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前夕,我將號托付給了鹿鹿。
這一去萬一碰到點兒什麼事,少說十天半個月上不了線,活動經驗什麼的我絕不能落下。
北京沒有直飛悉尼的航班,得從香港轉機,加上行李超重入境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和我媽足足折騰了將近二十個小時,才終於抵達了傳說中的金斯福德史密斯機場。
澳洲的季節和北京完全相反,八月份正值冬季,但好在不冷,氣溫在17℃左右。
我還好,厚衛衣加長褲,將將正合適。
我媽就夠嗆了,穿了一身小香風套裙,上半身倒是沒事,就是腿凍得不行。
靜文表姐果然坑的不負眾望,一下飛機我媽就給她打了電話,說是再有十分鐘就到了,結果半個小時過去了,連個人影也沒看見。
我跟我媽在路邊乾等,眼睜睜看著同一趟航班的人一個接一個從眼前打車離開。
耗到最後,就連那個不小心帶了違禁品被扣留的小姑娘也都辦好手續出來了。
而我們還在等人……
小姑娘來的時候坐在我媽旁邊,我媽看她年紀和我差不多,又是一個人,母愛瞬間就泛濫了。
小姑娘活潑可愛,說話又好聽,我媽很快就和她聊熟了。
以至於到下飛機的時候,我媽連她爸媽是做什麼的,老家在哪裡,初中班主任姓什麼都全弄清楚了。
小姑娘被查出帶了違禁品的時候,我媽一個連英文都說不明白的人,還差點衝過去幫倒忙。
要不是我攔著,指不定她這會兒已經被遣返回國了。
看小姑娘一蹦一跳的樣子,想必是違禁品的事情完美解決了。
我媽隔老遠看見人,就衝她打了招呼。
然後小姑娘就理所當然地走到了我們旁邊。
彼時我注意到一個細節,這姑娘上飛機的時候拎了一個行李箱,這會兒卻沒看見行李箱的影子。
於是我就問了,什麼情況!你就帶了一包螺螄粉,他們就把你箱子沒收了嗎?
小姑娘莞爾一笑:當然不是,我哥哥來了,行李箱在我哥哥那兒呢!
我媽一聽見“哥哥”二字,當即就湊了上來:剛在飛機上,你沒說還有個哥哥呀?
小姑娘又是一笑,這一笑顯然與上一笑差彆很大,靦腆之中帶了些許嬌羞。
她解釋道:阿姨,我們不是親戚,就是關係比較好,他又大我幾歲,所以就叫哥哥。
她這麼一說,我瞬間就懂了。
這不就是委婉地表示兩個人兄妹感情並不純潔嗎?
懂的都懂。
我媽卻顯然沒懂,又問:那你哥哥是在這邊讀書,還是工作呀?
小姑娘正要回答,卻被從後麵走過來的人打斷了話頭。
我和我媽下意識跟著她一起扭過頭,然後就看見了迎麵走來的林蕭遠。
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林蕭遠。
他個子很高,估計有個一米八七的樣子,在一群外國友人中間也顯得鶴立雞群。
他步子跨的很大,走一步等同於我劈個叉,穿著一件很酷的黑色皮夾克,一襲軍綠色工裝褲,腳踩一雙白色高幫小愛心聯名款帆布鞋。
因為帶著墨鏡我看不清全臉,但隱約感覺很像娛樂圈裡哪個男明星。
他的下巴線條尤為驚豔,像是一件完美的大師級彆雕塑品。
我和我媽禮貌地衝他點了點頭,他回報以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聽到小姑娘問了他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找到了嗎?
他聽完緩緩搖了搖頭,爾後將頭偏向了我和我媽的方向。
我聽見他問小姑娘:這是?
小姑娘如實作答,又像是想起似的,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他聽完之後,突然就取下墨鏡,莫名看了我一眼。
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十分罕見的瑞鳳眼,眼角微微上揚,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像是在笑。
我扭頭避開他的目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就好比你去追星,舉著橫幅喊著“哥哥勇敢飛”的時候,哥哥突然摘下墨鏡,直勾勾看著你還不說話的那種詭異。
等我再回過頭的時候,他已經重新戴上了墨鏡,拎著行李箱,打我身邊走過。
好像是刻意的,又好像是無意的,路明明那麼寬,但他偏偏就是用袖子刮到了我。
我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讓。
然後我就聽見,他好像輕笑了一聲?
我抬頭試圖探尋答案,可他墨鏡遮麵,我看不到背後的表情。
他帶著小姑娘打車走了,留下一抹瀟灑的背影。
我看著出租車離開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國在澳留學生都這麼帥的嗎?
那我簡直有點期待了啊!
他們離開之後,靜文表姐總算是來了。
她一副蓬頭垢麵的模樣,連內衣都沒來得及穿,一看就是剛起床的樣子。
我媽向來好脾氣,也沒舍得說她一句,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就上了車。
靜文表姐的家是個九十多平的兩室一廳,距離S大僅僅三站路。
我本來還以為她已經提前幫我準備好了房間,結果也是到了之後才知道,要不是我媽下了飛機給她打那一通電話,她早就忘了我今天要來的事情了……
我還能說什麼?
隻能說不愧是我的親人,果然有些血緣的遺傳了!
靜文表姐的家就如同她的發型一樣亂。
我倒是不怎麼在意,就是苦了我媽這個潔癖了。
我媽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下腳的地方,最後委婉地說:靜文啊,要不下午你找個家政來一趟家裡,小姨出錢,可以嗎?
靜文表姐從冰箱裡翻出一大桶牛奶,讓我們當水喝:小姨你不知道,這裡不比國內,找個家政得提前預約,指不定得排到什麼時候!
我媽一聽這話,當即眼前一黑,差點就昏過去了。
靜文表姐見狀,連忙又說:沒關係,下午收拾一下就好了,這條街對麵就是個商場,到時候小姨你就安心去逛街,剩下的事交給我和許許就行!
她口中的許許自然是指我了。
我爸也算是半個文人,那時候給我取名,翻了不少文學著作。
最後在賀鑄的《換追風》之中讀到這樣一句詩:
擁容胡旋一盤中,目成心許兩匆匆。
於是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時心許。
隻可惜我的性格並沒有按照這個意境發展,反而漸行漸遠,直至最後背道而馳。
話扯遠了,拉回來。
我媽自然不可能放著我和靜文表姐兩個人收拾,自己一人去逛街,倒不是因為心疼,就是可能不太放心。
我和靜文表姐收拾房間,那不是王炸嗎!
於是乎,我們三個簡單地吃了一點東西之後,就開始了昏天暗地的大掃除。
待我們將房子終於收拾出人住的模樣之時,已經是深更半夜了。
我癱在沙發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卻仍然想著要爬上遊戲瞧一瞧。
網遊治癱瘓,古人誠不欺我。
靜文表姐是個網遊發燒友,就算在澳洲生活有些年頭了,但依然醉心於國內的各大網遊。
說起來我玩天下3,也是她帶著入的坑,隻是她早就脫離了苦海,而我還在其中苦苦浮沉罷了。
她雖然不靠譜,但打小就與我臭味相投,見我要玩遊戲,主動幫我搞定了加速器。
我媽今天一天累得不行,我怕吵著她,就把電腦搬到了客廳。
那個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一點,我還沒有意識到時差問題,以為遊戲裡肯定沒幾個人了。
卻不成想,國內現在才十一點,正是遊戲裡人多的時候。
一上線我就發現自己頂了號。
鹿鹿正用我的號帶著她一眾挖草小號做周常,見到號被頂,第一時間發出了碩大的問號。
我猜她是完全沒有想到,我前天才找她托的孤,今天就自己上了線。
……
我習慣性地要開歪歪,登錄的時候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從今天起,我就是一個寄人籬下的人了。
雖然表姐不太可能睡得比我早,但大晚上在彆人家客廳製造噪音,好像也不太合適。
於是我又叉掉了剛登上的歪歪。
就在我叉掉歪歪的那一瞬間,一股悲傷莫名襲來。
我突然意識到,以後我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就在歪歪肆意咆哮了。
也是那一個瞬間,我才深刻地感覺到,此刻的自己已經身處異國他鄉了。
那種感覺是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最接近這種感受的,應該是林蕭遠那晚說出那句“一個人孤身在外”時所散發的蕭瑟和悲涼。
為什麼好端端又想起了他呢?
我一陣納悶。
他卻像是感覺到了我的心思似的,恰是時候在好友列表亮了起來。
我鬼使神差地打開對話框,突然想跟他說點兒什麼,手在鍵盤上僵了半天,卻愣是沒打出來一個字。
最後還是鹿鹿的密語將我拉回了現實,她催命似的密語我:趕緊打怪啊!發什麼楞!
我這才醒轉過來,招出寶寶打怪。
打怪的間隙,我瞄了一眼係統頻道,時不時會彈出林蕭遠開箱子的信息。
所以這貨大晚上上線,就隻是為了開箱子?
也是有錢任性。
和鹿鹿打完周常,已經兩點了。
鹿鹿倒騰小號做手工去了,我想隨便殺幾個敵對就睡覺,卻在鳳舞森林意外碰到了林蕭遠。
他站在神石旁邊的商人麵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乾什麼。
我一時興起,就調成隊伍模式吹了他一下。
他旋即就在當前頻道打了字:小屁孩兒?
我在電腦前狠狠翻了一個白眼,抬手又給了他一個符驚鬼神。
他這下更確定是我了,笑著說:你不是把號托付給鹿鹿了嗎?怎麼自己又上線了?
我皺眉:你怎麼知道這事?
他發了個鬼臉的表情:昨天看見你號在線,以為是你,結果是鹿鹿。
這句話信息量包含太大,我一時沒有完全領悟,遂問他:你找我有事?
他又發了一個鬼臉的表情: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我當場一巴掌就飛了過去:沒事煩你霸霸做什麼!
他本來挺正常一個人,但好像漸漸也被我帶壞了,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個挑釁的表情:小屁孩兒,我才是你霸霸!
然後我們兩個就為爭一句“到底誰才是霸霸”折騰了半天,最後還動起了手。
說是動手,其實也隻是我單方麵的動手。
他一如既往地打不還手,血快見底的時候,還主動開了殺戮模式,省了我半個小時的紅。
待他黑白之後,我盤腿坐在他的屍體上,早將什麼他不他鄉的事情全忘乾淨了。
他邀我組隊,我沒有拒絕。
進隊之後,他就在組裡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他說:像你這種小屁孩兒,我真要製裁,來十個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我冷笑了一聲,不以為然。
他又說:我就是讓著你,你還以為我真怕了你了。
我再度冷笑,不為所動。
這時他才話鋒一轉,問我:怎麼樣?初來乍到,還習慣嗎?
一句話驚得我騰地坐直了身子。
他是怎麼知道我已經來了的?
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像我這種平均在線八小時以上的選手,除非碰到什麼要緊事,不然不可能將號托付給彆人。
他那麼聰明,估計昨天遇到鹿鹿的時候,就已經猜出原委了吧!
反正他已經知道了,我再強行隱瞞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於是我大大方方地說:還行吧!除了東西不好吃,網速慢了點,東西賣的賊貴之外,沒什麼彆的不好了。
他見我這麼說,十分不厚道地笑了,還趁機恐嚇我說:不著急,更糟心的永遠都在後頭。
我嘖了兩聲,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我總是會在彆人打字的時候,自動帶入聲音。
而就在剛剛我帶入林蕭遠聲音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了白天在機場遇到的那個人。
我沒在人很多的頻道聽林蕭遠說過話,隻是偶然有一次找肘子哥的時候,他也在頻道裡,碰巧聽過那麼一耳朵。
今天我在機場也聽過那個人說話,但因為隻有兩個字,聲音又小,所以沒聽出什麼不對。
此刻想起來,卻覺得那個聲音與林蕭遠,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相似?
一個可怕的念頭猛然出現在我腦海裡……
那個人不會就是林蕭遠吧?
為了印證這個猜想,我連忙掏出手機問鹿鹿索要他的照片。
我記得八卦群裡曾經扒出過他的照片,鹿鹿發給我看,我當時忙著打架,沒心思搭理。
後來想起來的時候,文件已經過期了。
鹿鹿向來熱衷於這種事情,二話不說就打開了她2個T的硬盤,認認真真地忙活了起來。
隻是還沒等她找到照片,林蕭遠就主動自爆了身份。
他說:小屁孩兒,我今天在機場看見你了,紫色紮染衛衣,黑色破洞牛仔褲,對不對?
我當時驚了,僵硬地朝下看去。
衣服我都還沒來得及換……
這時又看見他說:說實話挺失望的,本來還以為是個毛頭假小子,沒想到是個軟萌小蘿莉,反差太滲人了!
估計是生怕不能激怒我,他還附加了一個挑釁的表情。
我當時就沒忍住反駁了:你才是軟萌小蘿莉!你全家都是軟萌小蘿莉!渣男你給我記好了,小爺我是你霸霸!你霸霸永遠是你霸霸!
他被罵了,卻一點也不惱,反而還語氣輕佻地說:我是不是軟萌小蘿莉,你不是都親眼看到了嗎?
經他這麼一提醒,機場裡的身影冷不丁再次浮現在了我眼前。
我曾經一直認為“三觀跟著五官走”是一句反人類的話,如今看來,好像也不無道理……
我心裡想罵他來著,但是腦子卻不聽使喚,拚死拚活也擠不出半個字來。
這時他又開口說話了,語氣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他說:趕緊睡吧,小屁孩兒。
我依舊處於腦子宕機的狀態,打不出一個字來。
他又說:你躲不掉的,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這句話就仿佛摧毀保護結界的咒語似的,一刹之間挫光了我所有的銳氣。
我泄氣似的看著對話框裡的話,認慫似的按下了關機鍵。
就忽然有一種小白兔遇上大灰狼,被他吃定了的感覺,弱小,可憐,又無助,但偏偏心裡還想逆天改命……
關了電腦之後,我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逐字逐句地琢磨他最後那句話。
你躲不掉的,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
啊,有點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