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樂城內,黑白兩道氣勁相撞,周遭房屋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震出裂痕,裂縫中碎石掉落,漫出細密煙塵,原本綠意盎然的樹葉被震落一地,初顯禿色。
空中兩道黑白人影未曾停滯,虛影交錯,招招狠戾,殺意肆虐。
白影祭出最大殺招,周身氣流湧動,天地驟暗,白光化作無數道淩厲的刀刃撲頭蓋臉地向黑影砸去。
黑影不甘示弱,凝出黑氣無數,似盤繞翻滾的巨龍,不遺餘力地朝白影襲去。
兩方傾力一擊,一道劍影不知從何處而來,徑直貫穿黑影的心臟,巨大的黑氣頓時潰散,白色刀刃將黑影淩遲遍,黑影在刃影中散作一團煙霧,一縷幽火自煙霧中鑽出,被白影收入掌中。
白影見著這團要死不活的幽火,露出苦澀笑意,而後冷劍主人出現,他戴著一張樹根盤根錯節如蛛網一般延伸的枯木麵具,白影見了他似乎頗為忌憚與尊敬,連忙飛身上前,躬身行禮。
“恭喜彧籬神官得償所願。”麵具人的聲音毫無感情,“那位神女殿下就快來了,還望神官能幫我將她永遠留在此處。”
“是。”白影道。
麵具人走後,一位斯文書生模樣的神官出現。
名喚彧籬的神官道:“文卓神官,我還有要事要做,待神女來後,且通知我一聲。”
“這個自然。”文卓應道。
在前往天樂城的路上,江衍忽然停下,閉目凝神片刻,睜眼輕皺眉道:“殿下,舟忻死了。”
雲頌眉頭緊蹙,“怎這般突然,他應在鬼界,怎會出現在天樂?”
江衍推測,“或許是被人引去也未可知。”
雲頌讚同,“或許那麵具人已有動作,路上不能再耽擱。”
她依靠傳送陣圖確定終點天樂城,頃刻間傳送而至,羨之正在城外侯著,他見著兩人連忙跑上前,禮數周到,“神女殿下,黑衣鬼尊。”
雲頌關切道:“羨之神官,你可是感知到了什麼?”
羨之一臉悲痛,嗓音顫抖,“是,舟忻走了。”
雲頌看了一眼前方的城,問道:“你可知他為何來這天樂城?”
“是我的錯。”羨之麵露悔恨,“是我告訴他文卓來了天樂城,他一定是想來追查淩炙真身。”
“殿下,你知道的,天樂曾是我們的故國。”
天樂本是天洲,是羨之的故國,是一安樂小國,他是這個小國唯一的皇子,皇主與皇後恩愛不疑,對羨之很是疼愛。
天洲王族甚多,皇主擔心將來故去獨留皇子一人無力應對,便下令要求眾多王族將自家孩子送一位進宮,美其名曰受皇家教化,實則是作質子,舟忻便是其中一位。
眾公子小姐初入皇宮時,個個都愁眉苦臉,唯獨舟忻淡然如水,羨之瞧他與眾不同,點名要他做自己的伴讀。
舟忻很懂得察言觀色,總是能恰到好處地照顧羨之,又不惹他反感,羨之感到貼心,常和舟忻黏在一起,兩人吟詩作對,焚香練劍,恣意快活。
可惜好景不長,璣澤國皇主淩炙覬覦上天洲,整頓兵馬向天洲打來,天洲王族雖多,可能用之人少之又少,舟忻便被急匆匆地任命為將軍,為國出征,非煦心憂,要與舟忻同去,被皇主攔下。
舟忻出征前安慰道:“殿下,彆擔心,我會儘快回來的。”
然天洲兵馬不足,戰事節節敗退,璣澤大軍打到皇城,舟忻退無可退隻得死守皇城,兩邊僵持不下,可天洲總有彈儘糧絕的一天,皇城內終日人心惶惶。
淩炙率大軍圍城三日後提出一場交易:天洲隻要交出太子羨之,他便撤兵,三年內不再攻打天洲。
淩炙四處抓尋男丁入宮,傳出斷袖之名,舟忻聽聞此言怒上心頭,得知天洲皇主態度曖昧,舟忻更是怒不可遏,卸甲入皇宮準備理論一番,卻撞見皇主在羨之的膳食裡下藥。
而在另一邊的角落,羨之也看見了,他不可置信跑出宮,在破廟內黯然失魂。
仿佛映襯他那時陰鬱的心情一般,天下起大雨,他被困在破廟,雲頌恰好途徑此處,給他擋了場雨。
大雨過後,羨之望了會放晴的天空,起身往皇宮而去,他決定去接受自己命運,負起身為皇子的責任——為國而死。
可舟忻沒有讓他死,舟忻截下被閹奴偷偷送出宮的羨之。
次日,璣澤大軍不出所料兵臨城下,舟忻立於城頭一臉漠然,璣澤軍氣勢洶洶,呐喊聲滔天,舟忻下令大開城門。
璣澤大軍茫然片刻後很快作出反應,敵軍既降,哪有不奪的道理,繼而長驅直入,燒殺搶掠,天洲頃刻之間化為一片狼藉。
羨之被廝殺聲驚醒,揉著犯疼的頭走出房門,見璣澤大軍從城門口源源不斷地湧入,城內子民正遭屠殺,而舟忻站在那毫無作為。
他被自己心中湧起的壞念頭衝擊潰散,氣得渾身發抖,忍著怒意問:“舟忻,可是你開的城門?”
舟忻坦率承認:“是。”
“你……”羨之氣得顫抖,唇齒相碰咬破嘴唇,殷紅染紅唇瓣,他的臉色卻是蒼白,“為什麼?”
舟忻走向非煦,表情依舊漠然,“殿下,天洲不值得,皇主他放棄了你。”
羨之頹然。
原來……
舟忻當時也在場。
“我知道。”羨之仿佛失去所有力氣,“想來你也看見了,舟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舟忻駭然,“那你便該知道那是什麼下場!”
羨之痛苦道:“是,我知道!我身為天洲唯一的皇子,我便該為國而死!”
“可我不要你為國而死!”舟忻怒道,上前抓起羨之的手腕,將他虜上馬背,“我要你活著!”
羨之嘶聲掙紮,“舟忻,你放我下去!天洲會亡的!”
“與我何乾?”舟忻的聲音如他身上的甲胄一般冰冷。
天洲城內的哀嚎哭喊很快響徹雲霄,縱然他們騎馬離遠,還是能夠聽到。
那籠罩在皇城上方的漫天滾滾黃煙像一塊巨石,壓在羨之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羨之掏出一把匕首,刺進舟忻的左肩,沉聲道:“舟忻,放我回去。”
舟忻悶哼一聲,“來不及了。”
天洲亡了,淩炙不知所蹤,原本的天洲國被璣澤的一支王族占領,便是如今的天樂城。
舟忻見羨之終日悔恨消沉,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決心為他複國,最終被這支王族所殺。
他的魂魄行至鬼界逗留多年,被卷入奈落,成為鬼尊,後得知當初滅天洲之人竟然也成了鬼尊。
可他沒有去尋仇,而是去人間找到羨之默默地守護,看著他飛升成神,他擔心羨之受欺負,在天域內安插眼線,暗地裡保護著他。
“羨之神官,節哀。”雲頌輕聲道。
羨之沉默良久,道:“殿下,我想為他報仇。”
“嗯,我會幫你。”
“多謝殿下。”
羨之似想起什麼,道:“殿下,天樂城飛升過一位公主,便是當今的彧籬武神。”
“女武神?”雲頌有些驚訝。
天域內女武神著實罕見,想來實力不俗。
雲頌看向羨之,舊主新王同在天域為神官,羨之會作何感想。
羨之溫柔地笑笑,“殿下安心,天樂國主已換了好幾代,我若遷怒於後人,實在不妥。”
雲頌點點頭,道:“且先進城吧。”
文卓站在城牆之上看見三人靠近,臉上忙堆出笑意下樓迎接,在三人看不見的時候捏了隻送信的飛蛾往城內飛去。
雲頌看了眼城牆上下來的身影,“羨之神官,這位文神如何?”
羨之答:“殿下,我與書柳文神查過,文卓神官也曾截過人間祈願。”
雲頌看了眼江衍,淺笑道:“江衍。”
江衍領會一笑。
“羨之神官,神女殿下。”文卓急忙趕來,態度恭敬,看見江衍問道:“這位是?”
雲頌道:“是我在人間收的小神官,將來會在我手底下做事。”
她早在江衍身上裹了自己的氣息。
文卓果真沒有起疑,“哦哦,原是如此,三位裡麵請。”
雲頌道:“有勞神官帶路。”
文卓轉身露出後背,江衍隔空一抓,控製住他的行動,文卓動彈不得,驚道:“神……神女殿下,這是何意?”
雲頌走到文卓麵前,“隻是有些事情想問問神官罷了。”
文卓立馬討好道:“殿下有何想問的直接問便好了,文卓定會知無不言。”
雲頌淡淡道:“神官肯配合自然是好,可是要聽神官娓娓道來實在是太慢了,我耐心不足,不妨還是讓我自己看吧。”
“這、這……”文卓掙紮,被江衍抓攥得更緊。
“羨之神官,你且過來。”雲頌道,“這位神官或許知道些什麼,我邀你同看。”
羨之道:“多謝殿下。”
雲頌一手點在文卓的眉心,一手點在羨之眉心,文卓的記憶便湧入羨之的腦海。
舟忻慘死的畫麵如曆曆在目,羨之整個人難掩憤怒。
雲頌收回手,眸中露出冰冷的欣喜。
麵具人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