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響鳴動,將軍回家(1 / 1)

冬至日,京城昨夜大雪紛飛,冰枝玉掛,銀裝素裹。

白皚皚的地麵上顯出一道道馬蹄印,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騎在馬背之上,身披英甲紅袍加身,英姿颯爽。

他的身後跟了一票人馬,馱著大小的行囊賜物,隆重非凡。

道上擠滿了人,人群裡不知是誰窺見了那身威武甲胄,高聲驚呼道:“慰遠大將軍回來了!慰遠大將軍回來了!”

慰遠大將軍是皇帝賜予少年英雄程眙的稱號,他本是文官世家,偏偏劍走偏鋒,成了族裡的神話。

十六歲起便率領數萬大軍敗敵寇數百裡,此後駐守戍邊三年,鐵馬金戈,百戰百捷。

雲震四方的同時血濺敵營,硬是逼的敵寇簽了投降契約,割地賠款,一應俱全。

這次大獲全勝,他回京述職,皇帝欣慰,賞賜一通財寶後,便出言讓他好好歇息,弱冠之年,應是該準備嫁娶婚事。

前線平定,凱旋而歸,程眙心思並不在上,隻想好好陪陪家人。他接過百姓的喜迎,策馬奔向熟悉的府邸。

沒走到儘頭,就見遠遠一邊站著數人,領頭的是一對雍容華貴的夫婦,精神抖擻,滿麵春風。他一眼就識出這是朝思暮想的爹娘。

二人帶著程府幾乎上下的家眷侍者,為程眙接風洗塵。程府並不大,最起碼三年前程眙離家時還沒有現在的規模。他勝仗告捷回來,家中日新月異。

府邸的朱門大開,匾額高懸,氣勢恢宏。簷枋雀替雕工精湛,兩隻石獅倨傲昂首。隻在門口遠遠望一眼,就知道是個非富即貴的人家。

程母著一身素色金枝的披肩,見著策馬而歸的程眙,些許激動的揮了揮手。三五家丁忙上去接上後邊馬匹托來的行囊,那些跟在程眙身後的都是他的親信,看到將軍歸了家,便都識大體的告了辭。

“讓我看看,你瘦了。”程母眼裡含著淚光,細細摸上他的臉頰,三年間裡,他變化頗多,身形挺拔,氣質凜然,不怒自威。

程眙是不太像程家人的,程家家主程父,總歸總承了祖上的恩惠,世隨子爵,所識之人數不勝數,稍有長進之心,也可憑借不俗的出身混個前茅。

但他隨遇而安,偏不,五品文官的閒散官職在他這裡已是極好。待老太爺一行駕鶴西歸,程父沒了束縛,也就沒有開枝散葉的必須指標。

他小妾都沒納個幾房,隻在老太爺在時,不違父母命納了一個,但依舊專寵程母。兩個兒子都是程母所生,長子程眙,次子程漣。

老太爺過身,程父打發了小妾,專心放在了閒情逸致上,看書作畫,程母對此頗有微詞,總覺得他可以再拚一拚博一博。

但程父並不以為然,程漣是性子最像他的人,從小便體弱多病,因此隻能圈在院子裡,請來了教書先生,他與程父單獨相處的日子很多,受到他的熏陶,也愛好上了琴棋書畫這些。

唯有程眙,從小便展露了過人的體能天賦,偶有一次調任京城的官吏入府問候,恰巧遇上了時年八歲的程眙在水榭嬉戲,他與府裡的下人拔河,氣度非凡,力大無比。

與他相對的是兩個豆蔻年華的女婢,也不知是讓著這位少爺還是真的拔不過,她們竟雙雙搖頭,一副為難的樣子。

那官吏卻步,隻是一八歲小童,能有這般力氣?

“這是鄙人的犬子,真是讓您見笑了,平日他就好這些拳腳功夫,常拉上僮仆們比拚。”程父見來客將目光落到程眙身上,忙解釋道。

“叫他過來吧。”

雖不知這官吏打著什麼主意,但程眙瞥見父親,便悠悠走了過來。

他莽撞的抬眸瞧了眼官吏,陌生的臉,從未見過。

經程父的提點,他也不失禮教同那位官吏進行著問好。忽地,官吏攥起了他的手腕,兩眉緊皺,一手拈著他的小臂,一手抿著長須。

程眙隻覺疼痛,那人手又繞到了頸後。兩眉豁然開朗,程父察出端倪,忙製止將程眙拉到了身後。

官吏笑而不語,無言離去。

隔日,程府大門敲響,來人乃是頗負盛名的統兵都督,程父大驚,恐怠慢,一麵忐忑一麵又將人請進,好茶好吃待上,才顫巍開口道:“不知將軍大人有何事,特此造訪寒舍一遭?”

統兵都督掃視一圈,將目光落在了程眙身上。

“找苗子。”

他回了這麼一句,大寰平定多年,北疆蠢蠢欲動,新上任的皇帝未雨綢繆,因此派定他在民間培養些身強體健的少兒。

新調任上京的官吏懂些摸骨之術,初來程府,誤打誤撞就挖到了程眙。二人回去一談,這統兵都督便聞著味就來了。

解釋一番,程父遙看程眙。

自此,程眙八歲就跟隨了統兵都督,在他身邊習武。十六歲時就開始征戰,不畏生死。因有功,皇帝便安排他到了北疆戍邊,最苦最寒,他都挺立了下來。

所以程母覺得他不同家裡的每個人,品格堅韌,任勞任怨。

“母親。”程眙撫上了程母的手,眼神中溢著多年來的辛酸。

他的豐功偉績切實的為家裡帶來了改善,昨夜程母被封為了三品淑人,舉家歡慶。程父痛飲豪酒,醉臥方桌。

重逢總是讓人喜悅的,下人掩著火放了爆竹,聲響鳴動京城,大將軍回家了。

程眙剛一回,便脫下甲胄換上便服。屋裡的擺設和三年前他離家時一樣,軒窗外的喬木覆著厚厚的積雪,他走上前眺了一眼,忽地聽了一陣腳步匆匆聲。

原是家中的常嬤嬤,她麵帶慈笑,親切的做著問候,幼時他深受這位嬤嬤的照料,還記得當初離家,下人們淚眼婆娑,依依不舍,常嬤嬤最為傷感。

“大公子可算是回來了,”常嬤嬤向前走了幾步,笑起來顯出了眼角的魚尾紋,“夫人讓我叫您去用膳。”

程眙應了一聲,戍邊在外的日子飲食匱乏,北疆那兒喜食肉類,鮮少有瓜果蔬菜。

他這番回京會見皇帝,也不能多食,現在總算回了家,想到那些飫甘饜肥,就不由垂涎。

“常嬤嬤,身體可算安好?”

程眙走在後,常嬤嬤在前,兩人關係並不生疏,因此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一切都好呢!”她笑眯眯的應著,落到那正廳之處,程眙卻步。

程府上下的人都圍坐在此,這次回京不少貴客也紛至遝來。共同道賀程家的光輝,程母容光煥發,程父也在側,拉著程眙落到空座之上。

他是這場宴請的瑰寶,數人為他斟酒。程府雖大,可奈何程父也沒那開枝散葉的念頭,因此就算湊了一幫人恭賀,也不免有些冷清。

“舍弟呢?”程眙掃視一圈,忍不住問道。

從回家到現在,家裡基本的奴仆他都見了個遍,唯獨沒見到那總愛黏在身邊的弟弟。

程母替程眙布菜的手停住了,原本喧鬨的飯桌也寂靜了。

“舍弟呢?”

程眙又問了一遍,這下他注意到了周圍人的神情,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程漣小他三歲,打從他有記憶以來,這個弟弟就是個病秧子。先天性的體弱,常年蝸居在家,請來的郎中先生和教書先生絡繹不絕。

開的經藥許多,但一直都沒好轉。三年前離家那年,他十六歲,弟弟十三歲。

小男孩哭的一塌糊塗,一麵被嬤嬤喂藥一麵跑著追他。

這次他回來,最期待的莫過於程漣。怎麼好久也沒見他出來?

看家裡人這幅反應,莫非程漣…

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命若懸絲…?

程眙皺起眉,不忍置想。

“他…”程母思忖了片刻,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懸在嘴邊的話剛要開口。

“哥!哥!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倏地,正廳大門處一個容貌端正地少年閃現了過來,他的手中端著一道熱羹,身後的家仆一臉的憂心忡忡。

隻見那少年飛速的將熱羹放下,宛如一隻小狗般迅速貼上了程眙。他像是要擁抱,但看到桌上的貴客,行動還是變得靦腆了起來。

那小狗…不對,那少年,也就是程眙心盼的弟弟——程漣,他麵上紅潤,一改之前枯黃的臉色,講起話來也不是有氣無力的模樣,程眙發覺他的精神狀態好了不少,身體也硬朗了些。

“哥,你終於回來了。不勞我備膳,沒來及親自接你。怎麼樣,這一桌子,這兒,這兒,還有那兒都是我做的。”

程漣仰著頭,旁若無人的介紹起自己桌上的菜肴。

眾貴客皆都看慣了這副模樣,紛紛都揚笑用膳,惟有程眙一言不發,他顯出愕然之色,看著父親母親,兩老似有意避開他的目光,都低著頭。

“家中不是沒有廚子,怎還這掌勺落到你身上去了?”

程眙眉色凝聚,在他眼中,還是遵循那食古不化的老思想,即男人要頂天立地,後廚這類是女人的天地,因此他不理解,怎的程漣跑去學了做飯。

還做的那麼有滋有味…程眙看向碗中的羊羹,雖然不予支持,但他還是連喝了好幾碗。

“任姐姐說,男人不會做飯是不會有女人要的,會做飯的男人好生養,有男德。”

程漣眨著一雙清秀的眸子,說出的話卻含金量十足。

彼時的程眙正往口中送著湯羹,聞聽此言差點兒要噴出來。

“你說什麼?任姐姐?男德?”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放下湯匙。許是動作過於忽然,驚擾了程母,她一直在察言觀色,恐他三年來的脾性磨的急,忙解釋道:

“漣兒說的任姐姐,是任府的千金,任容楹啊,彆跟我說你不記得人家姑娘了?”

程眙抬眸,記憶裡模糊憶起一張臉來,他記得這個姑娘,簪纓世族,大家閨秀,性格嫻靜。

兩人隻見過兩麵,一次在十歲,一次在十六歲。

十歲那年是程老太爺過壽誕,任家和程家是世交,她們家趕來慶賀,十六歲那年是他到戍邊臨行,任家前來送彆,任容楹在列,二人複雜相望,程眙捕捉到了那雙憂鬱的眼睛。

還在很小的時候,約莫也就他一歲時,任母懷胎,指腹為親:

“倘若這次生的是個女兒,那便與你家結親可好?”

程母笑言,當是一樁美差,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知根知底,便定下了婚約。

若本是這樣兩小無猜也好,可誰料任家沒過幾年便因政事搬遷到了西城,來回相隔數百裡,離京甚遠,兩家也慢慢淡出了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