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義回到家中，將賺來的六十二兩銀錢仔細收好，就去了灶房。
今天他扛豬抱獐奔波了一上午，衣服上儘是些臟汙痕跡和獸爪腳印，身上也發了汗，得燒一大鍋熱水好生洗一下。
等洗完澡換好衣裳出來的時候，打眼過去，便看見了剛才順手放桌上的幾節豬骨。
聽那王屠戶說骨頭做湯滋補？
思緒間，他靈機一動，打算將骨頭送出去。
東西既然滋補，也應當給需要補身子的人，他身體康健，吃不吃也沒什麼關係，還不如送出去發揮骨頭的作用。
一轉念便想到了程芫，心裡忍不住犯起嘀咕：芫娘…看上去纖瘦過頭了…把這豬骨頭給芫娘正好。
林宗義行動力驚人，提起骨頭便出了家門。
程家這頭，比往常安靜許多。
昨夜回得晚，也比平常睡得要晚，所以姐妹倆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程芫推開窗戶支好，往外瞧了瞧，外頭天氣正好，並沒有下雨。
雖然是起晚了，但她沒想過餓著肚子等中午的那頓飯，於是走進灶房煮起了稀飯。
拌好野菜，趁著晾稀飯的時候，她得了空給程芯梳起小髻。
看著程芯的發間，程芫心想：這小丫頭雖然瘦了，但幸好發絲油亮烏黑，看來營養還算跟得上。
她勉強鬆一口氣，和程芯一起吃著早飯，不一會兒，腦中又在想今天中午吃什麼了。
上學的時候，就是“吃什麼”這話問的最多，怎麼都到這兒來了，還是在問這句話……
一陣腹誹間，院外突然響起了叩門聲。
這時候是誰來了？
尋常人家的木門遮不住“大高個”，程芫一眼便瞧見那露出的腦袋是誰了。
她也不似上回那樣將他關在外頭不理人了，這回是客客氣氣地開門迎客。
“林大哥早啊。”程芫率先跟他打了招呼。
“芫…芫娘早。”
都聽他叫了好幾次自己了，這會兒怎麼還是結結巴巴的，他難道是有口疾？不對啊，昨天他站這兒“平反”的時候，都說得挺利索啊，難不成這口吃還分階段性嗎？
程芫也不好說什麼冒昧的話，直接做出行動。
“林大哥，你再喚我一聲。”
這話一出，林宗義看向她的眼睛，一臉疑惑。
再喚一聲……這是？
“芫…芫娘。”他應聲照做。
程芫皺起眉頭，下一刻，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再喚聲。”
“芫…娘……”
“再喚。”
……
“芫娘。”
幾個回合下來，程芫總算聽到了一聲不結巴的叫法。
她心想：看吧看吧，他不是結巴，多叫叫也是能擰回來的。
成功的歡喜不言而喻，程芫麵上掛著笑意，有些雀躍地喊停了林宗義。
“可以了，林大哥！”
林宗義看她的模樣，好像知道她為什麼要讓自己一直喚她了。
“芫娘。”
這聲叫得不快不慢，比剛剛那聲還要好。
“我不是結巴。”
程芫：……
似被人看穿心思，她麵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了，還有些心虛。
“林大哥你彆誤會，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就是覺得你能正常說話的，想著把你糾正回來……”程芫低著腦袋，看著鞋麵跟他解釋道。
“芫娘…沒有怪你。”
“我從小沒什麼玩伴，平常也不怎麼跟其他人說話，近些日子說得勤了，還沒有適應過來，所以有時候會結巴。”
程芫抬眸，聽他緩緩開口，也沒有結巴了，隻是慢慢的、清楚的、一字一句地說著。
最近說得勤…不會是因為……
程芫指了指自己，“話說得勤了，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林宗義點了點頭。
在遇到她之前，其他人碰到他隻是看上一眼就走了，難得有人向他問候，還有去鎮上交貨，大多時候也隻是走個過場，一手拿錢一手交貨，客套話從不多說，除了那肉鋪老板王屠戶得空時會跟他寒暄幾句，他也隻是點頭應個聲。
已經許多年沒有像她這樣願意跟她說話的人了。
就像矮林裡遇見的那回，她最初見他的時候，明明也是十分害怕的，因為自己凶神惡煞的樣子，被她當成了壞人，他很想跟她解釋的，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幸好她願意聽下去，最後還跟他說了話……
林宗義想：芫娘，她人真好。
“林大哥，以後我不這樣糾正你了，你慢慢地說，等你適應就好了。”
思緒被她的聲音扯回，林宗義點頭，忽然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怪他，門口站了這麼久，骨頭都還沒拎出來。
“芫娘，你拿著。”
程芫的注意一直在他結巴的話上，等他遞來一提東西，這才看見了幾節棒子骨。
！
天呐，林大哥你簡直不要太好！
“真是給我的嗎？”
她微側了側頭，對上他的眼睛，一時有些不敢相信。
“嗯，給你。”
得了他的肯定回答，程芫很高興，但同時又不好意思了。
從那天開始就一直在收他的東西，前幾天他們還素不相識呢，現在就算是個稍微熟絡的同村人……知道他是個好人，這也太好了吧，送骨頭誒，換在原來可要賣十幾二十一斤的！
程芫不知道獵戶的收入如何，隻知道在村裡賺錢挺不容易的，她昨天摘了那麼一大筐瓜，才得了十文。
這棒子骨，應該很貴吧？
她的十文錢怕是買不起……
“林大哥，你還是彆給我了…我買吧，可是我隻有十文……”
“不知道夠不夠”還沒說出口，林宗義已經接了話，“不用的，這沒花錢的。”
程芫聽了詫異：沒花錢？古代的棒子骨難不成不值錢麼？天呐，還有這種好事！
正興奮當中，接著又聽他繼續往下說著。
等林宗義說完，程芫的興奮氣兒也消了。
她就說嘛，這怎麼會不要錢，原來是人家跟肉鋪老板有交情。
轉念一想，這骨頭更是不能要了，就算是不要錢的，但那是人家的交情，自己怎麼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接受了，便宜可占大了。
不行，不能要。
“我不要，林大哥你拿回家自己吃吧。”
見她態度堅決，林宗義有些急了，“我不會做飯！”
額…你不是一個人生活嗎，不會做飯吃什麼長大的……
這話想了，程芫也問了。
林宗義老實答道：“就…將就著能咽下去。”
“將就著”“咽下去”，程芫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不禁想到：那得是多難吃啊？這麼勉強。
隨後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難為他還能長這麼高大，飯菜辛苦了。
既然他不會做飯，那這骨頭可不能浪費。
程芫想到一個能心安理得接受的好辦法，那就是自己幫他解決夥食問題！
記得某些飯店會幫顧客做自帶的食物，隻收取一定的加工費，那她也可以幫林宗義加工啊！跟他湊合著吃一頓，當是自己的加工費不就好了！
豁然開朗！豁然開朗！
“林大哥！這骨頭我要了！你不許走！”
林宗義：？
隻見她笑著接過骨頭，又被她牽著布衣的一角稀裡糊塗坐在了小院裡。
林宗義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就是程芫的上帝！
程芫安頓好林宗義，轉身便進了灶房，思考起做個什麼骨頭湯。
腦中回想了一列列蔬菜，但下一秒停止思考，心裡罵著自己蠢笨。
還是太天真，以為想什麼就能有什麼，時代不同了，醒醒！
轉念一想，要知道現在有什麼菜，還得找本地人，而本地人，剛好有一個。
程芫來到林宗義麵前，“虛心”請教著，“林大哥，這時節能找到什麼菜呀？”
“春筍……”
“豆芽……”
“葫蘆瓜……”
“蘿卜……”
程芫聽後靈光乍現，有蘿卜可太好了！就吃蘿卜骨頭湯！
“林大哥，你家有蘿卜嗎？”程芫抑製不住興奮地問道。
林宗義搖搖頭，緩緩道：“我家沒有。”
啊…沒有可怎麼辦……
她有些喪氣，隨後不甘心地再次出聲：“那你知道林家村哪裡有賣蘿卜嗎？”
“有沒有賣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哪裡有。”
一聽，程芫眼睛亮了起來，“真的？！”
“嗯。”
……
林宗義帶著程芫來了村口，又遇見了那群七嘴八舌的村婦。
正要經過，便聽得一聲響亮的嘲弄聲。
“喲，我說他今天怎地不一樣了，還不娶阿花，原來是找好了個小狐狸精呀！”
“秀香嫂子…快彆說了！”一旁的人想要製止陳秀香卻無果。
“怎麼？還不讓人說了！我呸！小狐狸精！”
第一聲“小狐狸精”剛聽進耳朵裡的時候，林宗義便停了腳步，下意識用自己的身軀將程芫擋了擋。
沒想到那人喋喋不休，林宗義回懟過去：“你住口！芫娘不是狐狸精。”
眾人紛紛被這一聲吸引過去，不光奇怪，更多是驚訝！
林家野小子罵人了！竟然還不結巴了！
程芫剛才就覺得氣氛不對，那些婦人眼神盯著她這邊，很怪…說不上來的怪，又聽見其中一人陰陽怪氣的說話。
小狐狸精？她什麼時候成小狐狸精了！簡直胡說八道！
正要忍不住懟回去，有人替她罵回去了。
聽林宗義剛才的聲音，不像之前慢吞吞說話，反而很有力量，還凶巴巴的，嚇唬起人倒挺像一回事的。
“喲，這位嬸子是哪路神仙？怎麼會知道我是小狐狸精？莫非嬸子你…其實是狐狸精變的，嗅到同類的味道了？”
這話引得周圍看熱鬨的人大笑起來，陳秀香麵上掛不住的難堪，“你…你你……”
“嬸子這是以為見到同類，所以興奮到結巴了？可彆激動，小心狐狸尾巴漏出來囉！”
陳秀香麵色漲紅，破口大罵：“呸！你胡說八道什麼！懶得跟你扯！……”
還沒說完，便氣衝衝地走了，走了一半，又發現自己的籃子沒拿，倒轉回來又“呸”了一聲。
程芫看著她那滑稽出醜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眾人也跟著笑到前俯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