口悶痛。
“我申訴了,他們威脅我不要不識好歹。”
“然後我被釘在學術不端的恥辱柱上,他們撤回我已經發的論文,還說我霸淩他們……他們逼不得已才注冊公司,也是在我的逼迫下讓我當的法人……”
“為什麼?你沒有做過的事,他們怎麼能這麼潑臟水?”
應璋實在聽不下去了,她能傾聽到現在才出聲已經用儘全部的克製力了,一開始她就想邦邦兩拳打人了!
“……因為我的父母為他們作證了。”
應璋:?????
先不說不在實驗室的父母怎麼給這群人作證這種離譜證據鏈,單論這個行為就很抽象啊!
“我是不是沒有講過我的故事?”
應璋用膝蓋頂了頂柏臨淵,話鋒一轉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姥爺是開武館的,就是你們南方人的外公。”
“這也是我後來被他抓著練武才知道的,小時候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普普通通技術差勁的農民,種不明白地,收成也不好。”
應璋笑了起來,嘴上埋怨,神情卻很懷念:“小老頭要是有偶像,我想肯定是陶淵明,兩人的種地水平半斤八兩。”
“我就是跟著這個小老頭長大的,在我印象裡,從來沒有過父母。因為戶口本上隻有我和姥爺,家裡也隻有我們倆。”
“後來姥爺去世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媽還活著,我爸也在。”應璋喝了一口蜂蜜水,冷掉的水順進喉嚨裡,是酸的,“他們有個小兒子,打扮得像小王子一樣,一家人出現在靈堂的時候,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來客。”
“當時我怨懟中帶著歡喜,以為自己又有家了。”
應璋歪頭看向直愣愣盯著她的柏臨淵,緩緩道:“但是他們隻是在靈堂門口站了站,問我要存折。我沒給,她們打了我一巴掌就走了。”
“我一個人在村支書的指點下操辦完後事,又給自己申請了助學貸款。”
“墳蓋上最後一捧土後,老支書讓我燒紙。”
應璋扭頭看向燈,透過並不明亮的光源她似乎被帶回那個火光明滅的下午。
“那盆火燒得很旺,但是也很冷,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愛和期待中出生。”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覆在應璋手背,指尖冰涼帶著顫抖。應璋反握回去,和柏臨淵對視:“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不要讓不屬於你的錯過成為你的枷鎖。”
應璋的手心乾燥溫暖,柏臨淵忽然有一種想要抱住對方的衝動,猶豫再三,才小聲詢問道:“可以,抱一下你嗎?”
話剛說出口,柏臨淵就後悔了:“不……”
沒等他說完找補的話,應璋就直接把人抱住了。
“要哭一下嗎?”應璋拍了拍柏臨淵的後腦勺,把他的頭按在她自己的頸窩上,不太貼心地叮囑道,“鼻涕不要擦到我頭發上,好了,可以哭了。”
冷不丁被按在女生香軟的頸窩,臉砸在肩膀上的那一刻,柏臨淵的腦子都是空的。
“我口袋裡還有一包紙,你隨便哭,不夠我再去給你拿。”抽出另一手拍了拍柏臨淵的後背,應璋抽出一張紙塞到脖子附近,“情緒都醞釀到這了,你先哭一會吧,憋得我難受,共感著呢!”
“噗——”
柏臨淵沒忍住,靠在應璋肩頭笑了出來。起初笑聲並不大,被布料掩住的聲音像夜色一樣沉悶,後來笑聲越來越大,慢慢也帶上了哭腔。
應璋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著柏臨淵的後背,安靜地聽著。等肩膀上浸濕的地方漸漸透出涼意,柏臨淵才慢慢收聲。
應璋原本想著讓他發泄一下情緒,彆總是憋著,但沒想過人會哭成這個樣子。她沒哄過人,現在既沒有經驗,也沒有想法,糾結著要不要掏出手機百度解決措施。
“你……要哭一會嗎?”柏臨淵吸著鼻子小聲問道。
“不了吧。”應璋撓頭,“小時候哭夠了,現在哭不出來,喏,給你紙。”
柏臨淵接過隻剩一張的紙巾袋子,左腳絆右腳地去了洗手間。
夜色深沉,柏臨淵站在沒有開燈的洗手間,借著月色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
開解的話他聽過很多,權衡利弊的話他也聽過很多,但是這樣簡單直接地發泄情緒還是第一次。
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坦誠直白地接受他的傾訴,句句不提開解,字字皆是理解。
柏臨淵覺得他的心跳得很不正常,血液被心臟快速泵到身體各處,有種久違的興奮和暢快。
不要跳了。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對自己說。
但是心臟不同意,它要跳,要用力地、急速地跳,要把沉寂許久的情緒和感受傳遞到身體各個角落,也要讓主人沒察覺到的悸動從血液的噪鳴中翻湧到身體各個地方。
這邊應璋按著她沒由來突然狂跳的心臟,不由歎了口氣。
真是給人憋狠了,哭一場高興成這樣。
應璋調亮了書房的燈,一邊整理一邊回憶——她小時候大哭一場會這麼開心嗎?
好像沒有吧?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應璋甩甩頭,懶得去想那些過往。這麼長時間的獨自生活讓她的很多方麵都變得不再敏銳,鈍感力變成軀殼的同時也束縛住了所有的敏感。
“你……”
柏臨淵回到書房,看著應璋肩膀上眼淚什麼的糊了大片的衣服,不自在地摳著手心。
“你的衣服,要不脫下來我幫你洗洗?”
“可以啊。”
應璋想都沒想,單手脫下了身上半濕的居家服。
柏臨淵下意識扭頭彆開目光:“啊——”
聽到聲音的應璋:?
“我裡麵還有件套頭衛衣,你彆那麼緊張。”應璋把脫下來的衣服遞了過去,“今天的藥吃了嗎?我檢查一下。”
“噢……哦!”柏臨淵手忙腳亂地接過衣服,“還沒吃……”
“衣服先放陽台臟衣籃,過來把藥吃了。”應璋起身去冰箱拿了冰袋,“吃完藥敷一敷眼睛,然後洗洗睡覺。”
“好。”柏臨淵乖乖照做,跟在應璋身後亦步亦趨。
“冷敷就消停坐著,彆到處亂晃。”
應璋把人趕回客廳,開始思考怎麼解決這些棘手的事。
哭一場可以緩解情緒,但解決不了問題。不管是導師、同門、還是父母,這些雷早晚都要炸,她得想想辦法。
不然回頭柏臨淵情緒爆炸,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