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書仰回到家,剛開門,一股冷氣就撲麵而來,閔可慧正坐在客廳裹著毛毯用泡腳桶泡腳,立式空調被她設置到18度,整間屋子冷得直逼冰窖。
中醫說要多泡腳出汗,而這就是怕熱又體寒的閔可慧女士想出來的法子。
不得不說,祁書仰覺得他媽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個人才。
謝絕了閔可慧邀他一起泡腳的提議,祁書仰回到臥室,書包被隨意放在書桌一角。
他人靠在旋轉座椅,閉上眼睛,原本微曲的雙腿伸直,整個身子都往後仰。
做事之前,他習慣讓大腦先放空一會兒。
不知不覺中,腦海自動回憶起溫知宜搶他手機那一幕。
她個子在女生中其實不算矮,就是身材偏瘦,跟每天沒好好吃飯一樣,怪不得跑八百米都費勁,手腕細白伶仃,他兩根手指圈住估計還多餘。
她那時突然撲過來,把他嚇一跳,又擔心她會崴到,左手下意識想要去扶。
再然後……
祁書仰搖搖頭,沒讓自己繼續往下想,體溫有逐漸上升的趨勢,他索性去衛生間調低水溫快速衝了個澡,隨後頂著濕漉漉的頭發開始刷題。
學習可以快速靜心。
刷完一套數學卷子,時間已經不算早。
頭發還帶著半乾不乾的水汽,祁書仰插好吹風機,手指插入頭發隨意撥弄,他邊吹邊看手機,尹浩陽半小時前還在微信上喊他開黑,等了幾分鐘沒見他回,發了個再見的表情,火速又去找了彆人組隊。
頭發很快吹乾,祁書仰沒有熬大夜的生物鐘,習慣到點就睡。
這晚,他又少見地做起夢來。
與其說是夢,用回憶來形容則要更為貼切。
內容是他第二次見到溫知宜的場景。
他一直沒跟溫知宜說過,其實在高考之後,他倆其實還見過一次。
他那時剛出院不久,在家也是一直躺著,什麼都不能乾,看著朋友圈大家天南海北的動態,心情不免有些煩躁。
有一天他實在無聊,就決定出門隨便走走。
他運用起拐杖已經很熟練,行走起來速度並不比正常人慢多少。
剛出小區沒多久,祁書仰抬頭看天,眯了眯眼。
他出門前還特意看了眼天氣預報,結果原本百分之二十的降雨概率不知何時升到百分之百,剛剛還在放晴的天空不一會兒彙聚烏雲積壓於穹頂,蕭風不分青紅皂白卷起地麵的塵土和落葉,路邊的行人紛紛加快步伐,襯得不慌不忙拄著拐杖的祁書仰有些格格不入。
漸漸地,空氣中開始漂浮起水霧,纏繞過往的路客,緊接著拉成銀線,隨著雨勢逐漸變大,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跡象,一場急驟的暴風雨在所難免。
出門都不帶趕巧,祁書仰環顧四周,僅有幾十米距離的圖書館無疑成為最佳躲雨地。
淅瀝瀝的雨水打濕路麵,一同濕掉的,還有因為一段時間沒打理而長長的黑色發梢,將將遮蓋住眼瞼。
到了圖書館門口,想要進去還要再登幾十級台階,沾染雨水的台階有些潮濕,拐杖一不小心就會打滑,保險起見,他隻好放慢速度往上移動。
身邊零星有人經過,都是同來躲雨的路人。
台階剛走過一半,原本應該落在頭頂的雨滴驀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透明雨傘,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乾淨清爽的氣息充斥鼻腔,把紛雜擾亂的世界隔絕。
祁書仰一怔,頭還未轉過去,卻剛好和後方迎上來的傘主人四目相對。
是她。
一個本應該塵封遺忘在記憶裡卻飛快被大腦記憶起的名字。
溫知宜。
連祁書仰自己都驚訝於他想起的速度之快。
一個多月不見,她和高考那時比變得似乎更瘦了,頭發堪堪蓋過肩膀,黃色書包被背在前麵,劉海同樣被雨水打濕,貼在飽滿的額頭,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睛十分澄澈清亮,卻缺乏了些情緒,給看似乖巧的外表蒙上一層疏冷的氣質。
許是想好人做到底,溫知宜開口,帶著些沙啞:“需要我扶你上去嗎?”
說完之後,她側過身子捂住嘴咳嗽兩聲,眉頭輕皺,看起來不太舒服。
“不用,我自己可以。” 思忖兩秒,祁書仰婉拒了她的好意。
溫知宜也沒再多說,默默在旁邊撐著傘,為了照顧他的身高,還特意將胳膊打直,一直陪到祁書仰登上最後一級台階。
“謝謝。”站穩之後,祁書仰第一反應是道謝。
兩次見麵,都是以她幫忙開始,不得不說十分巧合。
“不客氣。”溫知宜顯然是沒認出他,語氣維持著對待陌生人的疏離,她說完收起傘,從書包側兜裡拿出包紙,抽幾張清理被雨水打濕的半邊肩膀。
傘麵不大,想要完全罩住兩人十分困難,溫知宜便儘量往他那邊傾斜。
做完這些,溫知宜這才注意到男生一直就在旁邊看著她。
他的目光沒有任何審視或打量的意味,就隻是在單純的看,並不會讓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覺。
對方一身黑衣黑褲,從頭到腳的顏色不超過三種,脖子下方綴著根十字架項鏈,臉生的很好看,鋒利薄削的麵部棱角中和了五官的精致度,在同齡人中十分出挑。
這大抵是大學生才會有的打扮,畢竟這麼長的頭發,在高中是過不了審的。
“你也要嗎?”思索片刻,溫知宜把紙遞過去。
“不用。”被抓包的祁書仰搖搖頭,調轉視線方向。
溫知宜哦了聲,沒有多餘的心思繼續寒暄攀談,把書包換了個方向後,徑直往圖書館裡走。
拉開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後,眼看溫知宜就要消失在視野當中,鬼使神差地,祁書仰悄悄跟了上去。
他偽裝的很好,時不時還要停下裝模作樣拿書翻閱,哪怕溫知宜在此刻回頭也不會覺得是在跟蹤她。
祁書仰給自己這種行為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大概是因為太閒了。
溫知宜應該是圖書館的常客,她輕車熟路找到個靠窗的位置,迎著大片明亮的光線,視野極好,與走廊有一段距離,也不用擔心會受到他人的打擾。
因為是下雨天,圖書館裡的人並不多,安靜到隻能聽見書本的翻頁聲和偶爾的腳步聲,針落可聞,祁書仰看到溫知宜拿出熟悉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戴上白色有線耳機,心無旁騖地做起題來。
他就坐在離她很近的一個位置,隻隔了兩張桌子,這裡是一個死角,剛好被一盆高大的綠植擋住,溫知宜看不到他。
祁書仰看了眼時間,整整半個小時,溫知宜頭都沒有抬起過一次,隻有胳膊會不時移動,全身心投入在解題之中。
又過了二十分鐘,溫知宜總算有了動作,她拿起桌麵的水杯,一鼓作氣把滿滿一杯水喝完,隨後輕手輕腳起身,大抵是要去接水。
祁書仰之前也是圖書館的常客,他知道圖書館最近的一個接水點在二樓樓梯拐角,走路大概要三分鐘。
這是在他個高腿長的情況下,如果換成溫知宜,還要再加一分鐘。
溫知宜離開後,祁書仰又在“閒著沒事乾”的心態驅使下,悄摸走到她的位置旁。
她的字跡工整娟秀,每行字都間距適當,不歪不斜,看著很舒服又不會過於死板。
她的一道數學題剛做了一半,似乎是卡了殼,筆水在最後一個數字停留了幾秒,洇出小小一團墨水。
祁書仰很快找到問題所在,等他反應過來,手已經拿著對方的筆在旁邊標注上去了。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祁書仰手一抖,筆也忘了還,飛快逃離了案發現場。
拐杖在此刻化身他的第三條腿,疾步如風,因為用力在地板留下幾聲聲響。
他時間卡得剛剛好,幾乎是剛回到位置,溫知宜便從另一邊回來。
手機拿著的水杯還沒放好,溫知宜敏銳察覺到變化,她離開之前放在筆記本旁邊的水性筆不見了。
再定睛一看,沒做完的解題步驟旁邊明顯多出了行不屬於她的字跡,有些淩亂潦草,像是在十分匆忙的情況下寫的。
溫知宜第一反應是察看自己的書包,裡麵沒什麼貴重物品,裝著的幾本書原封未動,唯一值錢的手機在她身上裝著,要說損失,就是那一支快要沒水的筆。
她狐疑環顧一圈,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遂又坐下來,順勢對著對方留下的公式往下推,還真把答案算了出來。
真是個奇怪的小偷,什麼都不拿就隻拿了一隻筆,甚至還有功夫去做一道頗有難度的高考數學題,溫知宜實在沒有辦法理解對方的腦回路。
從筆袋裡拿出新的一隻筆,她沒再想這個小插曲,繼續接著往下寫。
見溫知宜沒什麼特彆的反應,祁書仰鬆口氣,同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他把方才緊攥手心還殘留著微熱體溫的筆揣進兜裡,想趁著溫知宜離開的間隙把筆還回去。
可一直到圖書館關門,也許是溫知宜有了前車之鑒,她再也沒有挪動過分毫,他自然也沒能找到機會把筆還給她。
溫知宜回家的方向和他截然相反,祁書仰這下沒有理由再跟上去,如果被發現,大概要被安上個變態跟蹤狂的名號。
往後的幾天,祁書仰一天不落出現在圖書館,從早到晚,甚至因為拄拐的形象在圖書管理員那裡混了個臉熟。
雨天連綿不絕,溫知宜卻沒再出現過。
後來,祁書仰在網上買了整整一盒同型號的筆。
而溫知宜的那隻,被他放進了抽屜裡,未曾再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