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狐與宦 蘭萋萋 4191 字 5個月前

馬兒先前走得平緩,芫花睡得很香,她一大清早就被允暖揪起來掃雪,接著又是被福德帶去學做飯,後頭還跑了一趟去放火。

累呀。

作為一隻懶懶的小狐狸,現下那自然是睡得能有多沉就有多沉。

芫花恍惚間覺得胳膊酸脹,還像被螞蟻密密地爬,她挪動著腦袋,惺忪著眼,坐了起來。

她這才發覺,自己已不在那匹馬背上,而是身處一間類似於書房的屋子,自己方才是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這屋子不算大,亦沒有點燈,卻不昏暗,窗欞的飄窗伴著冷風刮著,月光便從飄窗上撫過,撒落在案上。

案上,堆著許多文書紙信,上邊兒的字密密麻麻,芫花看不懂。

門緊閉著,縫底傳進絲絲縷縷的光。

外間是有人的,很快,微弱的對話聲就跟著光線一同進裡屋。

“阿決,你也覺得碎香是太後的人麼?”

那是一道清朗的男聲,與鬱決不同的是,他的聲音溫潤有力,多了許多芫花稱不上來的感覺。

她好好捋捋,覺得那人應當不是個太監。

而回答他的那副語氣,是芫花從未在鬱決身上聽過的平和:“多成是。”

“所以,她接近我也是因為太後有令麼……”那聲音的主人很低落。

一陣安靜後,芫花再次聽到鬱決先前那般陰惻惻的調子:“若陛下喜歡,也不是沒有法子。”

“不,還是不要強迫碎香的好。你儘快派人手去找她,我要先見到她人再說。”

芫花靠在門上聽得正得勁兒,鬱決忽然不說話了。

門被拉開,芫花沒反應過來,屋外的光整片整片照進來,她呆愣片刻,於是彎彎唇角,柔柔喊道:“鬱大人。”

鬱決沒有迎合她閃著澤光的眸,隻是冰著一張臉,伸手扯走她肩頭的披風,“不是說給咱家重做一份晚膳來的?自個兒滾去膳房。”

芫花連連點頭:“好的,大人。”

芫花略過鬱決,跑向外間的門邊,她回頭,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外間圈椅上的紫衣男人。

他與鬱決可太不一樣了,他生得硬朗得多。

而這一眼的功夫,他亦看向芫花。

芫花轉回頭,推門離開。

“鬱督公豔福不淺,”趙臨聿笑著調侃,連稱呼都改了去,似乎暫時忘卻方才的消沉。

鬱決為趙臨聿斟了杯熱茶,遞到趙臨聿麵前:“陛下說笑了,於臣而言,何來豔福一說。”

趙臨聿抿了抿唇,總算發覺到自己這玩笑對鬱決而言,並不有趣。

他以淺笑略過這話題,接過茶盞,吹了一吹,飲下一口。

鬱決沒把這玩笑太放心上,他知曉趙臨聿有時愛說些玩笑話。

鬱決落座於桌側另一把圈椅中,想了想,還是問:“陛下,為了雨碎香特來尋臣麼?”

趙臨聿執茶盞的手一頓,擱在嘴邊不知是否該繼續喝茶,他彆下眼,輕咳一聲,說:“也不是,我還想叫你派人去給那女子的家人賠償些東西。”

趙臨聿前段時日以遣送宮女之名,安插人手到太後宮中,卻不想,那宮女才剛到太後宮裡不過半日,就有人傳報,說那人做事不利落,砸碎了花瓶,差點傷及太後娘娘。

來人說太後娘娘心善,隻叫那宮女抄幾卷經書,結果那人自責,自縊了。

她是趙臨聿的人,會自縊嗎!?

那宮女實非平庸之輩,會功夫懂學識,自請前去太後宮中,替趙臨聿辦事。她死後,她的家人悲痛萬分,趙臨聿隻能補償些錢財給她家。

可惜她一表人才。

不過這事大可在宮裡吩咐鬱決,他一個被天下數千隻眼睛盯著的皇帝,著實沒必要來這一趟。

鬱決沒揭穿他,隻道:“早已著人辦下去了。”

趙臨聿為失去一個人才而默歎了口氣,可這宮裡時常死人,命如草芥,他便不再去想,於是,便念起了雨碎香。

鬱決識破他的心思,嘖嘖搖頭。

“鬱督公!姑娘她、她、她把膳房燒起來了!”門外,有人急急來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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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東廠裡燒的柴火與府中不同,東廠人多,需的夥食也多,都是一大個灶放乾柴,一並燒了去,柴木便需要又乾又大,一點即燃,省時省力。”折簷語重心長地跟芫花解釋,“這便是與府的差異所在,你在府中可以用大火點柴,可到了這邊,需得小火,否則就像如今這樣,一把大火燒穿。”

“嗯嗯,我明白了,”芫花點點頭,正要去拿水桶,讓折簷攔下了。

折簷哪敢叫這金貴姑娘來撲水。

那時在東廠胡同裡,剛停馬,芫花姑娘在馬背上睡著,鬱督公怎麼叫她都叫不醒。

後來的事,折簷不清楚。

他隻知道芫花姑娘還是睡著,卻進了東廠。

姑娘沒翅膀不能飛,還能怎麼進來的?

“芫花姑娘,你安心待著罷,這火不是很大,鬱督公有錢,能修。”折簷笑著安慰芫花。

芫花一時沒話,心裡很彆扭。

她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幫幫忙,這岔子因她而起,她就在一旁看著,心中爬滿不清不楚的情緒,像一直扯著她的心。

這到底是什麼感受,芫花不懂。

“蠢東西,滾過來。”

鬱決站在膳房院門口,陰厲的聲嚇得芫花一激靈。

芫花趕緊跑過去,低著頭認錯:“鬱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她臉上沾滿灶上的灰,頭梳著兩個類似蝴蝶結的發髻,現在也亂糟糟的。

“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東西,”鬱決嫌棄似也,兩個手指領住芫花的外衫後領,他側首吩咐折簷,“趕緊把火撲了,從今以後不許她再踏入膳房。”

折簷忙不迭應是。

他眼珠一轉,“再”是什麼意思?

不許姑娘“再”踏入膳房,那就是姑娘以後還會來東廠?

芫花垂頭喪氣地被鬱決帶回值班房,它便是方才芫花待的那間屋子,位於二樓。

趙臨聿已經走了。

鬱決點了點圈椅,叫芫花坐下。

芫花依言。

有下人呈上幾碟還冒著熱氣的菜,擺了一雙碗筷。

“吃完自個兒回府去,王暮沒功夫砍你腦袋,”鬱決輕撩後袍,落座於另一把圈椅。

他隨手拿過桌上的一冊公文翻閱。

芫花盯著飯菜,還在為燒了廚房的事出神。

腦袋突然一痛,芫花捂著頭皺眉叫喚一聲,不解望鬱決:“鬱大人你打我做什麼?”

鬱決收起那冊公文,冷瞥過芫花:“聽不懂咱家的話就把耳朵割了。”

“聽得懂聽得懂,但是鬱大人——”芫花停頓。

“說。”

“我不會拿筷子。”

鬱決看芫花的眼神更嫌棄:“你從前怎麼吃飯的,用手抓?”

“不是呀,從前吃飯那是狐狸的樣子,啃就好了,”芫花嘀咕著,“總不能現在變成狐狸跳到桌上啃菜吧……”

那場麵,芫花想都不敢想。

鬱決也不敢想。

——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他時常懷疑,把芫花留在身邊幫著他對付王暮是否是一件值當的事。

放隻狐狸精在身邊,真能安心麼?

鬱決沒再想,他拿過筷子,放在自己右手,三指固定住筷子,將手放在芫花麵前,拇指動了動,筷子便跟著一起動。

芫花歪著頭,睜大烏溜溜的眼去看。

她嘴角上揚,眉眼攀笑:“我學會了!”

鬱決把筷子還給她,她果真學會了,也不需要再教她如何夾筷,如何動筷。

一件凡人最為習常的事,成日都在做的事,她卻無比認真,學會以後,也無比高興。

簡單來說,鬱決覺得她在傻樂。

芫花玩了玩筷子,才去夾菜,興高采烈地吃起來。

吃著吃著,芫花想起壞鬱決還沒有吃呢,她把頭前探,隔著桌子不斷往鬱決眼下湊,她發現壞鬱決沒有剛剛那樣要吃了她的凶惡表情了!

芫花笑問:“鬱大人,你不吃嗎?”

鬱決轉眸,唇角勾著冷笑:“咱家還以為芫花姑娘忘了咱家也並未用晚膳。”

唇邊一溫,芫花竟然夾著一塊紅燒肉抵在他嘴上。

芫花用力塞:“你吃呀!”

鬱決愣了會,腦際裡的思緒被一個叫芫花的狐狸精一抓扯斷。

他終於反應上來,錯開臉的同時拍開芫花的手,“自己吃,彆在這裡動手動腳的。”

紅燒肉上的一點醬油沾在鬱決薄而淡的下唇,給他的唇染了一抹明色,竟在月光下有著異樣的惑。

芫花眨了眨眼,一臉真摯:“不在這裡,其他地方就可以嗎?”

鬱決慢悠悠地取出方帕,拭去唇上的醬油,他陰涼地笑,擱下方帕,衝芫花招了招手。

人笑的話,那就是開心。

可是芫花不覺得壞鬱決是開心,應當、應當是生氣!

芫花半疑著起身,步步走向鬱決,小心翼翼:“鬱、鬱大人,你怎麼了?”

鬱決抬手,勾向芫花的後頸,將她強硬地拉彎下腰,好讓她俯到自己臉側來。

微張的唇,低柔好聽的聲倦出一句話,溫熱的氣息輕撲在芫花的耳畔。

月下,兩人近在咫尺,拉在地板的影兒極長,看上去在交纏。

可芫花一點沒覺得這有什麼令人瞎想的地方,她隻注意到他說的內容。

因鬱決的話,芫花發起顫,僵硬地看向鬱決,眸底晃蕩著水花。

似乎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