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春,滬上初雨(1 / 1)

沈倩倩的婚禮是在遊輪上舉行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老公,年紀比我想象中大上一些,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

他老公的長相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倒不是說他老公長得不好看,隻能說談不上帥,屬於普通人的長相。

但在我的印象之中,沈倩倩一直是個超級顏控,上學那會兒她還說過類似於“男朋友可以什麼都沒有,但必須要帥”的話。

看來在我們分開的這些年裡,她的認知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倩倩的老公包下了整座遊輪,婚禮整整持續了一天,晚上的時候還舉辦了一個舞會。

我端著一杯飲料站在船艙的外麵,透過玻璃窗看人群之中翩翩起舞的沈倩倩,恍然又回到了許多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應該是迎新大會的時候,她穿著一身名牌,坐在我旁邊的位置。

一頭栗色的波波頭剛剛過耳,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虎牙。

當我就在想,這個姑娘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孩,不然不會有這麼無憂無慮的笑容。

後來的事情也證實了我的這個想法。

隻是一眨眼過去,我們都長大了,曾經的無憂無慮都變成了回不去的念想。

大約是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陸家嘴的高樓大廈顯現出絢麗的廣告屏。

其中有一條是沈倩倩老公買的,上麵寫著:

沈倩倩,我永遠愛你。

廣告屏顯現出來的那一刻,遊輪上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歡呼,而身處歡呼聲正中心的沈倩倩,雖然臉上掛著笑意,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我看不懂她為何落寞,但也許是她想起了某個放不下的人吧!

那個人一定是王博羽。

自打我從澳洲回來之後,很少再與他聯係,除了每年春節會互相發送一句可有可無的祝福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偶爾我也會看到他發朋友圈,大概能看出來,他是準備留在澳洲不回來了。

我從來沒有問過沈倩倩,後來他們還有沒有見過麵。

也許見過,也許沒有。

至於那些年少時候的感情,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無疾而終了。

我默了一默,心中突然萬千感概。

巨大的遊輪沿著黃浦江順流而下,江邊的繁華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在我眼前匆匆掠過。

江風吹得我抱緊了雙肩,我正要回到船艙,一扭頭,卻看見了沈倩倩。

她穿著一條單薄的抹胸短裙,斜倚在窗框邊上,手裡端著半杯紅酒,笑意裡帶著一絲濃濃的疲倦。

她說,結婚太累了,就跟上台表演的小醜似的,明明心裡抗拒的要死,麵上卻還要裝出幸福的樣子。

她還說,結婚跟談戀愛真的是兩碼事,愛不愛的好像根本不重要,合適就可以了。

她說著轉過頭,仿佛是像我尋求認同似的,抬眉問我:

人總要結婚的是不是?那麼找一個愛你的,相較於找一個你愛的,一定過得更輕鬆一些對不對?

我不敢苟同她的說法,但也沒有出言反駁她。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對於她的人生來說,我隻是個局外人,其實沒有什麼資格發表評論。

她似乎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略帶諷刺地笑了一笑,仰頭一口喝下了杯子裡剩餘的紅酒。

初春的江風裹挾著濃濃的寒意,我見她穿的單薄,遂招呼她進屋說話。

她卻突兀地甩開我的手,看著我認真地說:

時心許,有些事情如果我今天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當年的事情……其實和林蕭遠沒有關係,孩子是王博羽的,我是為了保護他,才誣陷林蕭遠的。

她的話就像一根過期的引線,引燃了一顆不會爆炸的火藥。

我以為我會特彆憤怒的,但其實並沒有。

比起憤怒,我更覺得是一種釋然。

說實話我當初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真的能為王博羽做到這一步。

她大概也沒有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愣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

那兩個學姐本來就很討厭林蕭遠,我讓她們幫我撒謊的時候,她們甚至都沒有猶豫,還主動找朋友幫我做了假的聊天記錄,是不是很諷刺?

我沉默著沒有接話,她苦笑了一聲繼續說:

說出來不怕你不高興,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你和林蕭遠走不長,畢竟渣男永遠不會改變渣的本質,就算我不做那些事情,他遲早也會渣了你的。所以,就算是讓他背鍋又怎樣呢?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人心裡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一旦被認定了之後,很難會發生轉變。

那個時候林蕭遠是臭名昭著的渣男,就算他真的做出那樣的事情,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

沈倩倩說著望向江麵,忽而壓低了聲音說:

可是王博羽不一樣,他還有光明無限的未來,我不能因此毀了他,你能明白嗎?

我想我大概是能明白的,但僅僅止步於“明白”而已。

若是讓我因此原諒她的所作所為,我好像也沒有那麼寬宏大量。

於是我問她:

那你為他默默做了這麼多,他又是怎麼回報你的呢?

沈倩倩聞言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有掩飾不住的慌亂。

她這個反應讓我不禁輕笑出聲:

沈倩倩,在我看來,你不過就是自己感動了自己罷了!你真的覺得,當初不告訴他就真的是為他好嗎?

沈倩倩看著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頓了一頓繼續往下說:

也許他確實不是一個十分成熟的人,但他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你回國之後,他曾多次向我打聽你的消息,還曾想來上海找你。

後來有一次被他媽媽發現了,還險些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但縱然是這樣,他也沒有放棄,大概是三年前的時候,他偷偷來過一趟上海。

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不用我明說了吧?

沈倩倩聽到這裡,忍不住掩麵哭了起來。

她的雙肩在夜風之中不住地顫抖著,像一隻無助的小獸,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平複了情緒,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我知道他來找過我,可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樣子,我寧願他忘了我。

我忍不住接話道:

可是沈倩倩,不管他看不看得到,現在的你比從前還要狼狽不堪,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你想要的就是如此狼狽不堪嗎?

她緩緩地止住哭泣,看向我的眼睛裡有太多的迷茫。

我衝她淺淺一笑,抬手脫下身上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轉身離開了甲板。

遊輪結束盛大的航行,緩緩停靠在了附近的港口。

晴朗的天空忽然飄起一陣細雨,浸濕了我的頭發。

我隨著人流下了船,扭頭看見沈倩倩依然還站在欄杆旁邊,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

人群中有人發出感歎:

這可是上海的第一場春雨啊!

我兀自一笑,用手遮了頭頂朝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跑去,沒跑幾步,卻被一雙腳攔住了去路。

我順著那雙腳緩緩往上看去,爾後便看見了林蕭遠的臉。

他撐著一把傘,站在離我半步之外的身前,宛若是山前水複之後恍然出現的世外桃源。

他看著我,一臉的嗔怪地說:

就知道你不會帶傘!

說著,他抬手將我拉入傘下,又脫下身上的外套小心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呆呆地看著他做著這些,心間的暖流像是開了掛一樣,死命地往腦子裡衝。

我忽而一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顯然嚇了一跳,顫了一顫才問:

怎麼了?是不是沈倩倩又跟你說什麼了?

我埋在他的懷裡拚命地搖頭:

她沒有說什麼,我就是看見她結婚了,特彆羨慕!

林蕭遠沒好氣地笑了一笑,輕輕一彈我的額頭,寵溺地說:

你羨慕她乾什麼?我們馬上也要結婚了啊!還是說……你已經迫不及待,現在就想嫁給我了呢?

換做平時,我肯定要一口否決的,甚至還要罵他幾句彰顯我的排麵。

但我今天除了點頭之外什麼也不想做。

林蕭遠看見我這個反應,先是愣了一愣,爾後眼裡露出了不可複加的驚喜。

他張口就要說些什麼,我搶在話還沒有出口之前,用雙唇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我們在一起以來,我第一次主動親他。

他驚得瞪大了雙眼。

但很快,他便反客為主,順手樓住了我的腰。

我輕輕踮起腳尖,回應著他纏綿悱惻的吻。

暖橘色的路燈從斜上方打下來,照亮了飄在空中的綿綿細雨,像是一場無聲的見證。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句很扯的話。

它說,被第一場春雨所見證的愛人,永遠不會離開。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有些願意相信了。

所以許多年之後,我再回想起今天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

庚子年春,滬上初雨。

他撐傘來接我,目含春光。

我們一起往回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時間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