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的太陽(1 / 1)

俘虜太陽 芽生於野 5451 字 5個月前

一屋子老爺們兒談生意難免抽煙喝酒葷素不忌,陳速沒辦法一直看著穗寧,平時爽朗大方一口乾的男人這晚上喝酒有些束手束腳,阿諛奉承的話聽得他有些厭煩了,趁著服務員上菜的空隙抓住人低聲問了下穗寧怎麼樣。

“好像是在包廂裡睡覺呢!”

好像……

陳速微微蹙起眉。

對麵趙經理酒喝多了去上廁所,陳速起身出門,空閒的包廂本來也沒幾個,他挨個找完了也沒找到穗寧在哪裡,他隨機抓了個人問穗寧呢?

大廳鬨哄哄的,中年女人沒聽清楚,皺眉疑惑地“啊”了聲,大聲問:“什麼寧?”

陳速大聲說:“孩子!我帶來的孩子!”

“老板你糊塗啦?你婚都沒結,哪來的孩子?”婦女奇怪地看他一眼,抽出胳膊趕緊去上菜了。

陳速倒真是希望自己隻是做了場噩夢。

叉腰咬唇環顧一圈,抬手重重拍在額頭上,偌大的飯店,中餐、西餐、民族特色餐、湯鍋、火鍋都做……

怪他心太野,那穗寧弱小得跟豆芽一樣,這要在人群裡橫衝直撞,萬一湯鍋翻了灑身上?

陳速一陣心驚肉跳,趕緊摸手機找杆子,這個時候他又突然想起手機被他摔爛了,氣得他眼皮一抽,青筋暴跳。

陳速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飯店跑,逢人就抓著問杆子在哪裡。

杆子的電話打不通,胖子的電話也沒人接,兩個人湊不出一隻正常的耳朵,最後終於碰見個知道情況的,說胖哥帶穗寧出去玩了。

出去了?

陳速眉毛皺得更嚴肅了。

可是另一邊酒桌還沒結束呢!陳速掉頭返回包廂。

走廊儘頭遠遠杵著一個肥胖的身影,懷裡抱著個乾淨雪白的孩子。

陳速眯眼細瞧。

酒勁上頭一臉紅光的趙經理,正醉醺醺地聳著油膩肥厚的嘴唇,往穗寧嚇慘了的小臉上貼呢!

陳速刹時火冒三丈,疾步飛奔過去:“趙經理,怎麼在這裡呢?”

趙經理停下左右夾擊的動作,紅口黃牙地大笑:“陳老板,哎呀你閨女啊!太可愛了。”

“哈哈,小孩嘛,都長得差不多。”陳速摸出煙遞出去,忍著火氣順勢把穗寧搶回來。

趙經理伸出手指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陳老板什麼時候有孩子了,沒聽說啊!不地道,這麼大事兒不知會一聲兒。”

“哈哈,小事兒沒必要。”陳速亂七八糟地應,假模假樣地笑,一邊附和一邊輕撫穗寧後背。

穗寧到了熟悉又安全的懷抱就沒那麼怕了,淚汪汪地眼睛眨了眨,撇開臉不去看可怕的趙經理。

哪知趙經理回包廂的路上又突然探脖過來,油嘴往穗寧臉上一湊,打了陳速一個措手不及。

穗寧“哇”的一下大哭出來,眼淚啪啪砸在陳速胸膛,那哭聲也嘹亮,嘹亮得陳速大腦嗡嗡有些不清醒了,再看罪魁禍首還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指著穗寧說這孩子忒膽小了,養得不大氣。

陳速眼神頃刻變冷變黑,大掌撫著穗寧的後腦勺貼在自己頸窩不停安撫,默不作聲地舔了下唇,手臂青筋已經浮現,之所以沒發作,是因為孩子還在懷裡呢。

胖子在旁邊看出端倪,再遲鈍也能察覺到陳速情緒不對,那表情像是要殺人,隻差從眼珠裡飛出兩支利箭。

等人走遠,胖子的聲音比起他的體格細弱不知多少倍地響起:“陳哥,對不起,他說抱抱穗寧,我……我沒多想。”

“沒事兒,不怪你。”

陳速騰出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想撒手把穗寧遞過去,但穗寧經此一遭抱著他的脖子已經不肯鬆手,晶瑩淚珠還掛在卷卷的長睫毛上,小嘴垮著像朵殘破的花。

陳速抬手給她擦眼淚,對胖子說:“去,你打電話找杆子,你倆替我去陪他喝。”

胖子點頭應了。

陳速抱著穗寧往後花園走,小丫頭哭累了就困了,眼睛一閉抽抽搭搭地在他懷裡睡著了。

他找前台要了工作手機和一張房卡,把穗寧安置好,又弄好手機看,沒有江司甜的電話和微信。

陳速心情複雜地小心摸了摸穗寧的臉蛋和額頭,確定她已經睡沉了,才起身離開。

回包廂,生意談不談無所謂了,但酒當然要繼續喝,對方吃準陳速不敢和他上綱上線,這個時候滿屋飄著閒言碎語呢。

陳速推門進入時正好談到親子鑒定,趙經理神誌不清地建議他一定要多留心眼,千萬彆當冤大頭給彆人養了孩子。

言辭懇切,誠意十足。

陳速提上酒瓶盈了滿杯,走過去,俯身敬酒,笑眯眯地說:“趙經理在這方麵也有人脈呢?”

“那、那是自然,陳老板需要,說、一聲兒,我、我給安排,嗝!”

“那真是謝謝您。”

兩隻酒杯輕輕一碰,趙經理悶頭全喝了,陳速嘴唇拉直手腕一翻,酒全灑在光禿禿的頭頂。

滿桌談笑風生刹時寂靜。

趙經理雲裡霧裡地抹了頭頂,又抹了把臉,清醒了一半,酒杯暴躁扔出,砸在牆上,在玻璃破碎中拍桌怒吼:“陳速,你乾嘛?”

陳速一隻大手壓製他的肩膀讓人動彈不得,嘴唇一彎頗為和藹地說:“請您喝酒啊!還能乾嘛?”

他說著便輕放下酒杯,提了瓶子,眼看就要整瓶往下傾倒了,胳膊被杆子胖子同時拉住。

“陳哥,陳哥彆衝動。”

“撒手!”

“沒勁了啊,陳速!”

趙經理那邊也並非孤立無援,此時援軍紛紛起身,叉腰的叉腰,拿筷子的拿筷子,踹凳子的踹凳子:“我們趙哥也是看你孤苦伶仃一個殘廢,有意跟你交好!”

“哪句話不中聽了?都他媽是兄弟為你好!外人能跟你說這些實話?”

彆說陳速聽得怒火填胸,杆子一聽也是衝冠眥裂,胳膊一抬,桌布一掀,大喝:“你他媽說什麼屁話呢!”

滿桌瓷盤瓷碗刹時砸出一地支離破碎,酒水油水灑了滿地滿身,分不清誰先揮下的拳頭,伸出的腿,總之兩撥人瞬間打起來了。

服務員開門衝進來,路過的客人也駐足看戲,場麵亂得一塌糊塗,外麵有人打電話報警,有膽子大的走進來拉架。

趙經理在地上摸到一隻啤酒瓶,發了狠地往陳速頭上拍。

酒瓶砸碎的同時,背後的喧囂人聲裡響起一聲“媽咪”,隨即便是哇哇震耳的嚎啕大哭聲。

天知道穗寧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陳速驚愕地回頭,鮮血順額蜿蜒,淌進眼眶,交錯著濕了半張臉。

耳邊持續著不堪入耳的謾罵,陳速咬牙切齒,抓著趙經理的衣領一拳一拳地往下砸:“彆說臟話!”

“我他媽艸……”

“讓你彆說臟話!”陳速紅著眼眶,又是一錘鐵拳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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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來的時候一屋子人已經消停下來了,怎麼消停下來的?

因為陳速急著去哄孩子,揮了兩拳後不打了,放棄掙紮,這樣再打下去,性質就變了,對麵不是一群法盲,一個不打了,跟著一群也都不打了,就這麼消停下來。

陳速抬胳膊抹了把滿臉的血,跌跌撞撞地出去抱穗寧。

穗寧從來沒見過那麼血腥的畫麵,哭得聲音嘶啞,都快斷氣了,但還是讓陳速抱她。

一邊大哭,一邊還顫抖著小手去擦他臉上的血。

“沒事兒啊彆怕。”陳速抓住她的手,帶她逃離混亂現場,“叔叔不疼。”

杆子留下來做筆錄談和解,胖子打車送陳速去醫院包紮傷口,又把一大一小兩人送回家。

這場鬨劇潦草收尾,這個夜晚卻像是沒有儘頭。

穗寧被陳速染出滿身酒氣汗氣腥氣,抽泣聲直到回了家都沒能停下來。

江司甜主動打來電話,被陳速匆忙掛斷。

點開微信發消息:我給孩子洗澡呢。

江司甜盯著屏幕皺眉,回:你認得哪瓶是沐浴露嗎?

怎麼不認得?他既是冤大頭,又是智障嗎?

陳速叉腰去衛生間,拿起瓶瓶罐罐一看,全是英文,他還真是不認得。

江司甜的消息又彈出來,就像是她在陳家偷偷安裝了監控器:綠色瓶子是沐浴露,粉色瓶子是洗發水,藍色瓶子是潤發素。

陳速咬咬牙,正想回消息,客廳裡鈴聲響起,是穗寧的iPad響了。

陳速跑出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穗寧正舉著大平板啞著嗓子叫“媽咪”。

“穗寧乖,怎麼還沒睡呢?怎麼哭了?”

平常這個時候穗寧也該睡覺了,此時眼眶紅著,眼皮浮腫,長睫毛濕漉漉的,還有停不下來的抽泣聲。

江司甜秀美緊蹙,見穗寧抿唇不語,又說:“寶貝乖,把平板給叔叔好嗎?”

穗寧回頭看了眼陳速,陳速嘴巴閉緊很嚴肅地搖了下頭,結果穗寧毫不猶豫地舉起平板對準他。

陳速:“……”

江司甜冷冷看著他,額頭上貼著繃帶,臉頰嘴角掛彩,青的青,紅的紅,比調色盤還五彩繽紛。

她低頭歎了口氣:“陳速,你帶穗寧打架去了?”

“沒有。”陳速搶走平板直接切換了鏡頭,當的一下扔在餐桌,“摔了一跤。”

江司甜隻能看見一屏漆黑了,清冷的聲音涼颼颼地響起:“你都多少歲了還打架?”

陳速兩隻胳膊撐在餐桌上,對著屏幕裡那張漂亮冷臉氣急敗壞地吼:“我說了沒打架!”

穗寧搶回平板抱在懷裡,切換回鏡頭,小嘴巴一蠕,說:“媽咪,他撒謊。”

陳速:“……”

穗寧持續輸出:“媽咪,我害怕,我不要他。”

江司甜無奈道:“穗寧乖,媽咪要工作嘛,你再忍忍好嗎?”

陳速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穗寧抱著平板進臥室,母女倆又聊了幾句,最後以一個屏幕吻結束了對話。

陳速抱著胳膊杵在門邊,麵無表情地盯了穗寧半晌,直到她回過頭來。

兩雙漆黑大眼睛對視幾秒,陳速又從那目光中看出了江司甜的那股傲慢勁兒,唇角一翹揚了揚下巴,淡聲說:“趕緊的,選你要穿的睡衣,洗澡!”

穗寧眨了下眼,扔開平板跳下床,摘下耳朵上戴著的東西,又拉開衣櫃翻出睡裙和小內褲,高高在上地從門口過,路過時抬胳膊把東西遞給陳速。

不同於江司甜給穗寧洗澡時的嬉笑打鬨,陳速給穗寧洗澡時兩人都很沉默,隻有水聲嘩啦,當然還有點微妙的彆扭,可能是陳速手勁太大沒收住,也可能是他掌紋粗糙把她弄疼了,總之穗寧明顯有些抗拒,在彌漫的白霧中推搡著,不要他碰。

“你害羞什麼?”陳速欺負她現在聽不見,囂張跋扈地說,“我連你媽都洗過,還怕不能洗你?”

半晌,穗寧像是聽懂了似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力地把陳速推開,把手上的泡泡往他身上扔:“你是壞蛋!”

“……你媽都教你什麼亂七八糟的了。”陳速哭笑不得,揩去臉上和身上的泡泡站起身,抱起胳膊倚在門邊,“那你自己洗,我不看了,也不管了,跟誰樂意一樣?”

四五歲早該自己洗澡洗頭發了,陳速四五歲的時候彆說洗澡洗頭發,連菜刀都用六了,能把一隻雞洗得不剩一根毛,把一條魚洗得不剩一片鱗。

但讓他走也不可能,怕她摔倒在衛生間。

最後洗沒洗乾淨也不知道,反正陳速瞄了眼沒泡泡了,就拿浴巾給她裹了,抱回臥室再穿衣服,等穗寧睡著了,陳速才關上臥室門,自己再去洗澡。

這一天稀裡糊塗過下來,他連煙都沒抽上幾根,這時候終於清靜了,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剛點燃,臥室門輕輕打開。

穗寧一條雪白綢緞長裙靜靜地站在門口看他,揉著眼睛委屈地叫“媽咪”。

陳速趕緊把煙掐滅,皺眉看她:“你怎麼隻叫你媽,不叫你爸?”

“彆叫了她聽不見來不了,趕緊回去睡覺,睡著了去夢裡找她。”陳速殘忍地說,說著起身又把她抱回床上,拿涼被把她蓋住,蹲在床邊氣勢洶洶地嚇唬她,“趕緊睡,不聽話你媽不要你了。”

穗寧篤信不疑地緊閉上眼。

陳速不由得笑了下,翻了個身,背對著床沿坐在地上,眼睛空空地看向牆麵,睫毛緩慢地眨了眨。

良久,眼眶酸透歎了口氣,抬手抹了下眼睛:“聽話的她也不要。”

穗寧在陳速背後動了動,探出腦袋來看他,看到他眼睛裡的眼淚,猶豫了下,還是倔強地翹嘴反駁:“穗寧聽話,媽咪要。”

陳速扯了扯乾澀刺痛的唇,良心發現般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叔叔口不擇言,是混蛋,你媽沒有不要你,她隻是……”

她隻是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