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狐與宦 蘭萋萋 4360 字 5個月前

初春小雪,薄雲隱不去曦光,它透過雲層,直抵督公府後院裡的下人房。

“芫花,還不起來!趕緊出來乾活!”允暖拍打著木門,砸出哐哐當當的重響。

曦光緩慢地攀上棉被,撫上露在被子外的一截雪臂。

突如其來的陽光卻不算溫暖,芫花把手縮進被窩裡,悶頭回答:“曉得了,這就起。”

“今兒個你要把府上前院的雪都掃乾淨,還有呐,你昨夜往花廳裡撒花做什麼?記得也收拾乾淨。”

芫花迷迷糊糊地答了聲,腦瓜子還沒清醒,心裡就在嘀咕壞允暖和壞鬱決了。

允暖叫不動她,也不再多留,在房外刻意地哼了好幾聲才走開。

芫花在被子裡待了一會兒,掀被起身。

說好的做飯洗衣服呢?怎麼變成掃地了!騙子。

芫花拖著笤帚往外走,連早飯都沒吃,便乾起了活。

允暖倒不至於恨她恨到連飯都給克扣了,甚至還叫過她去用早飯。

但芫花很飽,昨個兒夜裡啃了滿滿兩大盤熟炒栗子,想餓都難。

一想到栗子,就想起了允暖,想起了允暖,就想起了自己那苦苦的做工日子。

芫花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她一個月的工錢。

嘖嘖,不如黑客棧掌櫃的給的多。

“這這這,掃這兒,”允暖抬著下巴,腳尖點了點兩塊青石板中的縫隙,“彆讓這兒堆雪水,水一多,一濕,可就得長青苔,大人踩到青苔摔倒怎麼辦。”

摔倒?摔倒好呀,那她可千萬不能把縫隙掃得太乾淨。芫花盯著那青石板的縫隙,想著。

福德大老遠看見允暖指揮芫花掃地,趕緊提著下衣跑回來,道:“芫花姑娘,先彆掃了,鬱大人有旁的事交予你做。”

芫花狐疑抬眼,打量了滿臉笑容的福德,試探問:“什麼事?鬱大人呢?”

福德眯眼一笑:“鬱大人進宮去了,一大早就吩咐我把你叫去修椅子。”

這修椅子真是大有來頭,允暖起初很不解鬱大人為何要把芫花單獨叫走,後來也就大致懂了。

鬱大人叫芫花把府上所有的椅子全修了,一條縫不準留,哪怕那木頭之間本就有空隙,也得想辦法合上。

不過,允暖依舊是不明白,那椅子是木頭做的,本來就有縫,契得完美的椅子,少得很呢。

允暖又一想,嗯,那大抵是鬱大人也知道芫花欺負了小狐狸,正罰芫花呢。

福德笑眯眯的,指著花廳裡的兩把交椅,“芫花姑娘,鬱大人特地吩咐了,這兩把須修得最細致。”

那兩把交椅的其中一把,還卡著芫花身上的衣料。

芫花接了這個活。

當然,不接也得接,她沒得選。

允暖抄起袖子往後院玩去,哪顧得上芫花。

芫花一個人蹲在花廳裡,搗騰椅子縫。

修?她連擦灰都才學會,怎麼會修椅子!芫花上看下看,拎起椅子瞧了又瞧,那椅子壓根就沒任何毛病!

芫花覺得有毛病的是鬱決,偏生她還不敢吱聲。

嗚嗚,壞鬱決。

“芫花姑娘,能修好麼?”福德彎腰,對上一臉愁悶的芫花,笑著問她。

芫花眨眨眼,在福德的麵上尋得幾分彆意,她歪頭,道:“許是修不好的,我瞧它沒什麼問題,是木頭哪能沒縫。”

“是,小的也這樣認為,”福德笑意更甚。

芫花點點頭,也捧了個笑出來,順著福德的話問:“那福德大人,你有法子麼?”

福德從腰間彆下一把小刻刀,將小刻刀對準卡著衣料那張椅子,稍用力一挑,便將衣料挑了出來。

福德將這塊淡綠的碎衣料扔到花廳牆角下的紙簍裡,叫了個人過來將紙簍清理掉。至此,衣料再無存在過的痕跡。

“芫花姑娘,椅子能否修好,其實不在於椅子,”福德笑著看向芫花。

芫花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那在於什麼呢?”

福德將一塊符牌交給芫花,“自然是鬱大人的態度了。鬱大人今日酉時會出宮,但不會回府,在東輯事廠裡,東輯事廠夥食不大好,芫花姑娘,你明白的罷!”

芫花捏了捏手中的符牌,一塊古檀色的符牌,刻著她不認識的字,但她明白,要見壞鬱決,應當需要這玩意兒。

“福德大人,平常不該你去麼?”芫花道。

福德定定看著芫花:“恰巧我今日有事,便拜托你了。”

他滿臉的肯定……

芫花忽然想通,這是福德大人給她機會呢。

雖說她今日已經有打算了,但福德大人給她機會,她得接住呀!

那好看的眸裡忽然就迸出星子來,芫花彎眸,快速地點頭,“嗯嗯嗯,福德大人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

是木頭哪能沒縫,是人哪能永遠持著距離。

.

廚房裡燒著柴火,芫花站在灶台邊兒,學打火做菜。

“芫花姑娘,你瞧著,”福德從木架上取了個芫花看不懂的玩意兒。

一個小小的木頭玩意兒,上邊一個蓋子,福德把蓋子打開,木頭尖端露了些灰粉末,他將尖端對準灶子裡的木柴,輕輕一吹。

“轟”地一聲悶響,一團火焰燃起木柴,火勢逐大,便又響起劈劈啪啪的燃燒聲。

那團火由一點星,爆成一團焰,在芫花的眸裡閃來閃去,搖曳著光芒。

福德見芫花有些出神,一時不大理解,他問:“芫花姑娘,你可學會了?”

芫花眨巴下眼,彎起唇角,有兩顆小小的虎牙——狐牙尖尖露出來:“嗯嗯,我學會了。”

福德欣慰點頭,他指了指木架上的一罐白酒,道:“切莫將酒和火放在一起,會燒起來。”

說完這些,福德給芫花演示過一遍燒水炒菜,芫花學了個七八成,不過,炒熟菜是一回事,炒得好吃那是另一回事。

於是乎,今日準備送去給鬱督公的膳食依舊是福德做的。

福德驚奇地發現,芫花姑娘雖然學得很快,但她似乎……不大會使用物件,比方說,她其實不怎麼會拿鍋鏟,也不會執鍋,更不提醃製和放佐料這些細致活兒,若讓她來做這些,需得給她先做一遍。

難不成……鬱大人就喜歡這種傻不溜秋的姑娘?

罷了,傻一點也沒什麼,芫花姑娘生得天姿,且沒心計,那是最好不過的。

福德如是安慰自己,他笑著,將幾盤菜裝進食盒,來回檢查好幾遍,確認不會撒不會露,這才牢牢封上蓋,遞給芫花。

他指了指窗外,那日頭已落到山尖了,最晚還有一個時辰便要天黑,“芫花姑娘,快去快回。”

“福德大人你放心!”

芫花接過食盒,一隻腳邁出督公府的高門檻,回頭衝福德揮了揮手,迎著略略泛黃的日光而去。

福德看著那一抹淡綠的身影,拎著食盒,蹦蹦跳跳地轉入巷子。

入了巷子,芫花收斂笑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進入一條暗不見光的胡同。

芫花擱下食盒,把食盒藏進她常化身的那一處小角落,再起身時,她摸了摸袖口,朝著東輯事廠胡同的另一邊而去。

.

王暮的人手,在上回天盟山,被鬱決逮了大半,如今運送狐皮人數不多。

這些狐皮,一批上成的要拿去給太後娘娘製狐裘,另一批則拿去售賣了,天盟山地勢好,風水好,養出來的狐狸自然也漂亮,有的是人要買。

“趕緊送走,萬萬不可怠慢了太後娘娘,”王暮坐在馬車上,一手撩起車簾,一手指揮著下手托運。

那批狐皮,儘數裝在另一個馬車廂上。

“大、大人!”一名下手突然恐懼地顫聲喊道。

王暮皺眉,車簾擋了他視線,他也不曾拉開簾子,隻不耐煩問:“何事?”

“嗖”一聲,似是銳器劃破空氣的聲,緊接著倒地聲傳來,王暮頓時警惕坐直身子,他一把扯下車簾子,定睛一看,他的下手竟喉嚨中箭,躺在地上!

一大灘鮮紅的血從下手的後脖汩汩流出。

王暮慢慢轉向左側。

折簷坐在馬上,恰在此時放下舉弓的手,笑著側看他身旁,像邀功似的對他身旁的亦坐在馬上的朱紅衣袍之人說話。

王暮的目光,跟隨折簷的目光,挪到那朱紅衣袍之人身上,再慢慢地,挪到衣領上那陰柔的麵容。

而他,也在此時看了過來,翕動的長睫下,瞳中映出王暮憎惡的神情。

隻此一瞬,王暮趕緊放下車簾。

鬱決緩緩移開視線,他牽著馬韁,馬兒的微向側轉,凜寒的聲中攜著笑意:“捉活口,取物證。”

身後烏泱泱一群廠衛聽言,執著長刀上前。

在他們即將靠近裝載狐皮的那輛馬車時,馬車忽然起了火星。

眾人駐足,向後退了幾步。

鬱決拉馬韁的動作一頓,他清清楚楚看見那一團焰是從高樹上垂落而下。

他輕抬下頜,狹長的鳳眸順著那團焰落下的方向凝去。

焰苗從車頂上一段粗大的樹乾上落下,而那樹乾上後,飄曳著一角清雋的淡綠,像枝上一葉,竟顯得意外恰宜。

帶著褶皺的裙擺底部隨風而蕩,逶迤出一卷山水圖。

鬱決微眯了眯眼,隨後撤走視線。

焰花落入馬車廂後,火星很快燃成朵朵烈焰橘花。

橘紅的火焰愈燒愈旺,透著絲絲黑,空氣都在浮動,留在馬車廂上的人無法推開車廂,隻能從車窗爬出來。

而車窗太小,車內的人擁擠,隻能擠出來半個身子,他們互相推拉,最後一個人也沒能出來。

這團火,連人帶狐皮,燒得片甲不留。

“嘩啦”一聲,馬車廂正上方的樹乾處,澆下一片水,一股刺鼻的味道撲來。

那不是水,是酒。

鬱決抬指,掩住鼻子,輕嘖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著樹乾上那人說:“沒完了?”

怒綻的橘色火焰沿著酒撒出的路,撞出一條長道,勢不可擋地衝王暮所在的馬車奔去。