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炎熱難當,隻聽銅盆落地發出脆響,莫蓮在一陣從頭涼到腳的冰冷觸感中醒來。
一盆冷水迎麵而下,不留餘地全部撲在臉上。莫蓮睜開惺忪的睡眼,一下子就清醒了。
“誰這麼沒素質…”
後麵的話還沒說出口,接著又是一巴掌。
麵前一個滿手長繭五大三粗的老女人,穿著連襟長裙,拿著一個雞毛撣子破口大罵。
“你天天擱這兒偷懶,以為這軒轅城的錢是那麼好賺的?”
莫蓮摸著嘴角的血,眼神凶狠,剛要辯駁,一瘸腿女子過來扶起她,點頭哈腰,謙卑懦弱地看著老女人。“姑姑,我會盯緊她的。”
那老女人摸了摸雞毛撣子,翻了個白眼,提高嗓音,“記住了,投胎做了奴才,就不要享清福,尤其是這辛者庫垃圾焚燒處的下等賤奴。”
說完坐在水庫旁嗑起了瓜子,在場所有人都低著頭,加快了手上的乾活的動作。瘸腿女子把莫蓮扶到火柴堆,讓她靠著柴火休息。
莫蓮被剛剛那一巴掌打得頭暈目眩,看到有人這麼關心自己,下意識說了句,“謝謝你,小嬋。”
莫蓮方才被打懵了,這會子意外聽清楚了自己正常說話的聲音,如夢初醒,捏著自己的嗓門,慌張地朝四周觀望。
我是誰?我在哪?
這裡放眼望去是一片垃圾場,還是一片舊衣垃圾場。場裡的女人們除了方才領頭的那個,都穿著破布麻衣,腳配草鞋,在烈日下暴曬進行衣物分類,快速焚燒。最後取出焚燒完的灰燼,投遞進水庫旁邊的坑裡。
這哪裡是人乾的事!
“天呐,我明明是南方,怎麼一副京腔了。”
小嬋被搞得一頭霧水,“姐姐,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莫蓮繼續瞪大眼睛,明明她不認識這女孩,卻能脫口而出她的名字。明明自己方才還在店裡坐著休息,怎麼一下子來到隻有一群牛馬的垃圾場了。
小嬋無暇琢磨她的異常,一瘸一拐地拿了一個竹婁子遞給莫蓮,“檢查一下主子們是不是遺漏了貴重物品,然後分類焚燒。”
莫蓮看著手上的衣服陷入了沉思,自己是穿越了?
她從小無父無母在孤兒院長大,是從是是非非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幸運兒。平時的愛好也很簡單,就是研究一下高奢大牌的創辦曆史以及收集九十年代的舊衣服。
憑借著這點子愛好,莫蓮大學畢業後借了網貸,帶著點散裝英語,輾轉於日本,泰國的買手店,挑選些泡沫經濟時代人們典當的大牌(類似於巴寶莉,香奈兒之類)的二手美衣開了家古著店。
但奈何泡沫經濟時代再次卷土重來,最近經濟重返蕭條,百姓的消費欲望大幅度下降。店鋪不盈利也就算了,莫蓮欠的網貸越來越多,方才還跟客人吵了起來。
原因是那客人把四百元的衣服砍價成二十,最後客人砍價無果,丟下一句“你的店等著倒閉吧”,便逃之夭夭。
這句話歪打正著戳到了莫蓮的心坎上,說中了她的錐心之處。等那客人走了,她獨自坐在店門口。
正午的陽光毒辣,額頭上滴落的汗水流進了她的眼睛裡,一股酸澀感,伴著眼淚流下來。她叼著煙指著老天“我無父無母,從小受儘磨難,就想著活下來。世界上這麼多吃得飽飯的人,多我一個怎麼了,你就是故意針對我!”
陽光照到莫蓮店門口供奉的財神爺身上,財神爺手裡的元寶反射出刺眼的金光。
莫蓮繼續哭訴“有來生,我願意做一個吃得飽飯的奴才,也不要自己在這個看似幸福平等的社會裡摸爬滾打!”
後麵莫蓮罵累了,靠在店門口睡著了,再醒來就遇見了方才的場景。
莫蓮是有宿主的記憶的,這女孩也叫莫蓮,和她一樣也是孤兒。
古代這會兒是安朝二十四年,皇帝乃向塵淵,民生安樂,百廢待興。
她用力摁住自己流血的嘴角,聞了聞大拇指出刺鼻的血腥味,通過嗅覺和觸覺來確定這不是幻想。
“老天,你還真是有求必應,夠義氣。”
今日午後,安朝的莫蓮耐不住人生的艱辛服毒自儘了。在現代來說,便是重度抑鬱絕望下的自裁。
二人身世名字都出奇一致,莫蓮撫摸著宿主的手心,尋思這也是一種緣分。
“又在發呆偷懶,你真是不記打啊。”老女人又過來了。
莫蓮這會兒理順了,這個女人是崔嬤嬤,平時以克扣手下為樂的辛者庫掌事。
“我這就做,這就做。”莫蓮假笑,順勢躲開下來的雞毛撣子。她上輩子是生意人,最會察言觀色,自然能屈能伸。
然而崔嬤嬤對她的刻板印象早就形成了,再加上天氣炎熱,今天被捉到兩回了。古代的莫蓮性格懦弱,膩來順受慣了,基於這刻板印象,崔嬤嬤這股子火氣自然是往她身上撒。
“遺妃娘娘最近過敏,滿身紅疹,這一堆是沒來得及燒的廢衣服,你去送到華苑殿。”
崔嬤嬤話音剛落,辛者庫四周傳來一陣唏噓之聲,有驚歎有幸災樂禍。
莫蓮自然知道這遺妃是何等人物。邊境進貢的寵妃,長得極具異域風情,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媚態。民間術士傳聞,此女乃是妖孽化身,不得沾染。
然而奈何聖上塵淵喜歡,一入宮便把自己母親為妃時的寢殿賜給她居住。初入盛安,就迷得皇帝七天不早朝,連自己的結發愛妻都冷落了。
禍從天上來。
莫蓮歎了口氣,隻怪這宿主的懦弱性子,但過去之事不可改變,隻能鋌而走險,硬著頭皮接下這活。
她拿起打包的衣服,語氣冷淡地回了一句,“是。”
隨後走到水庫邊,清理一下自己嘴邊的血漬。中午的太陽毒辣,波光粼粼的水麵晃的眼睛酸澀,莫蓮看著水中倒映著一張精致瘦小的瓜子臉,摸了摸嘴角,便離開了。
辛者庫的奴才們開始議論了。
“遺妃身上過敏紅疹至今都不知道什麼原因,太醫門束手無策。衣服已經燒了一些了,若是再找不出原因的話,怕是要遷怒到我們身上了。”
崔嬤嬤在水庫旁嗑著瓜子,見到奴才們開始七零八嘴地議論,她便拿著雞毛撣子,走入人群中間。
“咋著,你們想代替她嗎?”
瞬間一片寂靜,鴉雀無聲,大家轉頭各做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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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蓮剛出門兩步,便聽到一聲叫喚和步伐不一的腳步聲。
“姐姐等等。”
逆著陽光,小嬋用儘全力奔向她。
“我害怕…”
莫蓮看著小嬋濕潤的眼角,自是知道此去意味著什麼。
“彆怕,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我今年也二十四了,你才十九歲,二十五出宮也彆指望男人,自己開間鋪子,好好活著。”
隨著從懷裡掏出十兩碎銀子,塞在小嬋手裡。
小嬋感覺到莫蓮不一樣了,“再?”
莫蓮輕聲地笑了,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瞎說的,銀子收下。等著你給我操辦後事,記得選一塊好點的墳地,剩下的是你的辛苦費,可不許拒絕哦。”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這是你十年積蓄。”
“古往今來,我都是無人在意慣了的也隻有你對我好。我記得,從你第一天來,就偷偷給我留吃的呢!”
小嬋哭得更大聲了,莫蓮不忍見這離彆的情景,彆過腦袋,不敢直視她。
底層掙紮久了的人,最容易被一點小小的珍視感動得痛哭流涕,也最容易交付所有真心。
“走了。”
莫蓮隨後匆忙離開。
辛者庫位於軒轅城最南端,華苑殿位於宮廷最熱鬨的中心地帶,從最南端到華苑殿莫蓮足足走了三柱香的時間,到達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莫蓮走的又累又熱,剛到達華苑殿門口,一陣涼意撲麵而來。
盛夏酷暑,華苑殿似秋涼。
華金點翠,數十位宮女手持木扇煽動冰塊,殿前數株清荷,十裡傳香。
遺妃身邊的宮女紛紛身著真絲綢緞,額間簪金泊,過得比不受寵的主子們都瀟灑。
遺妃的陪嫁宮女息兒此刻正站於殿前,見到莫蓮捏住鼻子,不耐煩地走上前來。
“辛者庫的東西送來了?齊全了嗎?”
莫蓮低眉,不願見到這幅刻薄的嘴臉,但語氣依然客氣。
“回姑娘,有些被焚燒了,剩下的都在這。”
息兒立刻不滿。
“那娘娘的病因咋查證,如果出了什麼岔子,你們擔待得起?”
莫蓮點頭如搗蒜,立馬“是是是”回答起來。
上位者就是如此,明明是自己通知的不及時,但硬是要把責任推卸在底層的奴婢頭上。
“跟我來吧。”
莫蓮身著粗布麻衣,衣角處補了好幾塊補丁。嘴角還是腫的,和這華麗輝煌的樓閣格格不入。
息兒行至宮殿內室,忽然想起忘了請太醫,捏著鼻子開口。
“你擱這等著,我去喊太醫。”
遺妃內室能自由進出的宮女寥寥無幾,息兒走了,隻剩莫蓮一人等在門口。
時間久了,莫蓮也覺得無趣,再加上她是現代人,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這古代的豪華建築。看著這精致的亭台樓閣,連遮住窗戶的窗簾都是幾十位繡娘精心雕琢的。
她忍不住逛起來。
行至內室,門是敞開的。
她見四下無人,摸著真絲做的窗簾自言自語起來。
“天呐,這東西要是放在我店裡,真的抬價,真正的古董店。”
突然鼻頭傳來一陣的桂花熏香。
這味道太熟悉了!莫蓮在現代時,隔壁店家就是主打香道,這是用晨起沾著露水的桂花烘焙晾曬十天而成,對於細節的把控十分精準,多了或少了一時一刻都是不行的。
她猜到知道此人身份不凡。
她快速退後,躲在宮殿旁的假山後方。
“多謝替我建築宮殿。”
溫柔細致的女聲傳到莫蓮耳裡。
“娘娘客氣了,剛剛帶領娘娘逛了一圈,對本王的設計可還滿意。”
“西邊建信停台,方便我與家人來往的鴿子歇腳,東側是戲台,讓我重溫胡曲,三王爺用心了。”
三王爺塵安是當今聖上塵淵的親弟弟,莫蓮通過宿主的記憶隻能模糊想起一個背影。
莫蓮探出頭去,隻見一人高馬大,玉樹臨風的男子。
塵安偏過頭,夕陽的光照在他的發絲上,對著遺妃耳語幾句。
說了什麼莫蓮尚未聽清,隻見二人微微一笑,遺妃點頭。
“娘娘彆擔心,我朝的兵力自然是和邊境旗鼓相當,無論如何,娘娘都要給塵安一條生路啊。”
莫蓮對他們談話的內容並無興趣,畢竟現在小命難保,還是少參與宮廷的事兒為妙。
誰知天不從人願,由於剛穿越過來就被打了一頓,再加上來華苑殿路途遙遠,莫蓮瞬感眩暈。
“嘶…”,左腳不偏不倚地踩在假山後方的樹葉上。
“誰?”伴隨著塵安的一聲大吼。
莫蓮低著頭從假山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