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了她很多聲她都沒有回應,可能是因為我不聽話,惹她不開心了。
——《貪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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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席靈意的想象中,或者說是寧褚一直表現的,席靈意還以為自己說想結婚,寧褚會很高興。
但事實是,寧褚愣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而且從他的表情看,席靈意不覺得他是因為驚喜而失語。
“一定要見家長嗎?”
席靈意甚至覺得,寧褚的聲音是有點抖的。
問出這句話的,是那種因為緊張而難以控製聲帶時發出的聲音。
“對啊,”席靈意說道,“父母總得見過,否則貿然結婚了,你怎麼知道你娶了個什麼樣家庭出來的人回家,反悔了怎麼辦?”
寧褚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後開始喝水,半晌後說道:“我覺得結婚這事,不用那麼著急,你不是說,那本賬……”
席靈意有點火了:“你是不是其實沒有那麼喜歡我,你之前都是裝的?”
這下寧褚徹底說不出來話了,一副要哭的樣子:“剛才、電話之前、你不是、我們不是……”
席靈意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還是為他不願意見家長而生氣。
寧褚緊張的時候是會失語的,但是她也很鬱悶,所以她先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來,寧褚像是認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站在浴室門口等她,可能從她進浴室就一直等在這裡。
席靈意氣還沒消,所以不打算理他。
但是走過去時,卻被寧褚抓住了胳膊。
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家裡、我爸不在了……我媽媽、我媽媽……”
席靈意走也走不掉,憋了一口氣要回身說他,卻被緊緊地抱住了,緊得她的腰都折過去。
她被那雙手臂緊緊地壓到對方身上,所以她能感覺到,跟他的聲音一樣,寧褚渾身都在發抖。
像被暴雨打翻的鳥窩邊失溫瀕死的雛鳥,像被打慣了的狗。
“學姐,不要離開我……”他彎著背,頭埋在她的頸間,哭到失控,“學姐,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會聽話的……不要離開我……”
席靈意覺得自己也是被氣昏頭了,半夜接了那個荒唐的電話,就把氣撒寧褚身上了。
上大學的時候,寧褚家裡是很窮的。
他來上學,一開始的生活費隻夠他每天在食堂打一大塊飯和一個最便宜的素菜。
他那時候生活那麼困難,肯定是家庭的原因,她居然這麼逼人自揭傷疤。
她被抱得手臂都動不了,費了很大力氣才終於把手臂彎起,拍了拍他的腰:“不哭,不哭啊。”
過了很久,寧褚才好像冷靜下來,但是拿水杯的手還是在抖。
席靈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在她麵前,寧褚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哭過,哭得眼睛都腫了。
她頸窩也黏黏糊糊,最好重新去洗澡把衣服換了。
“學姐,彆離開我。”寧褚那隻濕漉漉的手還是握著她的,話都有點講不清楚,時常抬頭看她,像是要確認她還在身邊,一遍遍地重複,“我會乖的……我會聽話的……”
“我不走。”席靈意隻能一遍遍地回答。
實在是晚了,席靈意催寧褚去洗澡,寧褚一開始不願意,後來一定要席靈意跟他一起進浴室。
席靈意是真的想罵他腦子不清醒,但是寧褚現在哭成這樣,她實在罵不下嘴,隻能哄著他。
最後他們隻能各退一步,她守在衛生間門口,寧褚進去洗。就像以前無數次寧褚守著她一樣。
隻是開著門也太尷尬了,她一個男朋友都沒談過的大閨女,都不好意思聽裡麵的動靜。
可是她全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是在做什麼,那是在做什麼,叫他不用刮胡子,結果還有剃須刀的聲音。
為了轉移注意力和應付待會兒即將從浴室出來的寧褚,她在手機上快速搜索:
[我說要見家長,男朋友突然哭了是為什麼?]
[男生會因為要見家長而害怕到哭嗎?]
[男生哭了怎麼哄]
高讚回答說:
[你好,男生在見女方家長前一般會比較緊張,因為傳統觀念裡女方的父親會對女婿比較挑剔,建議女方如果很滿意這名男生,建議在見家長前先提醒自己的父親不要太苛刻來避免這種情況。]
[是這樣的,我見我老婆父母前一晚上根本都沒有睡著,而且那天,因為在她家裡,她家沒有多餘的床,我是跟她爸爸一起睡的……]
[你好,男生因為見家長而害怕到哭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現象,主要有以下幾種成因……]
席靈意:……
總結來說,就是怕嶽父。
怕嶽父是一件很常見的現象。
她坐在門口的小板凳——寧褚進浴室前給她拿過來的——上刷手機,浴室裡水聲停了,寧褚終於出來了。
“快去睡吧。”席靈意說道,順便又補充了一句,“我這邊見家長,你隻需要見見我外婆和我媽就行了,我是她們倆養大的,爸爸不用見。”
寧褚眼尾還是紅紅的,黏黏糊糊地靠過來,帶著鼻音:“那我這邊,隻見我爺爺奶奶可以嗎?”
席靈意倒是沒想到他洗個澡就想通了,應道:“可以啊。”
寧褚眼睛彎了彎:“那我跟他們說一聲。”
席靈意趕著去洗脖子,但是寧褚卻抓住了她的手腕,語氣焦急:“你乾什麼去。”
席靈意:……乾什麼去,還不是去洗被你哭臟了的脖子。
寧褚:“我幫你洗。”
老天大半夜的跟她開什麼玩笑啊,寧褚今天精神怎麼這麼不正常。
幫她洗脖子是什麼操作,要賠禮道歉也不是這麼賠的吧,這分明是要占她便宜,她害怕。
席靈意推開他,把他放到正確的位置:“彆,你等在門口吧。”
她把浴室門關了,然後快速把身上衝乾淨,重新換好衣服。
打開門,果然寧褚還在門口站著,旁邊有小板凳他也不坐,非要站著,好像他站著跟坐著,裡麵出來的人會不一樣似的。
“睡覺吧,晚安。”席靈意說完就打算溜。
但是寧褚又抓住了她的胳膊:“學姐,要不要去我房間睡。”
她是聽錯了嗎?
寧褚今晚是不是受了太多刺激,有點精神不正常了?
寧褚的手漸漸往下滑,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然後低頭將自己的睡衣撩起來。
席靈意想移開眼的,可是她控製不住,因為她上回見過一次,上回沒好意思多看,也沒好意思碰。
這次寧褚抓著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肌上。
“你看我用力的時候,這些肌肉是硬的,不用力就是軟的,”寧褚說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嗎?”
席靈意:“我什麼時候想知道了?”
寧褚:“大學的時候。”
大學什麼時候啊。
她那時候幾乎天天跟寧褚在一起,跟寧褚說過那麼多話,她怎麼可能一句句都記得清楚啊。
他將她的手按在他溫熱的腹部,笑容裡夾雜著一絲討好。
落日燈原本有那麼美的光線,現在卻像是一團包裹著玻璃的血被投射在牆麵上,漂亮卻殘忍。
席靈意突然想起了自己剛回來的第一夜,寧褚對自己說的話。
“不要用身體去交換任何東西。”
那個晚上,席靈意也是這樣,覺得被全世界拋棄了,害怕寧褚也會趕走她。
寧褚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就算是在自己的房子裡,也害怕被趕走嗎?
那時寧褚會對她說出那句話,是不是因為,他也曾有過類似的體會?
“走,去睡覺。”席靈意抽回了手。
寧褚像做錯事一樣站在原地不動,席靈意也推不動他。
“去你房間。”席靈意服了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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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褚的房間她從來沒有進過。
即使她住在他家裡的這段時間,其實這個房間寧褚並沒有落鎖。
但是一般來講,住在彆人家,貿然進屋主的臥室不太禮貌。
“我房間裡沒有奇怪的東西的。”寧褚小聲地說著,聲音裡藏著委屈,“你可以看的。”
他的委屈席靈意不懂,像那種說好了給他糖又被反悔然後大哭的小孩。
寧褚的房間很乾淨,中間一張雙人床,主臥有飄窗,床頭一邊是一個書架,另一邊是床頭櫃,電視和電視櫃,還有張書桌,桌麵上擺著一些飾品、筆筒之類的,都收拾得很乾淨,被子甚至還疊了。
“我去換床單被罩。”寧褚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席靈意扯住他:“這麼晚了,睡吧。我不介意。”
寧褚的眼睛裡有霧氣,像極了她被寧褚從火車站撿回來那一天,怎麼哭都哭不完。
那天寧褚耐心安慰她,叫她安心,她今天也一樣。
其實冬天剛進被窩的時候是會有點冷的,那個人從背後過來把她摟住,像一隻大型的寵物一樣,用柔軟的腹部溫暖她的後背。
他們貼得很緊,寧褚的呼吸會掃到她的後頸,她的耳側有他的呼吸音,但是席靈意沒有推開他。
她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很喜歡,失眠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上網去找彆人的呼吸音聽著睡覺。
她需要很確定的不會被拋下的感覺,來讓自己安心。
她倒是還好,但是她感覺寧褚現在很不安。
明明是那麼高大一個人,偏偏像一隻被雨淋濕了四腿都在打顫的小狗,還在努力地表現得很乖很聽話,討好地仰視著領養人,不想被再次丟掉。
席靈意碰了碰寧褚的胳膊,他就鬆手了。
她翻了個身,跟他麵對麵地躺著。
外麵天已經開始亮了,遮光窗簾沒有拉嚴實,現在正好讓席靈意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寧褚。
“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席靈意問他。
她手下撫摸的那片臉頰動了動,她聽到他說:
“同學……同學關係?你是學姐,我是學弟。”
“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席靈意說道,她跟哄小孩、哄怕人的小狗一樣,拍了拍寧褚的臉頰。
“那我們是什麼關係,我們現在已經連學姐學弟都……”
“你覺得我們現在,還不是男女朋友關係嗎?”席靈意打斷他的話,“你老這麼抱我,親我,摸我,又讓我跟你睡一張床,我在你家裡住了這半個月,有誰能相信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以嗎。"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才說出這句話。
“當然啊。”席靈意說道。
其實席靈意想說的還有很多。
她想說,既然他們兩個的家庭出身都不好,他們就組成自己的小家,以後家裡什麼事,都是他們兩個一起說了算。
遇到難過的事,你支持我,我支持你。
就像打雙人遊戲一樣,總能比一個人輕鬆些。
那片陰影靠近過來,擋住了遮光窗簾透露的那一線光。
席靈意知道那是寧褚在靠近,她抬手抵在他胸口,卻沒有推開他,隻是感受著距離的縮短,然後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